腐臭味撲鼻而來,少年掩鼻皺眉。君諾卻對這古怪之味反應強烈,“嗷”的一聲,發出乾嘔。
身前人影一晃,少年已經擋在她面前,替她遮住了視線。
嗯?你該不會以爲看不見就聞不到了吧?君諾微微擡頭,想越過他的肩頭去看那長着黃牙的怪物。一入目,竟是少年寬闊的肩膀。
好像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吧?有一個人,會在危險來臨之際,站在自己面前。不自覺地,一抹笑意從她嘴角蔓延。
“嘻嘻嘻——”
“哈哈哈——”
兩種截然不同的笑聲猛然響起。夜黑風高,山林空曠,火照術下的火團影影綽綽,這聲音聽來異常詭異。更令人感到恐懼的是,除了君諾自己和少年,目之所見便只有那黃牙怪。
君諾閉目屏息,散發靈力去感受,片刻之後卻覺得恐懼更甚。四周除了自己和那少年,便只有黃牙怪。而他,沒有呼吸!
“小心,他是鬼!”君諾在少年身後小聲提醒,手卻已經按上後腰刀柄。
少年輕輕點頭,毫無波瀾,至少沒有君諾以爲的,他會害怕,好奇,驚訝……總之什麼都沒有。
黃牙鬼大張其口,看模樣正是那“哈哈哈”大笑的口型。可那“嘻嘻嘻”的聲響又是從何而來?
鬼,總不能會腹語吧?君諾微微彎腰低頭,下意識覺得這樣能看到那黃牙鬼腹部震動。
可她低頭下去立刻反應過來,看得到纔怪!這黃牙鬼四肢觸地,匍匐而行,除非與他平行,根本看不到他腹下一星半點。
兩種聲音同時交纏,匍匐在地的黃牙鬼突然一躍而起,直撲二人而來。
君諾瞬間拔刀出鞘,反握在手,卻……根本來不及出手……
“咚——砰——”兩聲巨大聲響,伴着泥土氣息翻滾而來,無數樹葉翻涌着從天而降。
沒看錯吧?少年竟是直接將在半空中的黃牙鬼生生拽住,反手就扔了出去。“咚”一聲是黃牙鬼撞在了一顆大樹上,“砰”一聲是他又跌到了泥土裡。
黃牙鬼從地上爬起來,張着黃牙就一聲怒吼。伴着那一聲怒吼的還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哭聲。而那哭聲竟是從他胸前發出。
現下他站得筆直,正好看得見他胸前,那鼓鼓囊囊之處,竟然還有一顆頭。怪不得剛纔這黃牙鬼可以發出兩種聲音來。
這頭與黃牙怪長得倒是幾分相似,只是已經腐爛成青色,看不太真切。不過卻令君諾立時想起剛纔聞到的惡臭,不由得又想吐。
“哎呀,不痛不痛。”黃牙鬼安慰着哭唧唧的鬼頭,一見君諾欲吐的模樣,突然跳腳:“你們……嫌棄鬼!”
“啊?”君諾連忙擺手:“不不,不是嫌棄,你離遠點就好了!”
黃牙鬼一跺腳:“我不!我偏不!”抱着頭就衝了過來。
這一次,君諾倒是安安穩穩作壁上觀,卻見少年輕輕一擡腳,又輕輕一閃身,整個動作瀟灑不羈,毫不費力。
鬼頭高高躍起,成一個弧度,劃過夜空,朝着山坡飄落,片刻就不見了。
黃牙鬼被少年閃過,又跑了兩步才停下,一雙無措的手,在空無一物的胸口上來回摸索,好一陣才確定懷裡的頭不見了,立刻嚎啕大哭:“你們……欺負鬼!”
君諾哭笑不得:“你還想欺負人呢!”
“啊!我的頭啊!”黃牙鬼哭喊着:“你把我頭踢哪裡去了呀?”原來剛纔他跑得認真,竟是沒有看見頭飛走的方向!
黃牙鬼朝着少年叫囂:“把我的頭還給我!不然我吃了你!”
少年眉毛一挑:“鬼也吃人?”
君諾跟着附和:“鬼還威脅人?”
事實上,鬼是不吃人的,最多就是吸收人的精氣。
噗通一聲,黃牙鬼癱坐在地,“能不能,把我頭的還給我。”
適才還假作淒厲笑聲,又故意扮醜嚇唬他們,這一刻卻悽悽楚楚求了起來。
君諾不由得搖頭苦笑,笑着笑着,又覺得心底酸楚。有些人死得悽慘,死後不甘所以成鬼。可他們身前爲善,身後難下狠心,終是難成厲鬼,因此表面兇惡,實則並無大害。
黃牙鬼忽而止住哭聲,仔仔細細理了理衣衫,至少在他眼裡是衣衫,然後恭恭敬敬做了一揖,“請問……看見我的頭了麼?”彬彬有禮的模樣,和剛纔可是大相徑庭。
少年冷冷靜立,不爲所動。君諾卻怔怔擡手指了指山坡下虛無的黑夜,回道:“滾下去了。”
黃牙鬼又彎腰行禮:“多謝!作爲答謝,提醒二位,天亮之前不要再往峰頂去了,那裡有比我還兇的。”然後轉身慌慌張張磕磕絆絆跑下山坡去。
“天亮之前不可去?那天亮之後就可以了?”君諾不明所以地問着,那黃牙鬼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少年眉間一動:“信他?不怕被騙?”
君諾笑道:“騙我?沒必要啊,我又沒什麼值得他騙的。倒是這一路走來,有些人說的話頗有欺騙之嫌。”
她將剛纔拔出來卻沒用到的星月刀握在手裡,顛了顛,淺淺一笑看向少年。
少年眸光一閃,有些呆滯地問道:“姐姐說的是我?”
挺有自知之明!君諾卻甜甜一笑:“我說的是雲鼎山下,麪館裡閒聊的那幾人。很明顯他們是刻意讓我聽到的。”
君諾收刀入鞘,辨了辨方向邁步而行,走過少年身側的時候,察覺到他偷偷舒了口氣,心底暗自偷笑:來日方長,看我怎麼逗你!
少年從身後追了上來,問道:“他們說謊了?”
君諾道:“他們說的未必是假,只是過於刻意,因爲他們說的剛巧都是我在意的,等同於欺騙我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驚霧峰峰頂!”
“姐姐不怕那惡鬼說是真的?萬一真有恐怖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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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諾笑道:“他的話中透露出兩個信息,第一,此處正是驚霧峰。第二,驚霧峰峰頂有比他還厲害的鬼。”
少年詫異:“那還去?”
“怕什麼?”君諾轉過身來,負手於後,倒退着走,“不是還有你麼?剛纔對付那黃牙鬼,一拽,一踢,好生厲害。”
少年腳步微頓,目光閃爍:“我天生奇異,力氣很大。”
君諾笑道:“力氣大?你可知鬼與妖魔獸皆不相同。他們沒有實體,只不過是一團魂火,魂火若爲靈氣則爲魂,若爲戾氣則爲鬼。”
少年笑了笑,默然以對。
君諾又道:“可無論是哪一種,普通人都是觸不到摸不着的。就連我,也得聚靈在手才能抓住他們。他撲過來的時候,你是怎麼抓住的呀?”
這少年剛纔分明只是用手就拽住了那黃牙鬼啊?至少,她是沒見到任何靈力波動。
少年終是停下腳步,靜默而立。藉着火照術所散發出來的微光,君諾盯着他顫動的睫毛,差點控制不住笑出聲來。
好一陣,少年才道:“我拽得是那顆頭。”
“哦。原來如此。”君諾轉過身去,努力忍笑:“這也是你天生的奇異之處吧。改天教教我,如何能在人趴着的時候,看見他身下有什麼。”
話是已經說透,謊是已經拆穿,君諾卻是打算暫時放過少年,假裝尋路便略過話題。反正她已經知曉這少年並非常人,拆穿他太容易,等他自己敗露才更好玩。
二人就這樣藉着微亮的火團在林中穿行,君諾按捺不住心底好奇,時不時偷瞄過去。走着走着,少年突然側頭看來,目光交錯,頓時心中亂如一片散沙。
“哎喲!”少年腳下踉蹌就要摔倒,君諾下意識去扶。可下一瞬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便止住了動作。誰都可能會倒地,可他一定不會!
誰知這少年偏偏就真的摔倒在地,膝蓋還重重磕在石頭上。他悶聲一哼,坐在地上揉起了膝蓋。
這摔得也太假了吧!君諾已經毫不掩飾表達了自己的懷疑,少年就這樣毫不掩飾地故意假摔,想要破除她的疑惑。這……真的……太刻意!
可好歹還是假裝關心一下,君諾笑問:“沒事吧。”
“有事。”少年揉着膝蓋,帶着些許委屈之意:“姐姐剛纔明明可以拉住我,卻忽而收回了手。”
“啊?這不是……男女有別嘛。”話一出口,君諾立刻生出想抽自己一嘴巴的想法。這簡直胡說八道了。連人家的臉都捏過了,還談什麼“男女有別”?
少年繼續揉着,眼裡似有淚光,委屈之意又加重了幾分。
君諾陪着他演,試探着問道:“我給你看看?”
少年點了點頭並不拒絕。君諾悠悠闇嘆,替他挽起褲腿查看。但見那光滑的肌膚之上,一塊紅腫印記。她伸手捏了捏,若有所思。
妖?低階的妖只能幻化形態不能幻化成人形,除非披上人皮。可這肌膚觸手之處一點不假,骨頭也沒有半點異樣,不可能是妖披了人皮。
高階的妖可以直接幻化人形,可總有一處無法隱藏起來。這些天與少年相處,並未發現他在隱藏什麼。
鬼?鬼有鬼氣,陽光下會變得虛弱。可這少年雖然沉悶,也還是活蹦亂跳的。
難不成是魔?魔因執念而生,都是得道者墮魔而成。可魔身上的魔氣也是難以隨時掩蓋,特別是受傷之後,魔氣會從傷口處瀰漫而出,呈現爲黑霧狀態。可這少年膝蓋只是紅腫,並無異樣。
哎,其實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這少年都絕不是他展現出來的這般模樣,也絕對是發現了自己的懷疑而故意示弱。
“姐姐?”少年將君諾從胡思亂想中拉扯回來。
“無礙無礙,小磕小碰罷了,會紅會腫,並未傷及骨頭。”一邊說着,君諾一邊幫他把褲腿放下,心中隱隱有些愧意,無論如何也是摔着了。
“哦,那就好。”說着少年站了起來,活動了下,又道:“那就繼續上山吧。”
“不再……歇會兒?”畢竟是剛摔了,這麼有活力的麼?君諾心底犯着嘀咕,面色上卻故作關切。
“姐姐不是說沒事麼?”少年一句反問,眼睛恢復了那份平靜寧和的美好。
君諾不自覺地笑了笑。
這一跤摔得蹊蹺。而這少年更是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