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回禮只不過是信口一說,誰會提前準備好什麼大禮。眼看着容傾有些侷促,君諾忽而又端起那隻剩下一口的酒,一勾脣:“要不……就把這酒喝了吧。也不多,就看妖王大人給不給面子了。”
容傾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接過碗一仰頭一口灌了下去,那瀟灑恣意的模樣,哪裡有半分“不喜喝酒,不會喝酒,不常喝酒”的可能。
君諾尷尬地笑了笑,有點無措,趁着容傾慵懶地放下碗,又往他身後瞧了瞧,被抓住那神神秘秘的神情,轉而又倒滿小半碗遞了上去。
容傾笑着接過又一口喝了個精光,問道:“要不要直接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嘿嘿,這次猜不到了?剛纔不是猜得挺準的麼?”話一出口又覺不對勁,這不就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小九九麼。
但她此刻就是臉皮厚,不僅絲毫不覺得應當尷尬,反而笑道:“聽說妖喝醉了會現原形,其實我就是想看看妖王大人的……尾巴。”
“讓你失望了,我沒醉,而且並不容易醉。”
“不常喝酒的偶爾喝一次就容易上頭。”君諾一邊勸說着,一邊又倒了半碗酒,尋思着喝完這一壺再說。
容傾搖着頭無奈嘆氣,任由君諾端着碗靠近,把那酒晃來晃去,卻是全當沒看見一般。
臨到了這個時刻,君諾哪裡肯放棄,身子一縮,趴到了容傾的軟塌上,問道:“妖王大人是覺得這酒不夠醇,還是覺得我親手送上的酒不夠好啊?”
容傾臉色忽而變得不再冷靜,眸子裡反透出燈籠光色,又帶着那夜空星辰,變得微妙起來。
一不做二不休,君諾乾脆直接坐了過去,肩頭往容傾懷裡一靠,輕輕抿了一口酒,對着容傾吹了一口氣,酒香四溢,人也更加肆無忌憚地笑道:“是我的調戲功力退步了呀?”
欺身太近,面目近在咫尺,四目相對,君諾的臉忽而紅了起來,頓覺自己有些過分,立時坐正,端起酒就往嘴裡灌。
容傾一把攔住,“少喝些,待會喝醉了。”
“我纔不會醉。”君諾笑道:“我可從來沒醉過。”
容傾攔阻君諾的手輕輕一顫,鬆開了。君諾一側頭,看見容傾眼中波瀾忽起,有些疑惑,有些慌亂。
看他那般神色,君諾立時明白,當即笑道:“我好歹也是個女子,再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坐擁酒友衆多卻始終男女有別,每每將醉不醉的時候,我就不再繼續喝了,實在躲不過就裝醉躲酒,所以其實我從來不會讓自己醉倒。”
“所以……在雲鼎……”容傾慵懶的身姿難得地坐正了些,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所以……當小乞丐說我喝醉了,還醉的不省人事,讓他揹我回山,讓他叫我‘姐姐’的時候,我根本沒信呢。”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暴露了。”
“不不不!”君諾笑道:“也不是一開始,妖王大人一身妖氣藏匿得可嚴實了,我可一點都沒察覺。只是一個小乞丐愛乾淨的很,又挑食又嫌灰多,還動不動就顯出王者氣概,讓我這一介凡人……不敢相信啊。”
容傾連連搖頭,唉聲嘆氣。看着堂堂妖王那覺得有些丟臉的神色,君諾卻笑得前仰後合,酒也差點灑了出來。
其實,容傾在禁忌塔幻境之中回憶起的一切,君諾都看見了。他知道,何止是她沒有喝醉,分明就是容傾把她弄暈的。
但她沒有說出口,畢竟她並沒有打算讓容傾知曉,自己早已知道他靠近的緣由。
“所以……一開始我就覺得吧,你一點也不可怕。”君諾回想起當初那時的恣意,不由得又輕輕抿了一口酒。
“不是因爲……那副皮囊麼?”
“你說小乞丐啊。”君諾笑道:“有一點點吧。”
“那……”容傾悄然靠近,問道:“是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君諾縮了縮脖子道:“不都是你麼?”又覺得容傾的呼吸吹起自己的髮絲,有些不自在地往一旁讓了讓。一道極大的力道忽而捲住腰身將她一帶,倒向了容傾懷中。
君諾低頭一看,一條毛茸茸的雪白的尾巴正繞着自己的腰。君諾一手端着酒一手輕輕放了上去,輕觸之下只覺得有些冰涼,卻軟軟乎乎。容傾順手將她手中的碗接過去一口一口慢慢抿着。
“原來妖王大人真身是……狼啊?”話是說着,可手還是輕輕撫着那軟軟綿綿的銀色狼尾。
“雪狼,生於冰原極北。”
君諾手間忽而停頓,想起雪妖的話,問道:“所以雪妖才說你‘那樣對她沒良心’,還讓你‘常回去’,原來不僅同爲妖族,還是同樣生於極北之地。”
“嗯,的確算是淵源吧。”容傾繼續喝着酒。
“啊,怪不得,你會教我凝水爲冰的手決。”君諾繼續捏着尾巴,忽而一笑:“火、風、水、冰,啊妖王大人,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呀?”
容傾淡笑:“有一點,我不會。無論如何幻化,從逃不出你的法眼。你到底是怎樣一次又一次認出我來的?”
君諾雙目微微閃光,迎上容傾那雙眸子,那沒有慾望,沒有仇恨,難見憂喜的雙眼,天地之間,她只見過這一雙。
“眼睛。容傾你的眼睛,不論怎麼變,都……很好看。”
容傾倏而將雪白色的長尾收了回去,君諾手中抓了個空頓覺不習慣,一偏頭卻見容傾已經一點點一口口將碗裡的酒喝光了。
君諾笑着搶過碗來,問道:“不是不喝酒麼,怎麼忽然喝了這麼多。”
容傾笑道:“是不喜,不是不能喝。”
君諾拿起桌上的酒壺晃了晃,感覺還剩下小半壺,便倒入碗中,笑道:“要不把這也喝了?”
“要不我裝醉吧?”容傾搖頭笑着,笑容很寵溺。
“裝醉?”君諾笑着舉過碗,道:“妖王大人就不怕假裝醉酒之後,我會……借酒行兇?”
說着,君諾靠了上去,眉眼淺笑,嘴角上揚,直直盯着容傾。
容傾那平靜如湖的雙眸忽然變得迷亂。
君諾啓脣欲問,容傾卻忽而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你捂我眼睛幹嘛?捂住我的眼,我還是會說話,還是可以給你灌酒啊?”
容傾沒有呼應,君諾撅了撅嘴,想不通他在幹嘛,伸手想去拉容傾的手,卻忽而聞到了一股櫻花香。容傾的呼吸近在咫尺,鼻息處的暖風輕輕吹在臉頰旁。
“容……”君諾不自覺輕喚,卻戛然而止。脣間傳來冰涼輕柔的觸感,輕觸即離。
另一隻手的兩根手指,又輕輕劃過她耳垂,帶着冰涼觸向脣角。
君諾微微一顫,“容傾,你……想做什麼?”
她的聲音極淺,淺到好似只有自己才能聽清。
“能做什麼?借酒行兇啊。”容傾的聲音幾乎貼着面傳來。
只一瞬過後,君諾的雙脣忽而感受到了更強烈的冰涼感,輕輕的緩緩的柔柔的,一點點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
“咣噹”一聲,君諾手中的酒碗不知掉到何處,砸了個脆響。容傾卻順勢一壓,將她輕輕帶倒。她後背一疼,似是撞在了軟塌的扶手上,腰間的雙刀剛好抵住後腰,而那脣上的吻卻是絲毫未停。
容傾一手環過她腰間將雙刀拉到一旁,又輕輕握住她後腰,另一隻捂着眼睛的手卻劃過額間,順着耳畔輕輕撫過。
君諾不由得微微一顫,猛地睜開雙眼,卻只見漫天繁星,在夜空中閃閃爍爍,她滿腦子最後的清醒便只是感慨:不羈山的星空果然很美。
迷醉,混亂,無措。容傾的吻越來越重,越來越深,君諾深陷其中,不知不覺間已經將雙臂環上他頸間。脣間微微的疼痛提醒她要保持清醒,可那捨不得放不開的情緒卻更重了幾分。
忽而,眼角輕輕的刺癢驚得君諾瞪大雙眼,只見一隻蝴蝶正在輕舞,時而飛繞,時而停落在她臉上。
腦中的空白感持續了片刻,君諾才反應過來,輕輕推了推容傾,卻沒有推開,又“唔”了一聲加大了些力道。
容傾擡起頭來,雙眼迷亂無措,眼中有一絲不解甚至還有一絲怨,似是很不理解君諾要推開他的舉動。
君諾怯懦懦指了指一旁飛舞盤旋的蝴蝶,“玄門傳音蝶。定是有事纔會來找我。”
容傾眼神忽而躲閃,瞬間坐起,往後靠去,手卻無措地不知放向何處。
君諾也是呆呆笑着,往後縮了縮,才召喚傳音蝶到耳畔。
那傳音蝶一貼耳,君諾雙手忽而緊握。
“我外公……出事了!”她慌亂起身,手忙腳亂地摸到腰間的雙刀,道:“我……我得回去!”
“別急。”容傾拉住君諾道:“我與你同去。”
“啊?”君諾有些錯愕,不知該說“好”還是“不”。
那一瞬間的意亂情迷過後,理智提醒她還是要清楚自己不是那位女天神,可明明剛剛那麼親近現在就開口拒絕,不是顯得有點拒人千里。
容傾沒有在意她內心諸多狂亂,反正她一向所思所想頗多,便只對着虛空一聲長哨,轉瞬便有一聲呼嘯迴應。一隻仙鶴振翅而來,落在連理樹旁。
君諾笑着上前,問道:“你就是那日在天河大戰炎魔時的朋友。”
仙鶴側頭用一隻眼睛瞥了君諾一眼,頭一仰高傲的似天仙。
君諾笑着摸了摸它翅膀道:“威風颯颯!”
容傾將君諾輕輕一帶,兩人都跳了上去,那仙鶴卻忽而長嘯一聲,振翅而起。君諾一時未立穩又抓住了容傾的手臂。
“容傾啊,你教教我怎麼才能像你這樣站得穩穩當當?”
容傾一笑:“很難學的,你就這樣拽我就好。而且它喜歡你,不會把你摔下去的。”
“你確定?”君諾嘟着嘴想不明白:明明剛纔理都不想理我。
容傾笑道:“若是不喜歡,它根本不會讓你上來。”
“真的?”君諾從容傾的笑意中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半蹲下去輕輕撫了撫仙鶴,道:“我也喜歡你,還有……謝謝!”
這話對仙鶴好像很是受用,它又是一聲長嘯,翅膀揮舞好似更加有力。清風呼呼喝喝直向身後而去。
二人到達玄門的時候,剛好是五更天亮,弟子都去了後山晨練。
君諾和容傾雙腳一落地,便見到一臉錯愕的中年男子,愣愣站着,對她道:“你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