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道耀眼天光從天而降,驚雷過後,日出東方。
沒有風,沒有雨,沒有豪氣雲天,更沒有君諾與容傾的氣息,只有追風殿上被天雷所砸的深坑提醒着世人,這裡曾發生過一件令天地色變的大事。
一個被世人懼怕的妖王,爲了蒼生不惜與天神對立。一個凡身肉胎的女子,爲了阻止天神女兮屠戮饒都,墮魔引天劫。
也許經年以後,世人會記得這場曠世之戰,但是人們未必會有親眼所見的這般慘烈。也許時光很快會將這一切都埋藏起來,只剩下一個不痛不癢的傳說。
但現在,大戰雙方都殺紅了眼。
魔尊因爲天劫泯滅了天神女兮的魂火,瞬間狂悖,發瘋似的拔劍亂砍,毫無章法,卻每一劍都殺傷上百。一個個試圖逃跑的,不論是人是獸是魔,全都被他狠狠斬殺。
獸族天性好戰,遇到強勁對手反而更加激起拼殺之心,不是撞得房屋翻飛,就是直接把半條街道都給拆了,遇上普通百姓就直接一口咬死,遇上修仙人就成羣結隊衝撞。
仙門人數不多,接連大戰身乏力竭,原本以門派圍聚現如今已經被衝得七零八落,但卻陰差陽錯將各有擅長者組成小隊,形成了更強有力的戰力。
這場大戰,全面開啓,混亂不堪,慘烈非常。
越來愈多的獸族從破裂的城牆洶涌而入,越聚越多,越來越兇猛,與前來護衛饒都的仙門義士相比,是其數倍之衆,拋卻戰力不說,如此下去只怕人族便會遭獸族任意屠戮。
於懷景不善於戰,卻善於鼓動人心。在他的勸說之下,除了神風堂和少數幾個追隨門派準備避入皇城之外,其他仙門都已經全力迎戰。
他眼見着神風堂護着太子臻奔到皇城正門之前,卻怎麼都叫不開門,不由得幸災樂禍嘲諷起來:“視死如歸的太子,怕什麼呢?躲什麼呢?快來與我等護衛國都的仙門同戰!”
任言靈回頭瞪了他一眼,繼續對着皇城高牆狂喊。好一陣之後,纔有一武士從皇城城牆上探出頭來,“帝君有令,不論何種情況,皆不可打開城門,以免破壞防護結界。”
“哈哈哈……”於懷景大笑:“太子,這可是好事啊,與饒都百姓同進退,得到的可是全龍魂的民心啊。”
任言靈怒道:“閉嘴!你少在這裡……”話未講完,卻忽然從於懷景面前消失,伴隨着悶聲的“啊——”已經到了半空之中。
異禽不知怎的瞄準這個落單的又心不在焉的人,俯衝而下趁其不備將他用雙翅一裹帶上晴空。
任御風見狀,忙亂間左右爲難,是救兒子還是護太子?他這邊猶豫不決,五蘊神宗已經有人運起風決,以極強的風力將那隻異禽拖拽住,不給他繼續高飛的機會,對着任御風大吼:“任掌門還不救人?”
任御風這才從慌亂中回過神來,攜劍直上,三兩劍一劈砍便將那異禽砍得四分五裂。任言靈又一聲“啊——”從空中落下,被五蘊神宗以水力接住,拋回給任御風。
任御風一接住那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兒子立馬退回太子臻身邊,引得於懷景再次嗤之以鼻。
可這一突如其來的波動,反倒是惹到了異禽,越來越多的異禽飛撲而來,衝擊任御風等人方陣。
於懷景人緣好,不管躲到哪裡都能有人相救,反倒是站在任御風面前的時候像個孤獨的小兵,一時無措躲也不是,跑也不是。
一隻異禽盯上了於懷景,直撲而來,他舉起劍尖對準異禽,喝道:“別過來啊,別過來,過來我就……”
撲哧一聲,異禽在距離於懷景半米距離的時候忽而裂成兩半,左邊一塊右邊一塊直接從他身側擦過去,血噴了一身。
周宏浚持劍而立,身側是懷抱琵琶的鶴筱。
鶴筱見於懷景那般模樣,忙道:“西荒獸族早與魔尊達成協議,攻下饒都便意味着攻下龍魂,今後西荒獸族將長驅直入侵佔整個龍魂大陸,與魔共同稱霸。還請閣下將此消息傳遞出去,提醒衆仙友。”
於懷景一愣:“啊?這告訴他們做什麼?”
周宏浚道:“提醒大家,不能敗!”
可勝敗不是一句話能決定的。於懷景莫名點頭,忽而張大嘴巴,“小心!”
可這一句提醒慢了半拍,等到周宏浚回身欲砍,卻被一隻碩大的異禽以雙翅裹住,瞬間騰空而起。這異禽比剛纔的那幾只大上一倍,速度也更快,轉瞬之間便已飛入高空,離開了地面衆人的攻擊範圍。
於懷景和鶴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不能戰,一個只能以琴音做殺招。可這裡除了獸和魔,還有不少人族,一不小心便會波及自己人,是以在這場戰爭中,明月觀除了少部分本事高超的前輩,全都等同於沒有戰力。
周宏浚被那巨大異禽帶向高空,轉瞬便消失在了羣鳥之中。
周宏浚在那厚重的雙翅中掙扎,卻發現全身被包裹的嚴嚴實實,且不說能不能動,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右手緊緊拽住細柳劍,左手在夾縫中緩緩挪動,捏動火照術手決。
君諾閒來無事想起什麼教他什麼,平日裡沒覺得有什麼大用處,可今日一戰只覺得全都是救命的法子。一團火球從其手心蔓延而出,越來越大,轉瞬便燒着了異禽的翅膀。
那異禽吃痛,一聲尖嘯張開了雙翅。周宏浚心頭一喜,拔劍欲刺,劍未刺出自己卻已經急速下落。高空,高至百米!
完了!姑奶奶還沒教過怎麼在空中自救的辦法。
思緒不過瞬間,周宏浚只得閉上雙眼接受事實,卻只覺腳上一吃力,被倒着提了起來。慌忙間正眼看去,耀眼日頭之下,只見自己左腳被一隻手抓住,而那抓住他的人此刻一臉肅殺,面無表情地沉寂着。
“翊!你來了!”
“嗯。”翊只是平淡回了一句,沒有別的情感波動。
周宏浚略感詫異,但轉瞬便已懂了,他知道君諾出事了。
翊俯衝而下,將周宏浚隨意丟回地面,轉身又回到空中,與族人並肩而戰。
“羽人族前來助戰!”
這一呼喊,令得不少人擡頭看去,只見驚霧山羽人與西荒雙翅異禽於空中大戰,戰得是昏天黑地。
於懷景和鶴筱剛剛奔到近前,立刻明白了他的深意,連忙喊道:“驚霧山羽人族前來爲天女君諾助戰!”
這一聲喊得是深得羽人心,那在空中的羽人聽見紛紛跟着喊起來。一時間響徹整個饒都,聲聲震撼,感染士氣。
羽人族馳援。天空中的翼鳥危機緩解,但羽人族人數不多,而且作戰經驗不足,只能算勉強壓制。
但那戰場之中,最爲兇悍的,則是在岐鳥背上殺得已經癲狂的七煞。
人失去心愛之人,會難過會無助。而滿懷殺戮之心的七煞失去女兮,便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殺戮。
不知何時他已經拋開了劍,一雙手聚起魔力,在虛空中隨意一抓一捏便能毀了幾棟房子半條街。普通百姓避無可避,只能任他宰割,仙門義士紛紛向前卻沒幾個真正能夠與之一戰。
七煞眼睛通紅,一邊狂笑一邊落淚,一轉眼間便看到了在人羣中的李瑾瑜,瞬間憶起他曾在天河助力君諾,適才又用符篆阻止過女兮,狂怒之下催動魔氣繞住李瑾瑜脖頸便將他提了起來。
李瑾瑜被帶向空中,喘息不及,手卻絲毫未停,轉瞬便捏着手決造出一個巨大符篆,手一推便向七煞而去。
七煞邪魅一笑,另一隻手一揮,那符篆便偏偏繞繞落向一旁。因是用來對付魔尊,李瑾瑜的這個魔咒殺傷力巨大,頃刻間朝着那正在對戰的人獸雙方而去,呼呼之聲以摧枯拉朽之勢,從屋檐上往下壓。若是逃避不及,只怕上百仙衆便會被這符篆壓得粉身碎骨。
符篆威壓之下,房屋盡塌,煙塵過後,獸族全滅,人族面面相覷,卻見所有人身上都縈繞着一層淡淡的墨色光暈。而那虛空之中,黑衣銀髮的妖王容傾,正站在自己的乾坤扇上向岐鳥掠去。
七煞一見容傾,立刻失了神。明明他和女兮的氣息都消失殆盡,卻爲何容傾還活着?如果容傾活着豈不是女兮也活着?
七煞四下張望試圖尋到那個身影,一時連躲閃都想不到,直接被容傾一拳重擊,面具碎裂,下顎生疼,從那岐鳥上翻轉着落入一片碎瓦之中。
李瑾瑜一得自由,立刻轉身又做了一個巨大符篆,將那片碎瓦壓住。
容傾乾坤扇一收落到一旁房頂上,對李瑾瑜道:“這對他沒用,去別處吧。”
南鵬空中狂笑:“爾等可知,妖王容傾的厲害?本妖王已經難覓敵手,卻總是與他戰成平手,如今看來,天劫都奈何不了他,又怎會將爾等魔衆看在眼中?”
南鵬話音未落,一陣陣古古怪怪的狂笑聲從城外傳來。雲鼎和玄門最靠近破碎的城牆,慌亂間紛紛將那缺口圍起來。
一隻松鼠拖着長尾跳上碎石,傻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頭。一頭吊睛白虎撲棱一聲撞到了牆邊,嗷嗚一聲吼,桀桀笑了。一條小蛇從石縫裡爬出來,剛好爬到一個雲鼎門衆腳邊,被嚇得往後縮去。
吊睛白虎終是在地上一滾,化成人形,笑道:“不羈山羣妖,隨妖王容傾前來助各位仙家一臂之力。不是敵人,是友軍!”
這白虎妖笑着解釋,卻忽而一個撲棱,被一匹狂奔而來的馬給撞翻在地。
白虎妖吼道::“那個天殺的不長眼的!”
馬妖怒道:“我來了!我來打架了!哈哈哈!快!快讓我去打架!幾百年沒打過架了!快啊!我要去殺魔!”
不羈山羣妖絕大部分都曾遊走世間多年,要麼闖禍之後被容傾收留,要麼厭倦了塵世複雜,要麼就是臣服於妖王雄風,他們的經驗遠超羽人族,戰力遠超仙衆,一時間扭轉戰局。
羣妖協同修仙者除魔,古往今來頭一遭。
七煞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撥開碎瓦,站起身擡頭看去,只見容傾立於高處,哪裡像是個妖,分明如同仙風道骨的仙人。
那一身浩然之氣,一臉沉靜之色,還有那不可一世的容顏,哪裡是七煞比得上的。
七煞憤而問道:“她呢?”
容傾乾坤扇一翻,“七煞,可敢與我一戰?”
七煞腳踩岐鳥飛天,容傾踏鶴追去,那空中原本羽人和西荒禽鳥戰得洶涌,又被一鳥一鶴攪得天昏地暗。
有了不羈山妖衆的加入,魔衆被再一次擊散成霧,仙衆們紛紛得到喘息機會,集結於追風殿做修整。任御風卻護持着太子臻穿梭在人羣中,給仙家送藥,給百姓送水,好一派收買人心的嘴臉。
盞茶功夫之後,洞玥門掌門李奇邃決定再次出擊。
太子臻卻忽而冒出頭來,勸道:“不要着急,再休息一陣,養精蓄銳纔好再戰。”
旁人倒是聽了進去,李奇邃卻並不在意。李瑾瑜在一旁替父親解釋道:“此戰本來兇險,我洞玥門符篆之力擅遠攻,能爲他人助力,自是首當其衝。”
太子臻一聽,有些着急,忙道:“現下不是我等出戰的好時機。如今混戰的不是妖魔便是西荒獸族,讓他們自相殘殺豈不更好?等他們兩敗俱傷,我等再出手豈不更有利?”
李瑾瑜愣了片刻,忽而一聲冷笑,轉頭就走。李奇邃也是側目一撇,一揮手帶着洞玥門門衆便離開了。
世人難免自私自利,多有心懷不軌,但能夠名列十大仙門者,除了神風堂坐享皇室助力,天元宗承襲先輩名聲之外,其餘皆是潛心修煉之輩,少有奸邪之人。
太子臻雖然跟隨神風堂修仙,但平日裡見的多是阿諛奉承,哪裡會見到這般不聽他話,還能和他想法完全不一樣的人。
周越彬晃晃悠悠站起來活動了下痠痛的筋骨,嘆道:“權利之外,真的有修仙人爲天下蒼生而戰。但是可惜,他並不懂。”一轉頭看見自己兒子周宏浚躍躍欲試,只感嘆年輕真好。
七煞與容傾戰於空中,魔衆卻絲毫未有停歇。七煞執念強盛,魔衆散滅又聚。
太子臻一聲冷哼道:“拿帝令旗來!”
任言靈連忙尋來抱旗的門衆,一招手展開令旗。那金紋黑龍旗在風中獵獵翻飛,威嚴極了。
“衆仙門聽令!”太子臻道:“從此刻起至午時,任何人不得參戰。”
話音剛落,那個執旗的神風堂門衆,忽而咧嘴一笑,撲向太子臻。
所有人未及反應之時,那人一張口咬住了太子臻的耳朵,驚得他連連驚呼。任言靈離他最近,慌忙間出劍將那人連腰斬斷,卻未見一滴鮮血,只不過是個人偶分身。
這邊太子臻身上還掛着半截人偶,那邊魔衆已經從地底冒出,將神風堂衆人圍困。
任御風被魔衆阻擋不能來救,任言靈被幾個人偶分身圍住自顧不暇,太子臻被那半截人偶死命咬住耳朵半點不鬆。
“你們……站着做什麼!”太子臻對着人羣怒吼:“快來救本太子!”
玄門門主周越彬一聲冷笑,坐下了。原本站着的人紛紛效仿,左癱右靠地坐下。
明月觀觀主海芸取出玉簫吹起了一支歡快的助戰曲。原本心情陰霾的人紛紛偷笑起來。
鶴筱和周宏浚相視一笑不約而同轉過身去假意對戰場評頭論足。
只有於懷景拿着劍走了過去,故作遲疑地道:“啊太子殿下啊,沒到午時啊,我們不能參戰的呀。不過你放心,我準備好了,午時一到立馬把他砍下來!”
太子臻一邊用力扯着那人偶分身,一邊怒道:“你這是……公報私仇!”
於懷景假裝驚嚇害怕,忙道:“怎麼敢呢?這叫公報私仇?那羽人和不羈山羣妖爲救我人族而戰,我等看熱鬧又叫什麼?”
任言靈剛好結果了幾個人偶分身,轉過來替太子臻解圍,奈何那人偶咬得太緊,他使勁拽了好幾次也拽不下來,怒而罵道:“說的好像他們都很高尚,還不是爲了那個女人而來!”
魔衆接二連三從地面冒起,任言靈一慌一亂,手上一用力終於將那半截人偶扯了下來。任言靈將人偶一扔,卻見那齒間鮮血淋漓還帶着一片血淋淋的肉。
“啊——”太子臻這才捂着耳朵痛呼了起來。他已然成爲龍魂帝國曆史上唯一一個只有一隻耳朵的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