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兮的手緩緩沒入容傾心口,那心間血一滴滴落下來,剛好滴在乾坤扇上。
容傾伸手拽那顆浮石,那顆君諾親手替他戴上的浮石,用力去擦滴落在上面的血跡,一遍又一遍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女兮見容傾摩挲那乾坤扇,又擔心他突然發難,便一把搶過扇子,一甩手拋了出去,臉色一沉,手上再用力。
容傾心口吃痛,脣角鮮血滴滴落下,伴着他滑落的淚水,滴在手上,滴在浮石之上。
君諾,以你那懶散的性子,應該走不快吧,那就等等我。容傾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滾!”一聲怒喝從女兮口中傳來。
女兮忽而驚慌後退,手離了容傾的心口,沾滿鮮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這突如其來的驚變,驚了女兮,喚醒了渾渾噩噩的容傾。
“滾!”這一次,容傾聽得真切,分明是君諾的語氣。
女兮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着頭,也分不清到底哪裡更痛,只餘喘着粗氣,怒道:“你放棄了便徹底放棄,回來做什麼!”
君諾怒吼:“滾!”
女兮怒喝:“你以爲你還能改變什麼?”
君諾怒道:“出爾反爾!七煞承諾不會傷害容傾!”
女兮冷笑:“他承諾的,與我何干?”
君諾譏笑:“他幫你承諾了,沒告訴你麼?”
女兮痛不欲生,捂着心口全所在地,痛罵:“你已獻出魂火,爲何還能與我相爭?”
忽而一陣亮光從身體內往外迸發,女兮跪地喘息,久久無法站立。
七煞忽而奔來,想要扶女兮卻又猛然抽回手去,生怕褻瀆了自己心中的女神。
“魂火不完整,所以她還在啊,快點融合完整的魂火。”七煞急切地解釋,又慌亂的喊叫:“快啊,女兮!”
“我知道,但是她沒機會了。”
七煞微微驚訝,向後退去,一邊退一邊問:“你是誰?你是女兮還是……”
“我是那個讓你懼怕的……人。”君諾忽而起身,反手拔出星月,聚力砍去。這一刀,風聲赫赫,砍出百米狂風,直把不羈山峰頂砍出一道裂縫,更把不遠處的密林砍開一道小徑。
七煞被這狂風裹挾着翻飛出去,撞上一顆巨樹。凜冽的刀風將他的面具刮落,他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一覽無遺地露了出來。殘餘的風力,化爲風刃,一刀一刀割向他,直把他的臉和全身上下都割得體無完膚。
君諾卻呆呆看了看星月,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爲何忽而間變得如此強大。好像每一次使用光明之力充當靈氣之後都在變強,這次大概是因爲女兮歸來,用那光明之力拉弓射箭,再次調動了強大的靈力。
“你不怕我殺光你的家人朋友?”七煞惡狠狠地威脅,一邊說着,一邊噴出血來。
君諾沒有理他,直接撲到容傾面前,雙目盯着容傾上下打量。卻見容傾重傷之下,似是不敢相信她重回於世,淚水大顆大顆從那漂亮的眼睛中滑出。
七煞拖着受傷的身體,一步步靠近,每走一步,那強大的力量都在縈繞周身助其恢復。當他走到君諾十餘步開外,所有傷口竟然全都恢復,不見一點痕跡。
“你……還我女兮!不然我將殺光你所有在乎的人!”
君諾冷道:“你出爾反爾,如何讓我信你?且不說我怕不怕你殺人,我就問你,你不怕我自毀魂火與她同歸於盡?”
七煞被氣得咬牙啓齒,君諾卻怒道:“說話不算話的是你們。若我再獻祭一次,你們還是會再一次傷害我的家人朋友,你真的當我傻?”
七煞怒氣衝衝,正待發作,卻忽而感覺到背後一股凜冽的風襲來。
幻世!在君諾用星月使出御風斬的同時,伴着那刀風竄入了對面的叢林,此刻卻受到召喚反向而出。
七煞剛剛從封印中出來,力量並未完全回覆,一時間躲閃不及,便被幻世從他後腰襲過,將他攔腰砍斷。
君諾手一握,雙刀在手,一臉肅殺之氣。
七煞恨恨不平,化爲一團黑霧,往密林中一閃不見。
“我還會救回我的女神的,我會讓你後悔!”果然,天神弋陽墮魔成爲魔尊七煞,力量依舊微弱,可他的執念卻很強大,不死不滅,極難殺之。
七煞一走,君諾忽而放鬆心絃,一下撲倒在容傾面前,見他渾身染血,止不住的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埋怨,“你爲什麼不還手?不還手的話,好歹也躲一躲啊?”
容傾臉色蒼白,眼中含淚嘴角帶血,那心口處再被重創,靈脈再次受損,心痛到撕心裂肺。
君諾哽咽着問道:“哪怕你……捨不得傷她,你也不能……”
容傾細細打量着凌亂不堪、眼神慌亂的君諾,笑着撫上了她的臉,淚水止不住滑落下來。
君諾一時間再也控制不住,跟着哭了起來,卻哭得比容傾還要痛,一邊哭一邊還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問道:“我是不是錯了?我是不是不該回來?你……會生我的氣麼?”
容傾搖了搖頭,有些吃力地挪動身體,用力地將她抱住,卻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君諾微一愣神,終於反應了過來,猛地回抱過去,失聲痛哭起來。
哭了不知多久,一睜眼卻見四周稀稀疏疏站着幾個眼熟的……妖,似是在天河畔見到的那羣建碑挖墳的妖。
其中一個妖捂着眼睛,躡手躡腳走近,試探般地小聲道:“天女,妖王傷重,先治傷再纏綿也不遲啊。”講完快速轉身跑走,步子踉蹌,幾次都差點跌倒。
君諾這纔回味過來,紅着臉放開傷重的容傾,見他臉色比剛纔還要悽慘,又見他傷口仍未止血,這才明白剛纔她那天昏地暗般的猛抱一定是撞到了他的傷。
可容傾那滿足又恣意的笑意,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痛,還隱隱帶着欣喜。
一番折騰之後,妖衆將容傾安置回了妖王居,等君諾匆忙換洗趕去的時候,卻見容傾已經安穩睡着,周身瀰漫着一層淺淺的淡淡的光暈,心底瞬間安定。
終於是,生生死死走一遭,更懂得需要珍惜眼前人。
她輕輕摩挲着容傾的大手,將他的手放到臉上,閉上眼,感受劫後餘生的一切。
夕陽西斜,沉色微漾,不羈山美景如常。
容傾睫毛猛地一顫,忽而睜開眼,好一陣纔回想起來他最後一刻的意識是什麼。一轉頭藉着夕陽餘暉看向了站在陰影中的人,突然一笑,笑出了聲。
“這有什麼好笑?你靈脈受損,一時半刻還恢復不過來,傷口癒合也很慢,妖力運轉則更慢,你竟然笑得出來?”不知怎的,君諾的擔憂變成了絮叨,本來還想多念幾句,卻見容傾對她招了招手,不自覺的便邁動步子迎了過去。
走近蹲下,才注意到,容傾雖然面帶愜意微笑,臉色卻慘白的嚇人,立時一點點絮叨都再說不出口,轉而心痛地問道:“疼麼?”
容傾一噘嘴:“疼。”他竟然在示弱?
這一淺笑噘嘴的表情,君諾是第一次見,可與她在女兮記憶中所見的天真爛漫的容傾卻極爲相似,不由得笑了起來,心中也甚是滿足。
容傾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我沒那麼容易死,睡幾天就好了。”
“可是容傾,你……真的不生氣麼?我回來了,她就……”
容傾的手輕輕下滑,撫了撫她的臉頰,“你這傻丫頭,到底爲什麼以爲,我會願意捨棄你,換她回來?”
君諾忽而間心念閃動,問道:“在炎魔封境,你幻境裡的生生世世,可都……與我長得一模一樣啊?我就是她的轉世,就是你三千年來一次次維護的那個人的轉世……”
容傾忽而有些無措地閃動了下眼神,眨着眼睛回道:“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我……我只不過忘了她們長什麼樣了……就……直接想成了你的模樣。你根本不是她的轉世,那些人也不是,你們都只是被女兮魂火選中的凡人。”
不知爲何,君諾莫名覺得臉紅。
“可是……天神殿的那尊女兮塑像,和我長得也是一樣。”
“……哪裡一樣了?”容傾大爲不解,“分明不一樣。那壁畫上畫的和那雕塑分明都不是你的樣貌。”
君諾回想起天神殿壁畫上彎弓射天的女兮像,的確是另一番模樣,更加貌美,與那雕塑的確大爲不同。
容傾忽而眉間一顫,嘆道:“那可能是七煞暗中動了手腳,他一直在引導你以爲自己是女兮轉世,以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她。”
“但是不對啊……你……暗室裡的畫像……”君諾慌張起身,衝進結界,擡頭一看,那天神女兮,一身白色長衣,衣角帶着紅色花邊,裙底是一朵淡粉色櫻花。那容顏清冷孤高,卻又帶着豔色,怎麼看怎麼都……不是自己。
她愣着從暗室裡走出來,這才忽而憶起,當時誤闖進去,看見畫像的時候,根本沒去看過這畫中人的臉,下意識就認定了,那就是一位女天神,就是自己的前前前前……前世。
君諾不由的訕訕一笑,心底莫名內疚,又莫名喜滋滋的。
容傾笑了笑,不用問,也知道她到底犯了什麼錯。可轉念一想,若是當初她沒有弄錯,便不會有這一番生離死別,自己恐怕不知何時才能正視對她的心意。
兩人相視一笑,竟是無言。
夕陽餘暉漸漸暗淡,四下寂靜。伏流水水聲潺潺,恬靜如常。
容傾忽而張開雙臂,“若你在,我定然不會捨得去死。”
君諾也不知腦子爲何一片空白,傻傻愣愣地便躺倒在他懷中,只覺得本該是這樣罷了。若不是擔心容傾的傷口,只怕她還會努力地往他懷裡擠,可現在她只是輕輕的小心翼翼的躺在他身側,枕着他手臂,靜靜地打量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
妖王容傾,三千年道行,曠古絕今的容顏,不可一世的戰力,卻在面對命運抉擇的那一刻,無法免俗地左右爲難,最後傷痕累累。
容傾在她額間輕輕一吻,“謝謝你回來。我……很想你。”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最簡單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