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好奇,時間倒耽誤了不少。等君諾回味過來,已至傍晚時分,夜色即將來臨。君諾忙着撿柴。少年卻提醒,夜晚山中火光會招來不好的東西。
君諾完全聽不進去,一邊撿柴,一邊還想把柴放進少年懷中,可轉念一想,他那麼愛乾淨,便又忍住了。
拎着幹樹枝,君諾唸叨起來:“那我不管,來什麼妖啊鬼啊什麼的都沒關係,就怕哪裡竄出一隻老鼠,或者幾隻蜘蛛。”
說着還自顧自地打了個冷顫。這倒是把少年給逗笑了,一聲淺笑過後眼中露出一絲心疼,卻轉瞬即逝。
少年伸手接過君諾手中乾柴,努力不沾染到懷中衣襟,更努力不碰觸到衣袖。
君諾笑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身黑衣,沾上了什麼也看不出來。”
少年輕輕巧巧回道:“看不見,可不代表沒沾染上。”
好吧,乾乾淨淨小少年!假模假樣小乞丐!
君諾倒是不想拆穿,反正他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毫不掩飾,必定已經想好了說辭。
兩人正笑着,旁邊深林裡突然又發出一陣窸窣之聲,一個小孩蹦着從林中躍出,一見二人便呆住了。
這小孩十二三歲的年紀,站在原地不肯靠近,卻露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問道:“獵人?又來驚擾山林?”
“我們不是獵人。”君諾將柴丟下,攤開手道:“你看,我們連個打獵武器都沒有。”
小孩防備心不減,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態問道:“那大晚上的在驚霧山做什麼?”
君諾一笑,施展出火照術,將柴點燃,回道:“好奇呀。好奇怎麼那麼多獵人同時進入驚霧山。”
小孩眼見着她隨意擡手,便點燃了柴火,立時瞪大眼睛眨了眨,問道:“那你知道了麼?”
“不知道啊。”君諾笑道:“你知道麼?”
“哼!”小孩恨恨道:“還不是爲了錢。饒都有個大戶人家娶媳婦,要大擺妖獸宴,給獵村人開出高價,一隻混混獸一兩黃金,一隻遁地獸十兩黃金,其他珍奇妖物妖獸也收。都是羣吸血的惡人!”
豪門大戶一向以宴席上有山中妖獸爲驕傲,只不過如此大張旗鼓聲勢浩大的擺什麼“妖獸宴”,倒是頭一次聽說。
少年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難得的露出不滿。君諾看在眼中,好奇在心,一時恍然。
“你們真的不是獵人?”小孩似乎還是不願相信,突然出現在這深林裡的人,僅僅只是好奇。
“當然不是。”君諾道:“路過而已。”
“要去何處?”
君諾笑道:“還不確定。”
小孩神色稍異,卻不再多問,將信將疑地打量着兩人,緩步後退,沒入林中。
君諾本想叫住他,告訴他如今天色將暗,但又一想,這深山之中旁若無人四處亂竄的小孩,怎麼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便也作罷,免得又惹上什麼是非。
“路過?”少年貌似自言自語,可語氣聽來有些調笑。
君諾一笑,解釋道:“當然是路過。探查九勇士往事,路過驚霧山,前路迢迢不知去處。不過這山林深處,忽而落單的小孩,對獵人充滿惡意,只怕也不簡單。”
“再怎麼不簡單,也比獵人簡單吧。”少年語氣仍舊平淡:“人就是這樣,除了自己,其他族類在他們眼中都低人一等,除了自己,其他族類都命如草芥。”
君諾訕訕一笑:“其實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人。”
兩人相視無言,氣氛瞬間尷尬。
一聲驚叫劃破山林,在昏沉空寂的深山顯得尤爲詭異。
君諾慌亂間又將手按上了後腰刀柄,集中精力探查四周。
緊接着又是一聲驚叫,聽聲音是從那些獵人消失的方向傳來。未及反應,陣陣驚叫聲此起彼伏,沒頂般從四面八方瀰漫而來,將即將天黑的深林帶入恐懼之中。
二人尋了其中一個聲音最大的方向奔去,只想探個究竟。天光漸漸暗沉,再過不久就要迎來黑夜。
君諾拼命往前跑去,她知道,天一黑,若無光亮,她便寸步難行。
遠處火光跳動,獵人們正在抱頭亂竄。跳動的火光中,有人倒地,有人哭泣,有人無措,有人驚叫。
君諾猛然停下腳步,錯愕了。這些獵人每年都會到驚霧山中打獵,也不是沒見過什麼兇獸,怎麼這般大驚小怪,還這般慌亂。
“呵呵。”少年忽而發出冷笑,神色淡漠,有些鄙夷,恢復了不在意的神色。
君諾順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一個白色鬼影從上緩緩落下,落到一個閉目者面前。那閉目者似是有所感覺一般,連呼吸都放緩了,到最後竟直接驚嚇得屏住了呼吸。
過了很久,那人才顫顫巍巍睜開一隻眼,看清眼前白慘慘的臉,頭一仰,栽倒下去,連呼喊聲都沒有。
旁邊另一人見到這般場景,倒是嚇得步步後退,腳下一絆一個踉蹌,又被一隻手抓住,連看都沒看清楚,便一邊驚叫着一邊跑走了。
君諾無奈搖頭,已經看明白到底發生何事,一側頭見少年依舊淡然,根本對此沒有半點詫異,不由得好奇一問:“你剛纔的笑是何意?”
“想要嚇人,卻無奈拙劣。”少年齒間淡淡吐出這句話,雙手一抱,雙目一閉,徹底不再管顧那慌亂的一切。
君諾卻搖頭嘆息,心中嘀咕:現在是連裝裝樣子也不肯了。霸氣的很吶!
“是羽人!”忽聽得一人驚呼,驚叫聲漸停,吵鬧聲漸起。
兩個男子正拽住一個十六七歲的羽人族女孩,慘白的面具落在地上,慘白的衣衫被撕開一角。她走不得也還不了手,正奮力掙扎着。
獵人發現被羽人族算計,羞愧和怒意混合在一起,瞬間開始反撲,轉而以最快的速度回身抓捕飛天鬼,遁地鬼。
片刻之後,羽人紛紛四散逃離,只留下兩個羽人少女。一個被兩人擒住,一個被高高吊起。
“呸——”一個被嚇得在慌亂中跌倒,摔得一嘴血的男人,吐出一顆牙,氣呼呼道:“媽的,竟然是這些個小娃娃。”
“這倒好,把他們一起送去給王爺,說不定能多討幾個賞錢。”
“啊呸——人家酒宴需要的是美食,羽人也算是人吧,總不能讓他們吃人吧?”
“羽人……算人麼?”
衆人忽而靜默,羽人是鳥還是人?這倒好像從來沒人想過。
“這不是重點。”一箇中年男子摩挲着雙手,一臉怪笑:“重點是,這兩個都是女娃娃。”
“你個臭老鱉又起色心,小心我回頭去告訴你家婆姨。”
“啊呸!關你屁事!”中年男子道:“這荒山野嶺的,有兩個女娃娃解悶不好麼?再說了,死的活的,人家王爺可都是會收的,你在意那麼多幹什麼?”
“滾!這兩個女娃娃都是美人胚子,就算不上桌,也可以供那些大人們消遣,我們反正不過是求財,這種喪良心的事還是免了。”
那被擒住的女孩聽着衆人言語,已經被嚇得帶着哭腔祈求:“放了我們吧,我們只是想把你們嚇走,又沒想過要傷害你們。”
中年男子見同行人都不同意自己的想法,怒火中燒,狠狠道:“沒把你立馬辦了,就算是對你仁慈了。”
一聲嘆息,君諾無言搖頭,將手摸向後腰,正想着如何現身解救,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擾亂了心緒。
風吹樹葉落,泥塵迷人眼。一個身影從暗處晃晃蕩蕩出現,踩得地上落葉沙沙響。待走得近了些,衆人才看清,竟然是一個飄蕩着的黑色斗篷。
君諾刀未出鞘,手卻被按住。少年微微一笑,對她搖了搖頭,眼神移動,示意她細看。
君諾看着少年那堅定而無害的眼神,將手緩緩移開,決定靜觀其變。
剛經歷了白衣鬼,這會又來個黑衣鬼,獵人們鬨堂大笑:“又想怎樣?”
中年男子笑着走上前去,“怎麼,比我還矮半個頭呢,還想嚇我。”說着彎下腰去看那衣服裡。
一陣狂笑過後,衆人卻見中年男子久久彎着腰,沒有半點要直起來的意思。
有人已覺不尋常,遠遠呼了聲:“喂!”
那中年男子轉過頭來,腰仍沒有直起,支支吾吾道:“沒……沒有……裡面……什麼都沒有。”
“別開玩笑啊……”一人順手拿起弓,又悄悄去摸箭。
黑衣似乎有所察覺,晃晃悠悠飄蕩起來,還未等人反應過來,又以極快速度,將那個依舊彎着腰的中年男子套了進去。
“啊——”尖叫聲再次此起彼伏。
兩個人彎弓搭箭,齊齊射出,距離不遠,兩支箭都射中了那黑衣。
“碰——”的一聲,黑衣中的人倒下,衣服也隨之落地。有人壯着膽子走上前去,拽了拽發現根本拽不動。
忽而又是一聲驚叫,黑衣開始翻動,裡面有個人大吼:“我的腿啊——我的手啊——你們爲什麼要射箭。”
一羣人慌亂地將他從黑衣中拔出來,卻見他手臂和小腿上分別有一支箭,正是剛纔那兩人射出的。
“他媽還不是爲了救你啊。”說着,這人又將黑衣舉起來,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麼,隨手扔在一旁。
那中年男子罵罵咧咧着,扶他的人卻忽而手一鬆。他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一吃痛又痛罵起來。罵了一陣,卻發現沒人反斥,方覺不對勁。
他怯怯擡頭,只見面前兩人死死盯着他身後,面如死灰,一動不動。不用回頭,他也猜到身後發生了什麼。
令所有人難解的是,那個明明空無一物的黑衣竟然又晃晃悠悠立了起來,緩緩左右遊蕩。
“啊——”又是一陣破空驚呼,獵人驚叫着四下散去。
那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大叫着,呼喊人來扶他,卻沒人理會。他只得趴在地上爬行,試圖逃離。
爬着爬着,卻聽到陣陣驚呼。一擡頭,見跑走的獵人又發瘋似地跑回來。前面幾個人直接越過他,後面的人被擋了視線,避無可避地踩在了他的手上。
“他媽的!你們有毛病啊!”中年男子坡口大罵:“你們……”
“撲哧——”一聲,罵聲戛然而止。他趴在地上半仰起的頭,忽而被一隻碩大的腳掌踩踏碎裂,**伴着血水迸濺一地。
踢踏之聲猛烈襲來,從四方暗處涌出無數詭異之物。有無頭的馬,有多一個頭的羊,有張開血碰大口狂吼的牛……
西荒獸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