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好!”翊一聲大吼,鐵爪便已在手,呼呼生風抓了出去,將剛纔答應君諾的“能動口不動手”立刻拋諸腦後。
那女鬼本來虛弱,爲了救君諾他們又損耗了不少,此刻連飄動的身形都變得緩慢。
眼見翊一隻鐵爪就要抓上去,柳俊宏卻搶上前,雙手一擡,死死擋住下落之勢。翊順手一帶將他推向一旁,一聲冷哼,又向那女鬼襲去。
柳俊宏要攔又不知怎麼攔,便伸手去擋,這一擋卻抓住了一樣事物,待看清竟是一把又長又細的劍,隨手連着劍鞘就直接迎上了翊的鐵爪。
火光陡濺,翊吼了一聲:“讓開!”
“不讓!”柳俊宏也跟着吼道:“她救了我們的!”
“你……”翊悻悻然收回鐵爪,“不早說。”
“你讓人說了麼?”柳俊宏收回長劍,打量起來,只見劍鞘到劍柄通體白色,其上細細的淺灰色線條組成一朵朵百葉花,甚是秀美。
一想到“秀氣美麗”,柳俊宏一臉嫌棄,遞迴給君諾,“還你。”
“送你了。”君諾笑道:“你現在也沒兵器,先湊活着吧。”
說完也不理他二人,轉頭去看那女鬼。
女鬼氣息微弱,卻努力對君諾笑着,極力表達出善意,又晃晃悠悠飄起來,往一個方向指了指。那意思分明是讓他們跟隨她去。
女鬼現如今氣息微弱,與昨夜撲向她時大相徑庭,不知這一日一夜,她經歷了什麼。但見她周身氣息還算沉穩,看不出是故意隱匿,還是無法聚集。
不過既然這女鬼有心相幫,定然也不會刻意加害,倒不如隨她去一探究竟。想到此處,君諾對那女鬼輕輕點頭:“煩請帶路!”
一回頭,君諾又見兩個少年,一個紅衣鬆袖,一個藍衣寬袍,兩人一言不發,卻是怒目相對,毫不掩飾對對方的不爽快。
“你們……”君諾無奈嘆氣:“算了,讓你們走你們也不會聽,那就一起吧,跟着這女鬼去一探究竟。”
“傻子纔去!”柳俊宏道:“就算她救了我們,可是敵是友我們都不知道,萬一她就是那個挖心女鬼呢?”
君諾笑道:“這些年我走南闖北,見過的厲鬼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很明顯她沒有戾氣。而且,她氣息如此微弱,連與我們對話都做不到,稍有靈力波動就會被擊潰,說不定天光一亮來不及躲閃便化爲煙塵。冒如此大的風險,定然有所求,你忍心就此旁觀?”
君諾這邊說着,那女鬼面色悽楚地笑了笑,盈盈拜倒,行的是拜謝大禮。
君諾稍稍一愣,衝她笑笑:“請帶路。”
翊得意地笑着對柳俊宏道:“我要去,我就想當傻子!”
柳俊宏嘟噥了幾句,提了個油燈,還是跟了上來,卻惹得翊嘲笑:“又多了個傻子。”
三人跟在那女鬼身後,女鬼慢慢飄着,他們慢慢走着,夜空漸漸深沉,雪花飄飄而下。兩人爭嘴不斷,君諾覺得耳朵有點堵得慌,但又懶得管,便任由他們在身後嘀嘀咕咕吵吵嚷嚷。
昭堂之後,便是青石板路,深夜雪紛飛,一路行至西城門,城門緊閉仍未開放。女鬼已經沒入城牆,當先飄出城去。
柳俊宏手一攤,略帶嘲笑:“只能等明天嘍。”
“沒本事的人才等明天。”翊說着忽而一抖擻,藍色披風一開,翅膀陡然振奮,呼呼閃動,一時間飛雪改變下落軌跡,向柳俊宏撲騰而去。
“別鬧了!”君諾道:“冰凌城宵禁,你們兩個再鬧騰,等會又把武士招來了。翊帶上他過去。”
二人皆是雙眼一瞪,同時脫口而出:“憑什麼?”
“這會挺齊心?”君諾嘟噥道:“那我帶他,你自己過去。”說着,君諾就要去拽柳俊宏。
柳俊宏對君諾本有排斥,一步後退,生出猶豫之色。翊又對柳俊宏頗有防備,生怕他與君諾走得太近,立馬搶上前拽住他雙肩衣領,一拉一提,雙翅一展,極速升空。
君諾無奈嘆息,只覺得頭大頭痛頭髮暈都無法表述她此刻的無言以對。一灑酒壺裡的酒,輕輕一捏決,借水遁輕鬆越過城牆。
君諾落地,翊還帶着柳俊宏在空中左衝右撲不亦樂乎。君諾搖頭苦笑,懶得管顧,便示意焦急等在一旁的女鬼繼續前行。
等到翊無聊了,才一個俯衝落下地面。柳俊宏驚懼之下,又覺激動,兩人便又開始罵罵咧咧,吵吵鬧鬧。
君諾實在聽不下去,一轉頭斥道:“你們多大了?”
“十六!”柳俊宏張口就回。
翊卻哈哈一笑:“我十七,你得叫我哥哥。”
君諾本是要斥責兩人,未料他們竟然興高采烈地回答了。
“呸!誰要叫你哥哥了!”翊恨恨瞪了他一眼,又瞟了君諾一眼。
眼見着兩人又越吵越離譜,越吵越收不住,君諾猛然從百寶囊中抽出那根木棍,握在手上揚了揚。兩人一見立刻噤聲。
“你!”君諾指了指翊,“你說你是哥哥,哥哥得讓着弟弟,不要凡事都跟他爭輸贏。”
柳俊宏對君諾這番認定極爲不滿,一撇嘴:“他?幼稚之人!”
“你!”君諾又轉頭看向柳俊宏,“你嫌他幼稚那你就不要跟他做同樣幼稚的事!快點成長起來。”
片刻,柳俊宏忽而小聲吐槽:“你怎麼連這種東西也放百寶囊。”
君諾將長棍收了回去,悠悠道:“有備無患,懂不懂?”
“嗯……”柳俊宏忽而指了指君諾身後,道:“那女鬼……”
君諾莫名回頭,卻見那女鬼已經晃晃悠悠轉過彎,消弭在山巒盡頭。
“都是你們這兩個小屁孩。”君諾將木棍一丟,轉身追了去。
兩人面面相覷,互看不順眼,皆是一聲冷哼,也跟了上去。
轉過彎路,便是一個山谷,山谷深處赫然見一片竹林,哪裡有女鬼的身影。柳俊宏和翊慌慌張張奔來,差點與君諾撞在一起,越過她看向前方,也是大爲震驚。
冰原冰天雪地之中,竟然會有一處沒有被雪覆蓋枝葉的竹林?那竹子略顯稀疏,那竹節略微長了些,一片漆黑,不見飄雪,不見竹葉。那竹還深深紮根於腳底雪地之中。雪已沒過半截小腿,其下還不知凍土幾何。
“其實……我覺得不太對頭。”翊忽而靠近,悄聲道:“我們身後一直有人跟着。我剛纔在空中看見的。”
君諾笑了笑不以爲意,“沒事,熟人。指了指柳俊宏道,我們倆的熟人。”
柳俊宏忽而慌亂,“誰……誰跟你有什麼熟人?”
“說書先生罷了,不必擔心。”君諾道:“相比之下,我更擔心這片竹林。這裡過於暗沉,擡頭不見夜空和飛雪,四下寂靜得有些令人生出寒意。都小心些吧。”
三人繼續往前行去,一邊走一邊尋找着女鬼的身影。翊卻突發奇想,問道:“你說那女鬼會不會也是個道行極高的離魂,騙了我們來,又幻化出這竹林。”
君諾笑道:“鬼與魂頗有不同。厲鬼也即她形成之時必然遭遇橫死,心中又對此憤憤難安,便會以殺死仇人爲執念。但是等他們殺死仇人之後,有一部分了解心願便會消散,另一部分則會轉移心願繼續爲新的執念而存世。
翊和柳俊宏一邊聽,一邊打量其中一顆竹子。
“這便是厲鬼之外的另一種鬼,也是我們適才所見的那個女鬼。而魂頗有不同,魂因執念而存,因魂火而不散,他們大多時候是渾渾噩噩漫無目的的。”
“有沒有覺得……”翊忽而道:“這竹林都不能稱之爲林,這竹子有點……太少了。”
經這一提,君諾才注意到,這竹林中的竹子很是稀鬆,眼見不過七八根,的確怪異的很。而那邊翊和柳俊宏卻一商量一合計,開始挖雪地想看看深雪之下竹子是如何生長。
君諾下意識地去看其中一根竹子。昏黃的油燈燈光下,只見其細細的竹節,並非綠色,而是深褐色,恍然間,君諾伸手摸了摸,觸手之處毛骨悚然。一絲恐懼瞬間瀰漫心頭。
她驚慌失措猛然向後退去,卻撞上身後一人。一轉身當即以手爲刀便往下劈,誰知那人比她還快,輕輕一閃便又到了她身後,一雙手臂從後將她抱在懷中。
她心頭一陣慌亂,怎的在這冰天雪地還能遇見輕薄之人。她手一翻轉。正待繼續出手,卻忽而驚覺竹子位置不對。
剛纔她明明往後退了幾步,應該與那竹子隔開丈餘距離纔對。可現在,這竹子就在面前,不足半米。
“是我錯覺麼?竹林在動?”君諾瞬間忘記身後還有一人,此時此刻,她的直覺提醒着那未知的令她毛骨悚然的竹子,比身後的人更可怕。
不自覺地,她擡頭看向上方,想知道這竹林到底有多高,那些竹葉又何在?
可她剛一擡頭,一雙冰涼的大手卻忽而輕輕覆上雙眼,耳畔上方傳來一聲低沉而清澈的聲音:“別看,閉眼。”
這聲音,君諾是第一次聽見,卻不知怎的從心底生出莫名的信任,便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眼。
男子卻從她身後閃到身前,將她頭一按,按進肩窩,剛好有幾根髮絲磨在她臉頰。
君諾能夠辨別的是這男子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髮絲微微有些清香。那清香似有若無,緩緩漫過鼻頭,浸入心間。
男子一手環過君諾腰間將她攬住,一手略微穿過其髮絲將她頭輕輕扶在肩窩,那纖細手指穿過髮絲碰觸到她的後頸,一陣冰涼襲來,卻讓人倍感安心。
耳邊傳來淒厲叫喊,又有撲簌之音,更有噼啪之聲,越傳越遠。自己身側寒風漸濃,飛雪也好似灑落在了頸間。
黑夜本就未知,她如今還緊閉雙目,着實沉靜不下來,幾次張口想要說話,卻又被那男子輕輕釦在腰間的輕柔給剋制下去。
她聞着男子髮絲淡淡的清香,安定,安穩,沉靜,總之是讓她感覺到了安全,彷彿整個塵世都安靜了。
等她回過神來,只覺得腰間力道已散,眼睛可以感受到一絲絲光源,便睜開雙眼,四下看了看。豔陽初升,雪白一片,沒有竹林,沒有黑暗,甚至自己也不在山谷之中。
好像剛纔的一切什麼都沒發生,好像連男子半點痕跡都沒有。只有鼻尖殘留的淡淡髮香還提醒她,那個人發間的香味,與七十二風鈴水榭之上自己短暫接觸的那張輕紗,是一樣的香。
什麼時候,她對一個妖王如此信賴?
呆楞片刻,忽而聽見“沙沙沙”的急速奔走之聲,一回頭卻見兩個黑漆漆的人奔來,一邊跑還一邊罵罵咧咧。不用想也知道正是翊和柳俊宏。
等兩人跑近了,才發現他們身上沾滿了粘稠地黑色血液,惡臭撲鼻。
翊當先問詢:“你怎麼一點都沒沾到?”
君諾捂鼻後退,差點乾嘔“不知道啊。”但心念所及,想的卻是:這個時候,妖王應該會找東西來替自己捂鼻子了吧。
“你都沒被那又醜又粘的血水沾到?”
“沒有啊。你們身上這是血?”心思一閃,她又想到:這個時候,妖王應該會上下打量她有沒有被沾染上吧。
“不止血,還有……哇——”柳俊宏話說一半張口就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