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活了太久時光的緣故,安容腦海中過往的記憶變得越發清晰,那留存了千萬年的回憶彷彿是刻在她心臟中一軸故事畫卷,任時光在不知不覺間消散,日子過的萬般長久,然而只要心不死,那記憶便會一直存在。
“榮兒,你又跑去池塘裡捉魚了?怎麼這麼不聽話!要是受了傷怎麼辦?”
這便是繁榮對於姐姐繁卿最初的印象,單薄瘦弱的她總是微皺着眉頭,寵溺又無奈的叫着她的名字,榮兒,榮兒,榮兒。
可偏偏和她相反,繁榮總是嬉笑吵鬧,出了事情之後,每每都是搖晃着對自己毫無辦法的姐姐的手臂,撒嬌討好。
“榮兒,你在家呆着就好,集市上姐姐自己去就好了,天氣這般熱,若是曬壞了你就不好了!”
“榮兒,今日有客官打了賞,姐姐便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來嘗一嘗。”
這些回憶,便是繁榮能夠深刻的感受到繁卿對她愛的地方,疼要骨子裡,半點難過都不曾讓她有過。而她卻總是毫不在意她的疼惜,偷偷去集市,偷偷去爬樹,偷偷去下河,又偷偷的狠狠的毆打鄰村的孩子,她總是做着讓繁卿難過的事情,讓繁卿一顆心悠悠的提起,又狠落落的墜下。
少時的繁榮,是一個活蹦亂跳,不知憂愁爲何物的小女娃,而少時的繁卿,卻早已是肩負起一家之主的重擔,爲着家中的生活艱難的走過每一步。
安容勾勾嘴角,那張自十七歲就未曾改變過的稚嫩面孔,此時正做着跟她容貌極度不符的嘲笑,她嘲笑自己的年輕,她嘲笑自己的少不更事,更加嘲笑姐姐對她的掏心掏肺,是啊,她就是繁榮,也是那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不老不死的怪物,安容。
繁榮一直不明白自己所存在的意義在哪裡,明明有一個漂亮又能幹的姐姐,卻偏偏還要她做什麼呢?既生瑜何生亮,所以從小到大,她壞,她任性,她執拗,全世界她只以自己爲中心,可直到後來,她才明白,她是一個禍害,又是一個可以拯救別人的禍害,她的意義啊,就是拯救。
“榮兒,姐姐去集市了,你在家好好的呆在,不要再去河邊捉魚了,嗯?”繁卿溫柔輕輕的語調,在繁榮的耳朵裡聽來,卻是那般的刺耳。爲什麼不能去集市,她有手有腳爲什麼每件事都要聽她的,只因爲從小失去了父母,她扛起了家中的重擔嗎?
呵呵,繁榮扯了扯嘴角,什麼重擔,什麼責任,什麼生活,對於她來說全都是狗屁,只要長得足夠漂亮,生活在艱難又如何,還不是有媒婆踏破了門檻嘛,哪怕是給別人做妾,活的不也照樣光鮮亮麗嗎?姐姐,打的不就是這種想法嗎?她足夠漂亮,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以甩下她這個沉重的包袱,去過足夠幸福的生活,可偏偏,她就不要,她要告訴每一個人,想要帶走她繁卿,就要帶走像吸血鬼一般的自己繁榮啊。
見姐姐提着剛剛從菜園裡採回來的新鮮蔬菜,又提了一籃子的雞蛋出了家門,往集市的方向去了,繁榮小小的身子,探着小腦袋看着姐姐離去的背影,調皮的笑了笑。轉身回房間,翻出繁卿自己都捨不得穿的小紅棉襖,有些滑稽,卻又十分襯托她粉嫩的小臉蛋。
繁榮自顧自的想着,有這麼漂亮的衣服怎能沒有好看的配飾呢,心思一轉,又重新換上一雙乾淨的花布鞋,蹦蹦跳跳的往集市去了。
集市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吸引眼球的雜技表演,還有各種流口水的小吃,賣糖葫蘆的小哥大聲的吆喝着,一張黑的不能再黑的臉上掛着討好的笑容,卻在下一秒變得僵硬了,隨後撒腿就想跑。只是他的速度明顯沒有她的快。
“你想往哪跑啊。”繁榮那張粉嫩的小臉上滿是愉快的笑容,卻讓他足足打了個寒戰,小哥堆笑着,“哪有跑,只是想換個地方賣,這個地叫了好半天都沒有人來。”
“是的哦,到現在還沒有開張?”
“對對對,一早上了,一串都沒有賣出去。”
繁榮挑挑眉,小手放開了揪住他的衣襟,“那算了吧。”小哥以爲這樣簡單就獲得瞭解救,可誰知道,下一句話卻又是,“還是本小姐幫你開張吧。”說完,動作利落的拽下一串最大的糖葫蘆,不顧他的阻撓,放在嘴裡舔了舔,“這樣你還要嗎?”
見小哥無奈的搖了搖頭,又歡快的蹦蹦跳跳向前去了。
她總是這樣,遇見喜歡的,想要的,不管是什麼東西,誰的東西,都要拿到手,如果不行,那麼就毀掉,曾經的她,因爲小哥的反抗不給她糖葫蘆,毀了所有的,他憤怒的向着繁卿要錢,只對上了繁卿那一汪如水的眼,最後只得搖頭作罷。
他不是妥協,只是心疼那個叫做繁卿的女人,那個擁有無數可憐的悲傷的繁卿。
只是這樣,卻在無形中更加助長了繁榮日復一日的掠奪,變本加厲的掃蕩。
吃着不花錢的糖葫蘆,繁榮心裡別提多有滋味了,一雙眼睛也骨碌碌的轉個不停,尋找着自己心儀的首飾。
歡快的腳步忽而停住,目光追隨着一位打着油紙傘的小姐身上,只見她走向了首飾店,挑選着喜歡的首飾。
店家熱情的介紹着,全然沒有把走進門來的繁榮當做一回事,而繁榮一雙眼卻由始至終都看向他們,看着他們挑選精緻的耳環,看着他們佩戴花樣特別的手鐲,最後,試戴漂亮的簪子。
“何小姐你皮膚白皙,這個綠寶石的簪子肯定配你。”
“是嗎?”
說着,何小姐摘下原本戴在頭頂上的一朵由金子打造的蓮花髮簪放在櫃檯上,試戴鑲嵌着綠寶石的簪子,全然沒有在意一直黑手在慢慢的伸向自己。
“真是適合小姐呢,許是爲了小姐而量身打造的吧。”
“是嗎?那包下來送去何府吧。”
買到了心儀的簪子,當重新想要戴回那多金簪時,卻怎麼也找不見了,明明就放在了手邊,此時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了痕跡。
“店家,我的金簪不見了。”
“怎麼會呢,會不會是掉地上了。”
“不會的,肯定是被偷了。”
何小姐的一句話,引起了軒然大波,同時也激起了店家的記憶。繁榮,那個只要她願意殺人都會的女娃子,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偷了金簪。
有了認知,幾乎是全員出動的節奏,大街上追捕繁榮。而此時的繁榮,早就帶着金簪逃之夭夭了。
這就是最初的安容,還不是安容時的繁榮。最初的自己,現在的她想想,都會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那時的偷竊,怎麼會害的繁卿。要不是她的自以爲是,又怎麼會落得今天如此的下場。即使是擁有不老的身體,凡人羨慕的萬萬歲還要多的生命,卻也殘破。因爲她失去了,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
何家的小家捉不到繁榮,自然而然的找到了繁卿,要她爲她妹妹的羞恥行爲付出代價。
繁榮不在乎被捉到後會如何,只在乎這一刻她是否開心快樂,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有把繁卿放在心上,因爲自己都不疼愛的自己,又怎麼會去疼惜別人的。
可當繁榮在家裡足足等了繁卿十天還不見她歸來時,她才徹底的荒了,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驚慌恐懼。繁卿怎麼了,爲什麼不回家了,被人打了嗎?還是被人殺了,因爲她偷了東西嗎?
不,怎麼會呢,繁卿那麼漂亮,連神仙見了都會驚詫的容貌,怎麼會有人捨得對她動手呢,所以啊,是自己嚇自己而已啊。可是,她爲什麼不回家呢?是厭惡了自己嗎?終於不在要她這個累贅了嗎?
滿肚子的疑問,統統都化作淚水,涌出眼角。
“榮兒,榮兒……”
是她出現幻聽了吧,是她太過於想念了嗎?還是說,姐姐真的回來了?
怎麼會,她已經不要自己了,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榮兒,榮兒,姐姐回來了。”
擡眼,看見的是一抹倩儷的身影,繁卿一身純白的紗衣,宛若仙女般的降落在凡間,對她伸出手,想要擁抱許久不見的妹妹。
那一刻的繁榮無法表達自己的思緒,只是默默的留着淚眼,一顆接着一顆的墜落,如果眼淚也能發出聲音,她一定會聽得到她哭的有多麼的悲傷。
繁榮一直以爲,她不愛姐姐,甚至憎惡她,如果有一天她會消失,那該有多好啊,可當那一天真的到來時,她才恍然察覺到,她有多麼不捨繁卿,原來,她一直都把繁卿視作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只是可惜,以前的她從不懂的珍惜。
所以,當繁卿重新站在她面前時,同樣溫柔的語調,同樣淡雅的笑容,她才知道,有繁卿,纔是她最幸福的歸宿。
以後的她,一定乖乖的,聽話的,好好的,只要能和繁卿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怕了、不在乎了。
繁卿抱着她,溫柔的拍着她的後背,聽着她細碎凌亂的哭泣聲,心也彷彿是被擰住了一般,誰說妹妹不愛她,她的妹妹比起任何人都要疼愛她,只是……方式不同罷了。
“姐姐,這十天你去哪了?”她急急的追問,迫切的想知道這十天來在繁卿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現在的她,好像變得跟從前不大相同了。
“我啊,遇到了一個魔……”繁卿微微擡起頭,臉上泛着甜甜的笑意,同繁榮說起這十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繁榮聽着,臉上的微笑卻慢慢的轉變爲詫異,從萬般的凝重,又變得些許憤怒,那雙圓鼓鼓的眼睛充斥着不解,甚至有些怪異的看着繁卿,彷彿在面前的她不是她,是一個怪物。
“姐姐,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我知道啊,雖然你可能不會相信,但那……是真的,榮兒。”
繁榮從姐姐的眼裡見到了一絲堅定,也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麼東西,那是她不曾接觸過的,也不曾遇見過的,那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恐慌,甚至想要逃跑!而她,也確實真的那麼做了,她逃了,逃的很徹底。
她不能夠相信,她的姐姐竟然愛上了一個魔族的人!
那是不被承認的,不被允許的感情!
是連她這般稚嫩邪惡的心性都會感到萬分恐懼的,可……每每回憶起繁卿當時那甜蜜的笑容,繁榮便會一陣的茫然。
魔?究竟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