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天有着蝕骨的陰寒之氣,不知道是這個世上有着太多的孤魂野鬼,還是有着太多的像她一樣無處可依的可憐之人。
繁榮坐在河提上,一雙眼空洞而無神,腦海中不斷迴旋着姐姐同她說的話。
她說:榮兒,我遇到了一個魔,可於我來說,他卻更像是一個天人。
她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她都沒有去細聽,只深刻的印入了腦海中一句話,她用着很堅定的語氣告訴她:“榮兒啊,他雖然是個魔,可是卻是我愛的男人,我想跟他一輩子,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她說,要跟一個魔一輩子,一個魔一輩子。
那她呢?她不要她了嗎?在她終於認識到不能失去她的時候,繁卿竟狠心的不要她了嗎?是她做了太多傷害她的事,還是她原本的心就這麼的狠戾,她的每一句話,猶如一把尖銳的利刃狠狠的刮過她的心臟,鮮血在留着,心臟卻還在微弱的跳動着。
在她清楚的活着的時候,她卻讓她混沌了。
繁榮閉上眼,不願再去想了。
“姐姐,你要去哪?”繁榮看着繁卿歉意的望着她,不敢相信姐姐是真的要離她而去。
“對不起啊榮兒,我要去找華裳。”
“那我呢?那我怎麼辦,你難道真的要跟那個魔頭在一起嗎?”不敢置信,不敢相信,她一定是瘋了,“姐姐,你是不是病了,嗯?你生病了對不對,對不對,你不會真的跟那個魔頭在一起的,是不是?”
“華裳雖然是魔,但他不是一個壞人,他善良,真誠,有擔當,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繁卿拉住繁榮的手,試圖說服她,“榮兒,我愛他,是真的很愛他,請你成全我們吧。”
“可他是魔!”
“魔又怎樣,他是我愛的人。”什麼魔,什麼妖,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華裳,是華裳啊。
“姐,也許現在你們相愛,可是以後呢?你是人,不像他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不像他擁有不會老去的容顏,當有一天他不在愛你,你怎麼辦呢?就算他還會愛你,可有一天你們終究會天人永隔,到那時,你們會比現在還要痛,所以啊姐姐,收手吧,算了吧。”
她不知道繁卿是怎麼想的,她只知道,人鬼殊途,人魔就更不能結合了,這是會必遭天譴的事吶。
“我們不怕。”繁卿笑着,笑得猶如一朵盛開的白蓮花,那樣純潔高雅,“即使有一天,他不愛我了,即使有一天,我們天人永隔了,只要我們曾經一起過,那就夠了。那些記憶,會追隨着時間的長河,陪伴我們永遠的。”
繁榮一愣,聽着她口中說出的這段不可思議的話,她想,她的姐姐,怕是中了毒了,中了魔毒,一種叫做華裳的愛情魔毒。
“對不起榮兒,原諒我的自私吧。”
“不,我不,我絕不原諒你。”
伴隨着她聲嘶力竭的大喊聲,她的眼赫然睜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額頭上也佈滿了一層細碎的汗珠。
剛剛的她,是做夢了嗎?夢見了決絕的繁卿,夢見自己拼了命的祈求,換來的卻是她頭也不回的轉身。
有了這個認知,繁榮忽而一躍而起,顧不得拍掉身上沾染的泥土,向着家的方向飛奔而去,她的姐姐,她的繁卿,會離開她,會爲了那個叫華裳的魔離開她。
“姐,姐姐……繁卿……”繁榮在屋子裡穿梭,一聲聲的叫喊換回的卻是無聲的迴應。
窄小的房子裡空無一人,似乎在預兆着,繁卿的夢,根本就不是個夢。
雙腿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手指也開始不聽使喚的微顫起來,繁卿的離開,比夢中的她還要殘忍無情,連一句再見都不曾留下,連一個背影都不想讓她看到。
她的狠心決絕,她的愛比金堅,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讓她難以喘息,心如刀絞。既然早已決定離開,當初爲何還要回來,讓她抱着希望過生活,難道也不行嗎?
現在的她,連藉口都難以找尋了;現在的她,連呼吸都覺得錐心刺骨了。
繁榮想想,很努力的想想,卻也已經想不起來當初自己是怎樣度過那段艱難的時光了,每日醉酒,不,她沒有錢;努力生活,不,她缺少那種上進心,然後呢?她究竟是怎樣的,直到現在,也依舊是個無解的答案。她只知道,當結束那段非人非鬼般的生活時,卻也是她最痛心的時候。
有時候她都在想,如果能令時光倒流,她寧願死在那條幽暗的小巷內,也不願揹負着良心的譴責千千萬萬年。
“你就是繁榮吧。”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繁榮看着眼前這一排排,一排排的黑衣男子,心中雖然稍有恐懼,卻仍舊洋裝着鎮定,擺出一副‘那又如何’的不屈表情。
“帶走。”
簡短明瞭的兩個字,讓繁榮連逃跑的餘地都沒有,腦子一沉,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直到她再次醒來,她才明白,自己所身處的地方,是比地獄還要恐懼的地方。
“你就是繁榮,繁卿的妹妹。”
繁榮不在疑惑了,明白了這羣原本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魔族抓她這個凡人幹什麼。原來,繁卿所愛的華裳,是魔族的殿下,是未來繼承魔族的繼承人。可偏偏,卻愛上了凡間的女人,又偏偏,爲了那個凡間的女子,甘願放棄整個魔族,成爲人神妖中的第三人。
原來,被放棄的不止是她,那個叫華裳的男人,犧牲更多。
繁榮笑了,這是繁卿離開之後,第一次展顏微笑,第一次覺得幸福了。
虛鏡,繁卿和華裳所在之處,原本無人知曉,卻在一次意外中忽然闖入。
華裳耗盡了半生的魔力,在虛鏡中建立了重重機關,更爲了抵抗魔族和天界,擾亂他們的靈力,不惜將陪伴自己半生的上古至寶夙罌封印在鏡河中,以至於,現在的虛鏡外,即使佈滿了天兵、魔兵,也根本闖不進分毫。
繁榮站在虛鏡外看着,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因爲她根本不相信,繁卿會爲了她出現,會爲了她離開華裳,畢竟她拋棄了她啊。
“繁卿,我知道你疼愛你的妹妹,我滿足你這個心願,要不要見一見她呢?”
魔王高傲的站在繁榮的身後,那黑色的披風迎着風狂傲的舞動着。
“繁卿,我知道你從小就跟你妹妹相依爲命,一定很心疼她,所以你一定不會願意她受一丁點的傷害吧,所以,出現吧,從虛鏡中走出來。”
魔王的話像一顆顆細小的石子,激盪着繁榮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只見她嘴角勾起譏笑,眼角略微向下,看不出她的心境究竟如何,只是覺得,她滿身瘡痍。
“繁卿,你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的看着你妹妹死去,不管不顧嗎?”魔王的話剛剛落下,繁榮只覺得胸口一陣的疼痛,有股暖流順着身體的某個部位緩緩的傾瀉而下,她低頭垂目,看着那紅色的鮮血順着胸口緩緩的留下,那一刻,她彷彿看見了裡面熱烈跳動的心臟。只聽魔王又說,“你妹妹的血還是豔的出奇呢,已經千百年沒有看見過這麼鮮豔的顏色了。”
一聲狂妄的笑聲震天動地,繁榮微微張嘴,試圖發出聲音,卻終是無果。
“繁卿啊,你的妹妹似乎很疼呢,那種想喊也喊不出的感覺,最快意了。”
繁榮看着蹲下身子俯視自己的魔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竟口含一口血水直挺挺朝着他的臉吐去,呸。
沒有防備之下的,魔王的黑衣被染出星星點點的紅,他憤怒的,捏緊了繁榮的脖子,看着她蒼白的臉因爲缺氧一點點的開始漲紅,看着她本來就十分大的眼變得猙獰,最後咬牙切齒向着虛鏡內的繁卿喊道,“繁卿,你記住,你親手殺死了你妹妹。”
力度一點點的加重,呼吸一點點的變薄弱,眼神一點點的變混沌,就當繁榮以爲自己死定了的時候,虛鏡內走出一白衣翩翩的女子,她烏黑柔順的發隨意的披散在身後,那雙靈動的雙眼蒙上一層水汽,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繁卿,你終於出現了。”
“你想要的是我,放了我妹妹。”
繁榮那殘破的樣子擊潰了她最後一絲的堅持,她實在無法做到不管不顧,做不到沒有良心。所以,她不顧華裳的阻擋,走出了虛鏡,哪怕前方是死亡的深淵,她也無怨無悔,只要她妹妹能活着就好。
“放了你妹妹也可以,但你必須離開華裳。”
“我會離開華裳,所以,放了我妹妹吧。”
那妖豔的紅色,刺眼的痛。
“既然離開華裳,那麼就拿出你的誠意來,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在哪裡?”
“誠意,誠意不該是雙方的嗎?我怎麼知道,我給了你想看的誠意後,你會不會放了我妹妹。”
繁卿的堅定,猶如夢中宣誓要跟華裳一起一輩子一樣,只是不同的是,爲的不是華裳,不是她自己,是她繁榮。
魔王大手一揮,繁榮的身上一下子變得黑暗無比,卻又奇蹟般的,那如泉涌般流血的傷口癒合了,不曾有過一丁點的痕跡。
繁卿詫異,卻也平靜。
“你要的誠意,我給了,那我要的誠意呢?”
繁卿知道,她沒辦法跟一個魔族的魔王做鬥爭,她只是一介凡人罷了,回頭看看虛鏡內的機關重重,想想華裳因爲她而筋疲力盡。向前,在看看妹妹的滿身瘡痍,那一刻,她死心了。
“榮兒,姐姐啊,對不起你呢,不要原諒姐姐,一個人好好的生活吧。”
說完,繁卿便擡起手中隱藏已久的匕首,狠狠的刺向自己的腹部,霎時間,噴涌出大量的鮮血,瞬間便染紅了那件雪白的長裙。
那好似仙子的女人,在那一刻,猶如飄揚在空中的落葉,墜地,令人扼腕痛惜。
“姐。”
繁榮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來到繁卿身邊,抱着滿身鮮血的繁卿,眼淚止不住的流,“姐,姐姐,你怎麼這麼傻。”
她從來不不曾想過,她會因爲她而放棄自己的幸福,甚至生命。她就是一個禍害啊。
繁卿的手,柔柔的輕撫着她的臉,試圖擦去她臉頰的淚水,斷續的嗓子代表着她命不久矣的生命,“別別哭,我的榮兒啊,你,你一定要要活下去。”
不知道什麼東西,被繁卿塞入了繁榮的嘴巴里,“有了它,我就再也不不怕你會出現,意外了。”
閉眼,落臂,她的面容跟着暗淡,也代表着繁卿的生命隨之結束。
“姐!”
她悲痛,傷心,卻也無能無力換回繁卿的死。
她只能抱着她在這片虛鏡中肆無忌憚的大叫哭喊!
她看着那些魔兵一步步的踏進了虛鏡的深處,看着那些本該慈悲的天兵冷眼看着她和她,然後在華裳被帶出來的那一刻,毫不猶豫的衝上前去。
他們阻攔不住的,繁榮大笑,看着那個同樣白衣的男子正揮舞着魔力大開殺戒,看着那些將她的姐姐逼上絕路的魔兵被一一消滅,她忽然感到一陣痛快。
她不知道,身體裡被繁卿強制吞下的半顆元神起了反應,和不遠處那個殺得血紅了眼睛的華裳一起,仇恨着這個世界。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她在臨死前也要將她護在身後,爲什麼她死了也要把那冗長的生命留給她?
只是因爲她小時候曾說過要做神仙麼?只是因爲她擔心她受到傷害麼?
不……繁榮忽然停止了哭泣,她把她輕輕的放平,看着她一身白衣躺在地上的模樣,忽然輕笑。
腦海中迴盪着往昔裡她的聲聲呼喚,彷彿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察覺到,她的姐姐,有多愛她。
明面上拋棄她隨情郎而去,可她其實早就知道她躲不過這一劫,所以她追隨着華裳一路躲藏,爲的,也不過是給她留下一片寧靜的天空。
可惜她不爭氣,可惜那些魔人高人一等,可惜……她的步步爲營,最終還是化作了烏有。
原本應該是他二人的天長地久,卻換成了如今兩個人痛苦的獨活。
她沒了姐姐,華裳沒了愛人。
自那日之後,繁榮便改名爲了安容,不是爲了忘掉過去,更不是爲了追尋新的生活,也不是想要代替繁卿活下去,她只是,想要用自己這長久不滅的生命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她永遠忘不了姐姐死的那一天,虛鏡中的傾盆大雨,也永遠不會忘記,天邊的方向那一道普度衆生的耀眼光芒,她冷眼看着華裳被天魔兩族制服,看着他們將他封印,將他帶走,甚至……也帶走了她的姐姐。
可這不是盡頭,當她有了不滅生命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已經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