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歌
女孩兒,是必須要有孃家人,必須要有孃家兄弟來保護的,否則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小阿揚,娘吃過沒有父兄親人的的苦,孤苦無助的受過多少難爲,絕不會讓你再重蹈覆轍。
嬌生慣養的閨中女孩兒,父母寵愛,兄長縱容,自小到大活的無憂無慮,根本不知人間疾苦。一旦失了父兄,淪爲孤女,立即見識到人情冷暖、世事炎涼。祁玉回想起往事,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父兄健在的時候,自己真是千金大小姐,又尊貴又悠閒。家裡有父兄撐着,家務有母親掌管着,自己只管春天賞花,夏天釣魚,秋天對月吟詩,冬天踏雪尋梅,愜意逍遙。那樣的日子,纔是女孩兒該過的日子,纔是小阿揚該過的日子。
小阿揚,我要你過那樣的日子。
模模糊糊的,祁玉腦海中出現了另一個小女孩兒可愛的臉龐,她趴在牆頭,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中滿是期盼……不,不能回想,一旦回想起她,便會回想起淒涼往事,痛苦不堪。
我已經逃出生天了,不要再回想,不要再回想。祁玉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沉沉睡去。
薛能一向拿祁玉當寶,這回祁玉替他生下嫡次子,更是把祁玉寵上了天。見了面就是滿臉陪笑,一口一口喂祁玉喝雞湯,小心翼翼。
纔出生的男嬰性子很安靜,不怎麼哭鬧。祁玉忽覺的若有所失,那一年是盛夏時節,那響徹天地間的嬰兒哭聲,何等嘹亮高亢,何等有氣勢。
到了洗三的時候,各家親戚的夫人太太們紛紛前來,對新出生的嬰兒誇了又誇,“瞅瞅這俊的,比女娃娃都細膩!”“娘是美女,兒子還能差了?真個好相貌。”
出乎祁玉的意料,英國公夫人竟也來了。英國公府和薛家算是遠親,有來往,但是並不多。因着英國公在朝中地位超然,英國公夫人的到來,對於陽武侯府來說,是極有顏面的事。
英國公夫人是那種明豔有氣勢的美女,對着祁玉卻親切的很,仔仔細細問了她身子如何、生產可順利。末了,把一對古銀打造的精緻手鐲戴在嬰兒小手上,對那小小的嬰兒看了又看,誇了又誇。
祁玉得體的微笑着,向英國公夫人道了謝。
祁玉的大舅母也在,忍不住多看了祁玉兩眼。英國公夫人如今替你養閨女呢,知不知道?親生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了,你可真行。
想當年,老爺子還讓我家阿承娶她呢!大舅母回想起當年事,又是後怕,又是慶幸。幸虧這事沒成,要不阿承成什麼了,她閨女的後爹麼。
她倒好命,嫁過人,生過孩子,卻陰差陽錯的做了陽武侯夫人!夫婿疼愛,繼子孝順,又育有一子一女,令人羨煞。老爺子待她更甭提了,怕她動了胎氣,小青雀的事愣是沒跟她提過。
命好啊,命實在太好了。大舅母感概良多。
英國公夫人很隨和的和大舅母等親眷坐了會兒,方告辭離去。大舅母熱忱的送她出來,到了垂花門前,看看左右無人,再三殷勤道謝,“妞妞小,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
英國公夫人笑道:“這真是沒有,妞妞跟個小大人似的,極省心。”跟大舅母道了別,上轎而去。
回到英國公府,把青雀叫過來,慢慢說起她聽,“陽武侯夫人氣色好的很,容貌美麗,根本不像兩子之母。嬰兒眉眼很秀氣,脾氣也挺好,不哭不鬧的。”
青雀專注的聽着,清澈的杏子眼中流露出愛慕和嚮往,讓英國公夫人心裡酸酸的。
“陽武侯夫人是位很好很好的人,是不是?”英國公夫人溫柔問道。
“嗯嗯。”青雀忙不迭的點頭,甜甜笑着,“英娘告訴過我很多回的,她很好很好,美如天仙,多才多藝,一身傲骨!”
英國公夫人把她攬到懷裡,柔聲跟她說着話。漸漸的英國公夫人也就明白了,青雀小時候是祁玉的婢女英娘照看的,英娘常常對青雀講祁玉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美。在小青雀的心目中,祁玉便是英娘口中的完美女人,仙女娘親。
“在小孩子心目中,母親是最美、最好的吧。”英國公夫人原本美麗而精明的眼眸中,柔情似水。
青雀住到英國公府之後,沈茉帶着鄧之屏、鄧子盈來拜訪過兩回,美其名曰“讓小姐妹們親近親近”。英國公夫人客客氣氣的,待沈茉不冷,也不熱。
青雀一聽到沈茉來了,立即揣上祁玉給她的匕首,殺氣騰騰,“她是壞人!我要殺了她!”心慈哪肯讓小徒弟真執匕首殺人去,攔住青雀,不許她出院子。
英國公夫人也不肯讓她們相見,微笑推了,“青雀正忙着,多有不便。”沈茉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大姐姐也沒見着,祜哥哥也沒見着。”回鄧家的路上,鄧之屏一臉委屈的訴說着。
沈茉心中一動,“屏兒,你還記得祜哥哥?”屏兒見張祜,應該是一兩年前的事了吧?怎麼屏兒竟還記得。
鄧之屏臉紅了,聲音細細的說道:“祜哥哥那般出色,見過一回,再也忘不掉的。”
沈茉微笑,“屏兒,既忘不掉,那便記住好了。”鄧之屏羞澀的點了點頭。
沈茉輕撫愛女的鬢髮,眉目溫柔。女兒你的時運可真好,本來呢,張祜好雖好,可以你和張祜的年紀,真是不大般配。他大的太多了,怎可能等着你?
可是有那野丫頭,卻是大大不同。那野丫頭不過比你大半歲罷了,有她在,張祜自會等着。等到你們長大了,女兒,張祜會變成你的。
她娘當年輸了給我,難道她能贏了你?女兒,放心吧。沈茉溫柔把鄧之屏抱在懷裡,自命不凡,躊躇滿志。
“其實四皇子也很不壞,我更中意四皇子。可是他居於深宮,咱們實在見不着啊,還是張祜吧,看的見,夠的着。”沈茉輕輕拍着懷中的愛女,想着心事。
車輪緩緩向前,沈茉跟着馬車一起晃動,思緒飄搖。自己算是贏了玉兒麼?雖然搶走了鄧麒,逼走了玉兒,可是玉兒非但沒有一蹶不振,她還嫁了人,生了子,做了一品侯夫人!她這樣,能叫輸了麼。
輸了。沈茉想了一路,最後認定,玉兒輸了。爲什麼呢?其一,她的夫婿不過是沒實權的侯爺,空有虛名,且生的不夠俊美出色,太過普通,遠遠比不上鄧麒。其二,她有個野丫頭!只要那野丫頭活着一天,她便無法掩蓋那一段經歷,多麼沒臉,多麼痛。只要那野丫頭活着一天,她便有一個人質在鄧家,在自己手裡,直不起腰。
祁玉你想昂首挺胸、揚眉吐氣?難道不爲你女兒想想麼,她還要靠着鄧家過日子!
“玉兒,你生下那野丫頭,是往我手中送把柄。”沈茉笑咪咪,“一輩子的把柄。”
陽武侯府,祁玉的日子平淡溫馨,過的飛快,不知不覺間她的兒子已經滿月了。薛能興致極好的張羅着,次子的滿月宴十分隆重,賓客雲集。
滿月之後,祁玉的外祖父來看她。祁玉聽說外祖父來了,大喜,趕忙迎了進來,親手爲老爺子端茶遞水。
外祖父揮退侍女,神色淡淡的把鄧家、青雀的事講了一遍,“如今妞妞是鄧家嫡長女,暫住英國公府,諸事妥貼。”
祁玉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外祖父已知道自己當年的愚蠢,太難堪了,讓人恨不得鑽地縫。
“我知道您怪我,怪我瞞着您。”祁玉怔了怔,面色哀悽,“外祖父,當年您已是身子不大康健,我只有孝順您的,哪有臉拿自己做下的錯事去麻煩您?哪忍心讓您拖着病弱的身子,再去和鄧家理論?”
“即便是我硬着頭皮跟您說了,又能怎樣?”
“青雀若是男孩兒,我哪怕拼了這條命,也要爲他爭來嫡長子的名份,讓他有朝一日成爲鄧家的主人。可青雀是姑娘啊,您便是費心費力的替她爭來名份,又有何用?女孩兒,不過是長大嫁人罷了。”
祁玉淒涼的說着往事,淚流滿面。一開始是不忍說、不敢說,後來是不想說,再後來是不肯說,生生瞞住了親人,瞞住了外祖父。
“糊塗!”王堂敬訓斥道:“一味隱瞞,又有何益?妞妞沒個正經八百的身份,何等尷尬,你是她親孃,難道竟不知替她着想!你呢?你若走出門去,不定哪天,便會被鄧家明着暗着的羞侮、挖苦,壞了名聲,再難做人。玉兒,這般大的隱患,你竟視而不見。”
祁玉滴下淚來,垂首無語。
王堂敬嘆了口氣,溫和說道:“玉兒,如今名份已定,你不過是曾和鄧麒成過婚,之後又和離罷了,沒人能往你身上潑髒水。”
祁玉嗚咽,“外祖父又救了我一回……”
救的是名譽,也是生命。
王堂敬溫和吩咐,“玉兒哪天歸寧,提前差人告訴外祖父一聲。外祖父去把妞妞接來,你母女二人小聚半日。”
祁玉張了張口,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最後,沉默的點頭。
臘八這天,青雀被王堂敬接了回來,喝臘八粥。
上房裡頭攏着兩個大火盆,暖融融的。臨窗大炕上鋪着大紅猩猩氈,設着石青色靠背、引枕。一名小小的嬰兒躺在炕上,他的母親坐在他身邊,溫柔凝視他熟睡的小臉。
青雀本是喜笑顏開的,進了屋,看見坐在炕上的女子,呆住了。仙女娘,真的是仙女娘,朝思暮想的仙女娘。
祁玉擡頭看見了她,目光定住不動。
青雀呆了半晌,微微顫抖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祁玉。
走到炕前,停下了。
青雀看向仙女娘的目光滿是期盼,好像在說,“疼愛我吧,抱抱我吧,我是你親閨女啊。”
祁玉避開她的目光,看向熟睡中的小襁褓。
“這是你弟弟。”祁玉指指嬰兒,客氣的說道。
青雀順着她的手指,入迷的看向嬰兒,“弟弟好小。”
臉跟梨子差不多大,除了一張臉,全部裹的嚴嚴實實,真有趣。
祁玉平靜說道:“弟弟是男子,等他長大了,會保護你的。”
青雀仰起小臉,大眼睛中閃爍着喜悅又驕傲的光茫,“我比弟弟大,我會保護弟弟!”
我已經會打獵會打仗了,他卻只會躺在炕上睡覺覺,當然是我保護他啦。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默、於賀送的地雷,破費了。
青雀對祁玉的感情很正常,小孩子本來就天然的愛戴親孃,更何況英娘一直潛移默化的告訴她,你娘很美,你娘很好,天上有地上無。
後來青雀見到鄧麒,鄧麒承認是自己錯,自己壞。
這樣一來,青雀更把祁玉理想化了。
目前不會虐祁玉,虐祁玉就是虐青雀。而且,虐了祁玉,沈茉豈不是要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