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這裡,程牧禾的字跡已經明顯凌亂不堪,內容也是戛然而止。
慕海顏明白,他可能寫不下去了。
也可能是……她不敢再想。
薄薄的一張信紙,重逾千鈞。
她再也忍不住,轉過身來,伏在柱子上,嚎啕大哭。
人來人往,經過的行人紛紛側目。
但這裡是機場,每一分鐘都上演着太多太多的分離,眼淚並不稀奇,沒有人會爲她駐足。
慕海顏顫抖着打開那個小小的紅色絲絨首飾盒,裡面安靜地躺着一對鑽戒,男款簡潔,女款精緻,一看就是程牧禾喜歡的風格。
他甚至早就偷偷地買好了結婚對戒,只是沒有能夠娶到她。
拿起音樂播放器,慕海顏把耳機塞到耳朵裡,閉上眼睛,按下paly鍵——
“我的愛,
一天天,一遍遍,越來越超載。
當你哭,當你笑,當你被傷害,
我隨時都在,肩膀讓你放肆靠過來。
一天天,一遍遍,你無法取代,
當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
你永遠會發現我還1;148471591054062在……”
再熟悉不過的旋律響起,慕海顏立即認出來,那是電視劇《帝王愛》中的一首插曲,製片方從唱片公司那邊買下來了這首歌曲的版權,程牧禾親自翻唱。
她因爲這部戲而認識程牧禾,然後和他一連合作了兩次,拍了兩部曾經火得一塌糊塗,霸佔各大衛視熒屏的古裝劇。一直到現在,《帝王愛》和《仙靈奇緣傳》還被不少忠實粉絲津津樂道,一遍遍地拿出來溫習。
他的聲音溫暖乾淨,沒有任何的花哨,配合着這首歌,真誠而感人。
慕海顏知道,這一次,程牧禾是真的離開了自己,永遠的。
她讓柴思晨去查了他的航班信息,果然是上午十點十五分那一班。
而她的,是下午一點十分的。
這麼一來,就算她立刻去找他,也趕不上那一班飛機。
程牧禾已經把各種可能都想到了,把一切都佈置得剛剛好。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慕海顏衝到登機口旁邊的落地窗前,朝着碧藍如洗的天空,用盡全力地大喊了一聲。
她終於捱到了登機,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一落地就去找程牧禾。
不管他身在哪裡,也不管他想要做什麼,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他,大聲告訴他,他這麼做其實一點兒都不漂亮。
她低下頭,看着手機。手機屏保是程牧禾,慕海顏和慕時雨三口人的合影,那天是她的生日,他們沒有出門,就在家裡慶祝的,程牧禾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照片上,三個人笑得都非常開心,時間彷彿永久地定格在那一刻,無比美好。
“等着我。”
慕海顏輕輕開口,關掉手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那兩個多小時的,飛機一落地,還在滑行的時候,慕海顏就急不可耐地解開了安全帶。
等到艙門打開,空姐表示可以下機,她第一個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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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跑着,慕海顏一邊開機。
未接來電的提示短信一條一條地涌進來,她看見,是柴思晨打來的,一共五個未接來電。
心頭的不安不停地擴大。
最後一條短信進來了,只有幾個字。
他走了。
正在奔跑着的慕海顏一下子停了下來,她看着手機屏幕,喉頭忽然泛起一股腥甜,剛一彎腰,一大口胃酸涌上來,伴着一大口血,猛烈地吐了出來,濺了一地。
周圍的人被嚇了一大跳,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敢隨便上前。
兩個正在巡邏的機場保安走了過來,將慕海顏拉了起來,問她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
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手機響了,慕海顏一臉木然地接了起來。
柴思晨焦急的聲音傳來,帶着哭腔:“你落地了?程先生他……他走了。兩個小時前,我接到電話,飛機還沒有落地的時候,他就昏迷了,後來在前往醫院的途中就不行了。因爲他之前委託我辦理了遺體捐贈的登記,所以紅十字會的人馬上聯繫到我,我現在在人民醫院……”
慕海顏一手拉開出租車的車門,坐了進去。
“我知道了。去人民醫院。”
說完,她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手機。
出租車司機通過後視鏡瞥了慕海顏一眼,見她的下巴上都是血,而且是去醫院,於是二話不說,加大油門,飛快地開着。
到了醫院門口,慕海顏好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丟下一張紙幣,然後緊緊地抱着懷裡的那個透明文件夾,推門下車。
柴思晨一直在等着她,生怕她會出事。
見到慕海顏,柴思晨直直地衝過來,一把抱住她,大哭起來:“你總算回來了!我不許他們把人帶走,你不來,誰也不可以帶走他啊!”
說完,她鬆開手,看到了慕海顏嘴角附近的乾涸血跡。
“你怎麼了?怎麼會有血?”
柴思晨焦急地問道。
慕海顏輕輕推開了她:“帶我去見他。”
由於程牧禾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已經宣告死亡,沒有搶救,所以,他的遺體暫時被停放在了急診室裡,等着被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帶走,按照相關程序,進行遺體捐獻。
在他停止呼吸之後不久,他的眼角膜就被取走了,將會移植給某個病人,這也是程牧禾在生前就已經決定的。
“你又騙我。”
慕海顏站在程牧禾的身邊,遲遲不敢伸手去揭開覆蓋在他身上的白布。
“要回家了,真好。”
她喃喃地念叨着,那是他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眼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他壓低帽檐,眼神明亮,正在衝她微笑。
身體在輕微晃動,好像躺在一條小船上,隨波逐流。
慕海顏很想要睜開眼睛,她的頭頂不時地傳來有些刺目的光亮,嘈雜的聲音忽遠忽近,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
但她又累又困,眼皮萬分沉重,只好作罷。
最後,那些光亮都不見了,她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夜色闌珊,月白風眠。
在戲裡,白風眠終於等到了蕭光夏。
但是,慕海顏終於還是沒有等到程牧禾。
醒過來的時候,病房裡安靜得可怕,慕海顏吃力地睜開眼睛,很快又閉上。
她覺得自己睡了一個長長的覺,長得可怕,幾乎快要睡不過來了。
剛一動,手背傳來輕微的疼痛感,她又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輸液,一根透明輸液管一頭連着手背,另一頭連在頭頂的藥瓶裡。
慕海顏感到很渴,但她動不了,病房裡沒有其他人,她試着張了張嘴,聲音嘶啞。
很快,大概是聽到了聲音,柴思晨衝進了病房。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裝,撲到牀邊。
慕海顏動了動嘴脣:“我想喝水……”
柴思晨立即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扶她坐起來。
靠着牀頭,慕海顏接過水杯,小口小口地全都喝光了。
喝了水,她找回了不少的力氣。
“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把水杯遞給柴思晨,慕海顏平靜地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柴思晨略微有一點遲疑地開口:“兩天兩夜,現在已經是你回來的第三天了。別擔心了,應該辦的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
她不敢直說,不敢說程牧禾的遺體已經被人領走,也不知道即將被送到哪裡去進行科學研究。
但慕海顏卻明白,她點點頭:“這是他自願的,我也同意了,只是……只是捨不得罷了……”
她沒有哭,紅了眼眶。
“你要多保重,現在媒體都知道了,程家也得到了消息,大家覺得太突然,一時間無法接受。你昏迷過去了,其實也是一件好事,誰也別想來打擾你。”
柴思晨倔強地說道。
慕海顏知道,程牧禾死得突然,之前幾個月又沒有風聲,如今消息一下子爆出來,肯定會引發種種猜測,網絡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但是,這些誹謗和污衊帶來的傷害,比起她此刻所承受的痛苦,完全不值得一提。
“程佳禾和尹煥東來過醫院,他們本來想見你,但你那時候正在急診室裡進行搶救。醫生說,你是嚴重胃出血,外加受了很大的刺激,至少要住一個星期的院,他們才只好作罷。”
柴思晨一回憶起當天的情況,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先是有人通知她,程牧禾在前往醫院的途中死亡。然後是慕海顏吐血昏迷,不省人事。她還在搶救,那些記者便蜂擁而至,把整個急診室堵得水泄不通,程家人也聞訊趕來,他們在走廊上痛哭不止,更不許任何人觸碰程牧禾的遺體……
“謝謝你,柴柴。”
慕海顏輕輕地拉住了柴思晨的手。
“對了,齊峰說,你要是醒了,就讓我馬上通知他,他有話要跟你說。你想見一見他嗎?”
柴思晨忽然想起來了。
慕海顏點頭:“好,你讓他過來吧,他肯定有什麼事。”
一小時後,齊峰匆匆趕到醫院,身邊還帶着一個律師。
“節哀順變。”
齊峰穿着一身黑西裝,面龐消瘦,雙眼微紅,看起來也非常憔悴。
“你也是。”
慕海顏輕輕頷首:“他是不是有話讓你對我說?坐吧,慢慢說。”
聞言,齊峰和律師坐下來。
“程先生生前立過遺囑,所以我今天把律師帶來,把和你還有小雨有關的部分轉告給你。”
看了一眼慕海顏,齊峰深吸一口氣,輕輕開口。
(本章歌詞取自於歌曲《隨時都在》由何啓弘作詞,品冠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