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兵躲藏的地方就是丫頭那個急救臺的中層。
和普通的病牀不同,急救用牀稱之爲“臺”,除了和病牀一樣可以擡起病人上半身,可以靠腳下4輪推着走以外,急救臺的主要特徵就是含有一塊叫做“中層”的區域。“中層”位於牀板之下,構造類似於學校課桌那塊放書包的地方,其中放置的都是背部電擊釘、氧氣罐、濾血鬥、多型號膠管架等各類急救器具。這些器具大多都是固定在急救臺裡面,其中的縫隙根本不可能藏人,童兵是以蠻力擠開了這些裝置,如果現在掀開丫頭所在急救臺的中層,裡頭只能看到一堆已經變形的破爛。
解除了影鐵甲之後,童兵渾身的血再也沒有阻礙,滴滴答答在地板上畫起梅花來。總算看着滿身是血的童兵,錢楓荷遞過一條幹淨的白毯:“那邊有藥,你先處理一下吧,這個小女孩的情況很不好。”
說完她便從衣袖中射出一根銀絲,細細爲丫頭診斷起來。童兵沒有急着處理他的一身外傷,他披上毯子走到喬蕾面前:“看來你們內部也不簡單。”
喬蕾知道他話中所指爲何,輕描淡寫的語氣中透出淡淡無奈:“立場決定行爲。”
兩人所指自然是鄭南壽:放着槍戰的黑幫不管,反而組織大量警力圍堵童兵。聽喬蕾剛纔提到的情報,似乎因爲他擅自調走了武警,導致了普通刑警在與莊傑的槍戰中出現了傷亡。警員傷亡是及其嚴重的事情,如果事後認定是武警撤離導致的刑警傷亡,恐怕下達命令的鄭南壽會承擔大部分責任。這麼一個精明的人,怎會做出如此自毀前程的事情?究竟有什麼原因,讓他寧願承擔極大風險也要抓捕“影鐵人”。
雖然這個疑問對童兵來說非常重要,但既然喬蕾不準備深談,童兵也放棄了追究的打算。兩人僅僅是合作關係,喬蕾只需要爲童兵分析A1的情報,她不說,就代表她認定鄭南壽的行爲與A1無關,既然如此,童兵也不好強行挖掘警方內部的敏感信息。
急救臺上,錢楓荷仍然閉目靜坐在丫頭身邊,銀絲診脈似乎還沒有結束。
趁着着空檔,童兵又問:“我現在聯繫不上小喬和孟筱翎。”
“她們都很安全,就在你來之前,二椏已經把殷茹男和孩子們就近送去到了診所。”
喬蕾的話裡並沒有提到孟筱翎,這讓童兵的呼吸一停,原本鬆弛下來的肌肉再度繃緊起來。
這樣的臉色自然瞞不過喬蕾,她平靜地解釋道:“你走了以後,豪傑夜總會裡發生了大規模槍戰,具體情況雖然還不清楚,但是可以確認,莊傑已經被擊斃了。”
“莊傑……”童兵腦中閃過那個人的樣子,雖然接觸不多,但印象中,他臉上詭異的笑容從未消失過。他緊接着問:“那這和孟筱翎有什麼關係?”
“因爲擊斃莊傑的人就是孟筱翎。”
看着喬蕾表情,童兵劍眉一擰,雙拳驟然攥緊,卻沒有說出一句懷疑的話。孟筱翎會用槍,是他親手教的技術,至於爲什麼她手裡會有槍?爲什麼她能擊中武功高強的莊傑?槍戰現場佈滿了監控探頭,屆時一看便知。
喬蕾她本身就是一個崇尚理智的人,童兵的冷靜令她眼中透出了一
絲欣賞:“你好像並不懷疑我的話。”
“你並不在現場,剛纔你說的應該是二分局那邊給出的官方說法,要懷疑也是懷疑他們。”童兵下意識地放鬆着雙臂,連口氣也一起鬆弛了下來。
這個晚上,童兵連續擊破了鑲有鋼板的混合牆壁,又在飛車過程中托起了一輛重型卡車,這種負荷已經超過了他雙臂的極限。躲進急救室以來,他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發抖,手部的骨骼也佈滿了裂痕。方纔的雙拳緊握,讓他雙臂再度爆發出一陣劇痛,這已經是身體發出的危險信號,如果童兵還不知節制,雙臂可能會受到極大的傷害。
催動功力圍着手部筋脈行了幾個小週天,那股劇痛感稍有減緩,童兵長長呼出一口氣:“按照你剛纔的說法,現在孟筱翎應該在東海公安二分局裡。”
喬蕾點了點頭道:“二椏已經和劉隊打過招呼了。”
比起黑道老巢,警局無疑安全得多,再有了劉家龍的照應,孟筱翎就算暫時無法回家,也可以說是安然無恙了。
“謝謝,真的。”童兵再次真摯地道謝。
孟筱翎確認安全之後,放鬆下來的他從喬蕾話中聽出了不少細節。
首先是喬椏將殷茹男送去就醫,她去的地方並不是醫院,而是診所。既然童兵要保下殷茹男,就不能讓她過多引起警方的注意。要是把殷茹男送去普通醫院,醫生看到她腹部的彈孔,通知警方是必然結果。喬椏將殷茹男送去了私人診所裡,倒是足夠細心的做法。但在童兵的印象中,不管是劉家龍還是喬椏,都沒有如此細緻的思維。這麼說來,在幕後指點一切的,只可能是喬蕾了。
這次營救行動,童兵本沒有將喬蕾的助力計算在內,就連尋求車輛援助都是叫的劉家龍。
因爲他很清楚,高手餘有田的落網,讓喬蕾追查多年的蓮州殺人案又有了眉目。如果童兵是她,必然會放下手頭所有雜事,全力審訊餘有田纔對,然而喬蕾卻一直在替自己善後。
看到童兵眼中的感謝之意,喬蕾轉過身,用平時那種冰冷的聲音:“你的麻醉藥下得太重,餘有田到現在還沒醒。不過,那個故弄玄虛的錢大師好像醒了,你還是去看一下孩子的情況吧。”
喬蕾“踏踏踏”的步子消失在急救室門口,童兵轉身走到錢楓荷面前,看她果然收回了銀絲,便立刻問道:“孩子情況怎麼樣?”
“這種內息我從未見過。”錢楓荷微微搖頭,又擡眼問道:“到底是什麼樣的邪功?讓她練成這個樣子?”
“這不是邪功,而是人體實驗。”說着,童兵將豪傑夜總會地下室的所見的“造功”簡單向錢楓荷說明了一下。
錢楓荷的心性比童兵更湖靜,聽完丫頭的情況,她只是秀眉微蹙,墨瞳中彷彿有痛心的神色,卻沒有絲毫吃驚的表現。她兩條雪白的手臂將丫頭扶起成爲坐姿,示意童兵坐到丫頭背後,讓她靠在童兵懷裡不至於躺倒。
童兵輕摟着昏迷不醒丫頭,又切了一下她頸部脈象,只覺得狂暴翻涌的亂息比剛纔又嚴重了許多,如果不是丫頭重傷昏迷,此刻應該在忍受着劇烈麻癢感,瘋狂抓着周身的皮膚吧?
“要儘快進行導氣才
行。”童兵沉着臉想到:“不知道錢醫生能不能救她。”
導氣是一種極爲傳統的治療方法,即用醫者以自身內力導入傷者體內,幫助傷者行大周天或按照固定筋脈行小週天。導氣法易學難精,專用於梳理走火入魔造成的內息紊亂,但現代的內功修煉者本來就少,發生走火入魔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真正實踐過的人幾乎沒有。
童兵也從未有過導氣的經驗,再加上他的內功功體是十成純陽功體,及其不適合導入他人身體,錢楓荷的內功卻是以“巧”著稱,這種功體大多是陰陽平衡的屬性,所以眼下她是丫頭唯一的救星。只是造功實驗引發的副作用,顯然與傳統走火入魔不同,究竟如何治療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究竟能不能逃過一劫,童兵心中也只有五成把握。
但錢楓荷沒有急着開始導氣,反而一手拿起了丫頭的血液檢測報告,一手從其他急救臺的中層取出了不少藥棉。
“她是要先取出子彈。”童兵心下恍然,導氣時如果經絡附近有彈頭存在,絕對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危險,錢楓荷先取彈的做法完全正確。
“孩子身上殘餘彈頭多達7個,以她現在的身體,取彈引起的失血很可能致死。”錢楓荷一邊給丫頭注射着麻醉藥,一邊翻開她的眼瞼觀察:“我需要護士幫助,先替她進行輸血急救。另外,她得到輸血後,一定會因爲體內紊亂內息而發狂,你需要替我壓制住她。”
她說話時雙眼始終認真地盯着丫頭的狀況,本來毫無波動的眼神中,露出認真和凝重的表情。雖然她沒有看向童兵,但童兵已經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你是擔心進來的護士看到我,會去外面報告那個警察?”
錢楓荷點點頭,頗爲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她們都是很好的護士,但是國有國法,我也不能逼着她們禁口。萬一我們開始導氣,卻有警察進來逮捕你,這個女孩必定無救……唉!爲什麼救一個人,偏偏會這麼複雜。”
品嚐着她話中淡淡的苦澀,童兵多少能體會到一點同樣的味道。他也有過涉世未深的青澀時期,當他逐漸長大,接觸到那些和“童話書”中迥然相異的“現實”時,也曾體會過這種苦味。錢楓荷輕撫着丫頭的頭髮,墨瞳低垂着,裡面充滿了對幼小生命的同情。
在這片深翠色的湖水彷彿要將童兵無聲浸沒在其中,童兵一個激靈,驚覺他的心緒竟然受到了錢楓荷的影響,險些也被帶入無限哀愁之中。童兵連忙閉了閉眼,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從低落情緒中掙扎而出。
他看了一眼門外,快速問道:“錢醫生,你需要幾個助手?”
“至少兩個。”
“那就行了,那你讓一個叫小梅的護士進來,她絕不會出賣我。”
“那也只有一個人。”
“我可以做你的助手。”
“你?”錢楓荷低頭撫着丫頭的手掌,照實說出了心中的疑慮:“我知道你擅長正骨,可是這個病人的情況不一樣,需要綜合急救的醫療能力。”
童兵笑了笑,將他的信心盡數表現了出來:“雖然醫學方面有很多知識我不懂,但是取子彈這種活兒,或許我比你更有經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