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蕾從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之所以能成立,是建立在不斷的退讓與理解的基礎上。但是當你的觀點絕對正確時,退讓便成了一種泯滅自身想法的示好。喬蕾既不需要示好,也不會猜錯。
盧談畫輕笑幾聲,又忽然發嘆:“病態的社會才能令後生也如此無禮。喬警官的意思無非就是,想要拿回蔽門的要物,我等先要承認一樁沒做過的罪孽了?”
“那個打火機對你們而言很重要,對我而言卻只是一個交易工具而已。”
盧談畫的笑聲與嘆息絕不簡單,即使沒有任何內功,喬蕾也能體會到老人氣息中蘊含的力量。然而她的聲調中既沒有警惕亦沒有恐懼,一字一句就像按照程序回答問題的機器人:“這個交易,我也只會和當年這起案件的犯人來做。如果餘有田確實不是犯人,那隻能證明我找錯了人。既然你們手裡沒有我想要的東西,這個打火機我也沒必要交還給貴門。”
沒有正確的指令,不論人的殺氣多重,機器人都不會爲之所動。
或許是理解了這一點,籠在盧談畫周身的無形氣罩一散而空:“那喬警官……不,喬姑娘的意思,是要強奪我精武門的物件了?”
“這件打火機,我只會交給4年前蓮州殺人案、以及幾天前醫大附院殺人案的兇手。”喬蕾伸出3根手指:“我已經複述了至少3遍,精武門的門人應該聽得懂現代華語。”
“無恥!還想和兇手做交易,你算什麼警察?!”
不等司徒杏兒發飆,老人只伸手一攔,隨即低笑道:“呵呵呵,當然聽得懂。不過老夫還有最後一言,這打火機雖是個不值錢的小物件,但喬姑娘強奪之舉,卻是犯了我等武者的忌諱。既然姑娘一意孤行,老夫等人也只好得罪了。”
“俠以武犯禁,我本來就沒有抱多餘的希望。”喬蕾依然硬冷地像冰塊一般,但堅持不代表頑愚,捏着手錶的雙手早已再度繃緊起來,隨時都可以按下電子錶上的按鈕。
果然,隨着盧談畫的手臂一放下,他身後的司徒杏兒一蹬玄關,接着腳尖已點在了樓梯扶手之上。
“我看你先學會做人,再學做警察吧!姑奶奶給你臉蛋上留個教訓再說!”
明明是從下往上衝,司徒杏兒的身形看來卻如同俯衝吞魚的鸕鶿,空氣如水波般被她的身影切開,待她這句話喊完,司徒杏兒人已撲上二樓,只消一伸手便能掐住喬蕾的脖子,將她頂在二樓扶手邊的牆體上。
而司徒杏兒也是這麼打算的,“再說”兩字話音剛落,她便翩然出手,拇指食指向喬蕾咽喉_交剪而去。
這時樓下的盧談畫突然低喝一句:“回來!”
司徒杏兒已經得手在即,卻習慣了遵守師命,舍了幾乎觸及肌膚的喬蕾咽喉,整個人向後一翻,落回一樓客廳之中。她落下後擡頭才發現,喬蕾與她之前的出手位置之間,忽然多了些什麼,只是屋內只開着玄關應急燈,偏暗的光線下令人看不真切。
“怪不得喬警官敢擺下這鴻門宴,看樣子是下了血本的。”
盧談畫道:“這些箔絲上是餵了毒還是通了電?”
既然被識破,喬蕾也大方得很:“通了電。”
聽到師父的提醒,司徒杏兒這才瞧出端倪,原來喬蕾面前垂着數十根頭髮絲粗細的金屬絲,乃是一種與柳絮差不多質地的箔絲,聽說導電力是金屬中三甲之一,剛纔一抓要是抓實了,只怕還沒傷到喬蕾,她自己便要先被電個口吐白沫。
對喬蕾的手段又驚又怒,司徒杏兒心中起了不小的忌憚:“這女警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害人的東西不少。能吸聲音的壁紙也好,能通電的箔絲也好,都是提前佈置在天花板上的,我且先仔細觀察,看她還設下了什麼陷阱。”
心中有了計較,司徒杏兒按着倉促着地的膝蓋半支起身,順便擡頭一看,這才發現喬蕾早就留了後手。整片天花板被一層繩網遮蔽着,繩網上彌補着藤蘿葉片,根本看不清裡頭藏了多少東西。
“她連我擡頭觀察都算到了!”司徒杏兒心中無名火起,忍不住發狠道:“盡使些不入流的小伎倆,我先天境的武者治不了你個凡人了!”
“這樣又如何?”她嬌喝一聲,左手抓起一隻客廳內軟墊,將墊子當武器脫手向喬蕾砸去。那些箔絲上的電流雖然對人體傷害極大,箔絲本身卻如柳絮一般沒有重量。杏兒投出的軟墊足有半個椅子大,若是喬蕾站在原地不動,那些通着電的箔絲會連同軟墊一起觸着她的身體。
見到這一幕,盧談畫微微點頭,在他的精心教導下,司徒杏兒的內功雖然進度雖然可喜,卻始終缺少實戰機會。如今見她這招雖然有失風度,卻不失臨機應變。軟墊一擲,喬蕾若不想被自己設下的箔絲電昏,要麼速速掐斷電流,要麼向後退去,離開樓梯口這個優勢地形。
但老人家再一次算錯,在佔據了唯一的通路之後,喬蕾的手段顯然不是普通人的思維所能預測的。
只見喬蕾左手拇指又迅速摁下電子錶上的某個按鈕,樓梯兩側的扶手與牆壁上翻出兩排鐵鉤,看得出這些鐵鉤的結構都很簡單,只是臨時用鐵片、螺絲釘、鉤身和電子環粗粗拼湊而成,鉤尖一致朝向樓下方向。
這些看來沒什麼用的小物件卻在這狹窄的樓梯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爲了徹底逼迫喬蕾退開,司徒杏兒將手頭能抓起的大物件連環投擲了過去,四隻軟墊,一隻裝飾檯燈,甚至還有一隻花籃。只是兩排鐵鉤翻出後,鐵鉤的長短高地竟正好封住整條樓梯的空間,將司徒杏兒擲來的物件一一鉤住,那道護在喬蕾面前的電簾絲毫未動。
“不要只做一些我提前就能預料到的事情。”高處的喬蕾突然出演激道:“你雖然小,畢竟是內功武者。”
“好,你嘴上厲害是吧?看你這次還有什麼手段!”司徒杏兒立刻發起狠來,再也不顧身後盧談畫退下的喝聲,搬起一隻矮几當作盾牌擋在前頭,便悶頭往樓梯上衝。在她用上內力的衝擊下,臨時固定的鐵鉤紛紛被矮几砸斷。
一口氣衝到樓梯中央,司徒杏兒瞟了眼原地未動的喬蕾,暗笑道:“讓你漲些見識
,下次莫要再和內功武者逞能!”
只見她人多在矮几之後,右手由爪變指,再由指化爪,一瞬間來回變了數次,最後呈爪型向喬蕾方向猛推而出,一股勁風隨着她的爪身疾撲喬蕾面門。整個樓梯被當成了隧道,而司徒杏兒的爪風猶如疾馳而過的火車般迅速。
胸口一痛,喬蕾已知這爪風厲害,心中暗道大意:“果然靠身體反應是來不及的。”
司徒杏兒出爪時,喬蕾分明是看得很清楚的。只是千鈞一髮之時,才能體會到身體跟不上視野的那種無力感。喬蕾根本來不及側身或退步,只能硬生生站在原地受了這隔空一爪。視線一陣模糊後,她眼看着面前的箔絲被風吹起,一根根緊貼到自己身上。
見喬蕾被箔絲貼住,司徒杏兒本來滿心得意地等着她自食其果,過了片刻卻見喬蕾將纏到身上的箔絲一根根拉開,動作好整以暇地就像在梳妝打扮。喬蕾表現地越是自在,杏兒心中被耍弄的邪火便燒得越旺盛。
或許早已看穿這少女武者內心的稚嫩,喬蕾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刻意裝出的輕蔑,光是裝出這份尋釁的態度便已吃力得很,但喬蕾心中清楚,對抗內功武者時,若對方始終不急不躁的話,那她作爲一個普通人是絕無勝機的。光是承受杏兒的爪風,喬蕾便覺得通體生疼,口中也逐漸滲出腥甜的味道。普通人的身體,便是被遠距離擦着一些,都有受內傷的危險。然而喬蕾的堅持仍是有成效的,司徒杏兒多番落下風,不論表情眼神都已顯示出怒極的徵兆。
樓下盧談畫的“退下”聲已響了第三次,司徒杏兒卻充耳不聞,她拼命推着矮几一路撞斷鐵鉤,筆直地幾步衝到箔絲電簾之前。
“我看你這次還不退!”還差一步便衝上二樓時,杏兒嬌喝一聲,將堵鬱許久的一口惡氣發泄出來。
只是就在下個瞬間,一股奇怪的念頭迅速竄入少女武者的思維之中,就連喬蕾狼狽吐血的想象,都被這奇怪念頭所沖淡了。
“我怎麼聽不見自己的喊聲?”
杏兒的雙瞳中透出迷茫,就在視線失焦之前,她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喬蕾的拇指緊緊摁在掌中電子錶的某個按鈕之上,似乎開啓了某個新的機關。
尖銳的嘯聲似乎有隕石墜地的威勢,卻也有點夏夜荷塘邊的寂靜。
經驗豐富的盧談畫知道,這是一種事先調整好的音波,兼於人類耳膜能夠捕捉的極限分貝。喬蕾設下這麼多陷阱,等的就是有人不顧一切衝上二樓,在最近的距離吃上這一記聲波震動。而她自己則可以躲在吸音功能強大的棉碳牆邊,最大限度避免受到噪音的波及。
有內功的保護,盧談畫腦海中尖嘯的迴音消失地很快,但待他渾濁蒼老的視線再次聚焦時,雙耳淌着鮮血的司徒杏兒已經被一副手銬吊在了二樓樓梯的橫樑上。用杏兒軀體當掩護的,正是這個設下“音嘯彈”陷阱的喬蕾,一道同樣鮮紅的血跡,從她的嘴角緩緩滴下。
在兩位女子的腳下各自滴落的鮮血,漸漸匯聚成一個不分彼此的小血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