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醫大附院整潔明亮的走廊上,3位醫務人員的腳步清晰卻不吵人,即使走過沒有關門的病房門口,也絕不會吵醒正在睡回籠覺的病人。不過……遠處商業區的鞭炮聲響個不停,今天白天恐怕也沒人能休息好吧。
這時小梅忽然想到一事:“胡醫生,你跟我們一起來沒關係嗎?這都快10點了,你得去心外科那邊,和跟樑主任他們一起查房吧?”
擡手看了看錶,胡德翼想了想還是拒絕道:“不了,就缺這一次吧。”
“你話中聽來有股怨氣。”走在最前頭的錢楓荷道:“卻又不是怨查房的勞苦,這兩廂矛盾,楓荷有些不懂。”
“呃?其實我也有點聽不懂錢醫生的話……”胡德翼尷尬一笑:“不過有怨氣這點是真的,讓錢醫生見笑了。”
說到這裡,胡德翼重重地嘆了口氣:“每天早上心外科的醫生都是全體出動,一間一間的查房,但在我看來,只不過都是走個形式罷了。”
不食人間煙火的錢楓荷或許還在等着他的下半句話,但小梅卻已經聽懂了,她壓低聲音問:“哦,樑主任也是在做樣子嗎?”
“病人吃過什麼藥,排便情況怎麼樣……都是隨便一問,根本不會認真聽,聽完說一句‘好好休息,沒什麼大問題’就走了。”胡德翼無奈道:“上週竟然自說自話給劉奶奶換了新藥,要不是我發現得早,後果不堪設想。”
“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作爲護士,小梅是真不敢說太多,只能用表情抒發着不屑。
“醫者先樹心,後治人。這是老師收我的時候,給我的第一句教誨。”停在陳帥的病房門口,錢楓荷向身後兩人道:“樹心與否,能區分一個人究竟是個醫生,或只是個會醫術的人。”
胡德翼低着頭思索了很久,這才展顏露出笑容:“的確是這樣,這話真的很精闢。只可惜我現在整天忙個不停,想要抽空學習都做不到。真想回到學生時代,選修褚老師的課程。”
“就‘用心’這一點而言,胡醫生做得已經比楓荷好了,這話是老師親口說的。”錢楓荷的語氣平淡如水,絲毫沒有任何討好的意味,只是在敘述一件真實的事件而已。隨後,她的話題一轉,語氣稍變得低沉了些:“還有一件事情,有人讓我再次鄭重拜託2位。”
“拜託?”
“童兵——就是那個高個子,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到他,包括陳帥。”錢楓荷道:“他請我這麼說的。”
胡德翼疑惑道:“不能提?雖然沒什麼困難,但是……能問一下原因嗎?”
錢楓荷微微搖頭:“我也沒有問。我欠他人情,他這麼說,我就這麼轉達了。”
“我的朋友認識這位童先生。”小梅忽然壓低聲音,用神秘的語氣吸引了胡德翼的注意力:“他是替國家辦事的特工,所以身份要保密。而且,他和錢醫生一樣,是會武功的。”
“原來如此,我說他怎麼這麼厲害。”看着小梅擺出的一個武術造型,胡德翼露出恍然的表情,不過他的神色很快又黯淡下來:“如果是武功的話,那就是說,空手縫線的技術我也不能學了……
多少有點不高興啊……”
就這樣一直到走進病房時,胡德翼仍在糾結這件事情,嘴裡嘀咕個不停,惹得小梅偷笑連連。3人剛進病房時,只聽陳帥正在打電話。
只見陳帥一邊向錢楓荷等人點頭示意,一邊應付着電話對面的家人:“老媽,我說你就別瞎擔心了!這個培訓基地條件很好的……有飯吃的!有牀睡啊,當然有牀睡了!你別過來,我們是封閉培訓,有規定不允許探視的!小喬好不容易幫我申請的機會呢!別人想要培訓要付幾千塊錢呢。”
小梅捂着嘴直笑,顯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陳帥給家裡人打電話了。錢楓荷卻露出不悅之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爆炸事故如此大事,在母親面前卻連一句實話都不說。”
作爲陳帥的主治醫生,胡德翼倒是理解道:“如果我病倒了,也不想讓家裡知道,老人家身體本來就不好,如果擔驚受怕,很容易引起心血管疾病。小陳這麼做,也是一種孝道。”
“哦?說謊,也是一種盡孝嗎?”這話中全無一絲譏諷之意,錢楓荷是誠心地在詢問。
只是聽到這句話,不論是胡德翼還是小梅,都沉默了下來。
那邊,陳帥的辛苦程度已經超過了術後復健:“真的不用來接我的!我們一期幾百個人受訓,個個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沒見過誰父母還來的。你們要是過來,那我可就沒臉再待下去啦!求求你們啦,老爸老媽,你們好好在家裡過國慶節,我這邊的封閉培訓馬上就結束啦!啊?大概還有幾天?呃……這個……”
看着陳帥努力圓謊的慌亂模樣,胡德翼笑着比了個剪刀手。
這一刻,陳帥有一種流落荒島時,卻遠遠望見船隻的感動。他連忙用無可置疑的口吻向電話對面的母親保證道:“培訓還有兩天結束,到時候我保證馬上回來,你們就放心吧!哈哈,好,我去上課了,先掛了啊。”
看到陳帥按下了掛斷按鈕,胡德翼才溫和地笑道:“伯母又不放心你了?不過你也該考慮一下了,像捲入爆炸事故這麼大的事情,對二老一直瞞下去沒關係嗎?”
“至少現在得瞞着啊,畢竟老媽她這裡的血管脆的跟薯片一樣。”陳帥無奈地指了指自己腦袋:“剛纔謝謝你替我解圍啊,不過2天內真的能出院嗎?小喬不是說我傷得很重嗎?”
“手術很成功,而且你的恢復情況很好,再觀察2天就足夠了。”胡德翼笑道:“不過,我反而擔心你的精神狀況,很多經歷過事故的病人都會留下心理創傷。你自己都說過,你都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了,既然瞞着父母選擇獨自承擔,那也要老老實實地配合醫生治療。實話告訴我,現在還會不會做惡夢,夢見當時爆炸的事情?”
“會是會,不過越來越不怕了。”陳帥晃了晃手機:“畢竟應付家裡兩位,比拆炸彈還刺激。”
“懶喵說得一點沒錯,你正經不過三句話就要油嘴滑舌。”小梅無奈地訓道:“醫生的問話要好好回答,這會兒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樂觀是好事嘛,也有助於恢復。”胡德翼寬厚地一笑,隨即把錢楓荷讓到身前:“小陳
,這位是骨科錢醫生,也是在手術檯上救你一命的主要功臣,今天你是第一次見吧?”
小梅又在一邊用誇大的修辭手法描述了一遍手術當時的兇險程度,還特別提到錢楓荷當時身體也不好,需要靠別人攙扶才能替陳帥做手術,只是省略了“攙扶她的就是童兵”這一點。能和孟筱翎打成一片,小梅的口才能差到哪兒去,一大段《名醫錢楓荷》的段子說下啦,要懸念有懸念、要淚點有淚點,比最近陳帥追的網文《神佑戰兵》不知經常了多少倍。
這一段說下來,小梅唬得陳帥血脈噴張,心跳當場就上了120。嚇得胡德翼趕緊止住了她的話頭,也不顧想觀察錢楓荷的診脈術,藉着辦公室有電話找的機會,趕緊拉着她離開了病房,讓錢楓荷單獨留了下來。
呱噪的小梅離開之後,外頭放鞭炮的商家忽然也良心發現,整個病房忽然安靜了下來。
收到這份寂靜的影響,陳帥的心緒也漸漸沉澱下來,他再次誠心道謝:“錢醫生,手術的事情,不管怎麼說,還是非常謝謝你。”
“你的道謝很真誠,如果真想謝謝我,以後也要以誠待人,善意的謊言雖然可以理解,但是謊話說多了會變成習慣的。”
“等老媽身體好一點的時候,我會和她說的。”陳帥剛正經了一會兒,體內油嘴滑舌的本性又開始復發起來:“不過錢醫生還真是漂亮啊,像電視裡的仙女一樣,平時會有很多人特地掛你的號吧……能被送到錢醫生手裡,我應該能吹一年吧?”
面對陳帥的玩笑話,錢楓荷只是垂下眼簾,把目光落到陳帥的手臂上:“捲起袖子,做開始做檢查了。”
對於“自討沒趣”這後果,陳帥還是頗有承受力的,他乾笑着邊捲衣袖邊自嘲道:“哎,你看我又胡言亂語了,小梅護士算是把我本性都看透了。錢醫生,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可不要後悔救活我哦~”
“至今爲止,有很多人都在我診療的時候誇我漂亮。”錢楓荷的語氣依然不急不緩,聽來如有溪流從心房而過般舒適,她兩指一彈,兩根銀絲從她掌中射出,無聲無息地搭在了陳帥的脈搏上。
“哇!根本感覺不到,比蚊子咬都輕!錢醫生,小梅說你是會內功的武者,果然是真的啊!”詫異地看着兩根銀絲,陳帥心有餘悸地道:“不過下次,我再也不敢在你面前胡言亂語了,如果惹惱了你,你要教訓我的話應該很簡單吧……”
“很多病人在楓荷診療時,都會說一些輕浮的話語。”錢楓荷只是接着上一句話,按照自身的步調徐徐道敘着:“大多數時候,這些話聽來都討厭的很。不過你是個例外。”
“呃?我沒聽錯吧?這什麼展開?”陳帥一臉懵走之底右邊一橫一個口一個田,他不禁問了一句聽起來有些傻的話:“爲什麼我是例外?”
“因爲你的眼神。”錢楓荷擡起眼簾,用她的翠瞳直視着陳帥的目光深處:“你的話雖然輕浮,眼中卻沒有楓荷。你的眼中有很深的情意,卻將它鎖得很好。你嘴上在誇楓荷漂亮,眼裡的情意卻絲毫沒有漏出一點。看來這些情……是留給另一位女子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