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句“考慮一下”,殷茹男起身走出辦公室,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說是病房,現在應該說是宿舍更適合。整個小診所的二樓只有三間屋子,除了最外側那間辦公室外,最內側那間病房現在已經是殷茹男的臨時居所。辦公室和病房中間,有着一個簡陋的小倉庫,平時堆放着軟墊之類的雜物。這種私人診所的小倉庫自然不會好不到哪兒去,也不適合住人,但是考慮到殷茹男身上的傷勢,童兵最終還是同意把病房讓給殷茹男,而讓孟筱翎住這間簡陋的屋子。
看着殷茹男離開時的表情,喬椏忍不住道:“她不會溜吧?這個殷茹男的案底裡,有一大堆逃脫圍捕的記錄,她要是真想走,外面這些爛牙幫的眷屬可攔不住她呢。”
“不會的,雖然4個小傢伙都醒過來了,不過招財進寶他們4個受傷太重,到現在還沒好透。”童兵邊說邊看向喬蕾:“殷茹男就算要走,現在也不是好時機。”
“你這句‘就算要走’,說得有點不自信。”喬蕾好不給面子地揭穿道:“你心裡早就已經認定殷茹男是個義賊,認定她不會拋下兄弟獨自脫身。只是沒有足夠的自信而已。”
喬椏頗有興致地起鬨道:“喲?讓我們劉隊欽佩不已的童教官,也會不自信?”
童兵誠實地一攤手:“的確沒有。”
沒想到他回答地這麼爽快,喬椏反倒有些不能接受了:“爲什麼?你可是一人隊啊!劉隊說你一個人可以頂一整支戰術小隊呢!而且你剛纔威脅殷茹男的時候,不是很有氣場的嘛!?”
“這事情他都說?算是泄露機密了吧……”嘀咕着瞟了喬蕾一眼,童兵發現即使聽到劉家龍的名字,她俏面依然冰寒如常。童兵微微一嘆,這才轉過頭對喬椏解釋:“雖然有‘一人隊’這種戲稱,但是情報收集、計劃指定、裝備補給這些還是要靠國家和龍組來支援才行。和你們警隊一樣,我們龍組在行動的時候,都會和指揮中心保持聯繫。嚴格來說,那些任務根本不是由‘一人隊’完成,最多算是獨立承擔戰術部分罷了。”
童兵提起這方面話題後,喬椏立刻變成了集中精神狀:“戰術部分?”
“就是任務現場的潛入、搜查、回收、剿滅或者……營救。”說到最後,童兵不禁摸了摸下脣。
一邊的喬蕾看了看錶,轉頭道:“二椏,你先出去一下,我和童兵有事情要說。”
“行行行,我的科長姐姐,你們談大事吧,我去隔壁和懶喵坐一會兒。”喬椏正聽着有勁呢,聞言只能垮着腦袋走了出去。不過剛關上的房門很快又開了一條縫,喬椏的小腦袋從門縫裡擠了進來:“對了,這兩天忙着結案寫報告,我都忘了問一句,丫頭是不是沒事兒了?”
“醫大的褚主任很照顧她,這兩天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童兵微笑着點點頭:“怎麼大喬沒告訴你嗎?”
“哼,姐姐什麼都不告訴我!”雖然說着抱怨的話,但聽到丫頭好轉的消息,喬椏臉上開心的神色怎麼都藏不住。
看到妹妹眼中的笑意,喬蕾冷若冰霜的臉上也被映射出了一抹微笑:“一會兒我開車送你回四分局。”
“知道啦。”門砰一聲被關了起來,看來喬椏是來不及和孟
筱翎去彙報這好消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童兵有點疑惑地望着門口:“我跟小喬本來不是很熟,怎麼這次十多天沒見,感覺反而關係更熟了?”
“她從小就是這樣,社交場上從來不講交情和利益,只講規矩。做事守規矩的人,就算對她不假辭色,她也會笑着貼過去。”喬蕾略帶唏噓道:“吃了很多吃虧,這點她就是改不掉。”
“守規矩?”童兵指了指自己:“你不會是在說我吧?”
喬蕾沒有開口、也沒有點頭,只是用一個眼神,便讓童兵得到了確定的答案。
“小喬喜歡守規矩不假,可我看不出自己哪裡守過規矩。”童兵自嘲着道:“別的不說,就私藏_槍支這點,就夠小喬對我吹鬍子瞪眼了。”
“小喬當然是一個很講究規矩和法律的人,但是她最守的規矩還是公理和正義,你不該連這點都看不透。”喬蕾的目光銳利起來:“童兵,我發現那件事情之後,你的自信越來越弱了。”
“我不是自信變弱,而是看清了自身的能力。”童兵擺擺手解釋道:“我是一名特種兵,雖然擅長多個兵種的技能,也說到底也只是戰場上的一顆棋子而已。”
“我明白了,你是想找個棋手。”喬蕾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正是這樣。”童兵點點頭:“我正在想怎麼表達這個意思呢,你倒是省下我不少口舌。”
十多天的低調蟄伏,童兵除了治療身上的內外傷之外,也除掉了很多思維上的痼疾。因爲童兵發現,在面對揪出A1的問題上,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那就是“意願”與“能力”的不對等。
童兵很小的時候就在東海的孤兒院中長大,在那個地方他遇到了一位神秘的老人,而他的純陽內力和熔兵手武功,也就是從那老人身上學到的。這個奇遇雖然給了他一身內功,卻也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一顆太過於獨立的種子。
神秘老人收徒不分男女大小,只要你願意學,他都一視同仁。但最後,全院的孩子中,也只有童兵一個人有修煉內功的天賦,在小小年紀,他就體會到了一種“與衆不同”的感覺。在被仰視、被排擠的環境裡,沒有父母來教童兵該怎麼去應對,孤兒院院長林海生雖然很關心童兵的生活,也爲了他練功方便,在伙食上特別照顧他,但這種關懷只能更加劇童兵的“特殊感”,讓他更加被孤立。
孟筱翎不止一次提過,在剛進入初中時,童兵就是一頭桀驁不馴的獨狼。缺少社交能力的他拒絕和所有人交往,仗着一身內功抵抗着來自各方面的傷害。直到孟筱翎、陳帥敞開胸懷主動接納了他,童兵才遠離了那條偏激的道路,從同齡人身上重新學會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但即便如此,“一個人解決問題”的思想已經在他身上根深蒂固,即使在講究團隊合作的軍隊裡,童兵仍然沒能從這種固定思維中擺脫。龍組作爲制度創新的特種部隊,默許了童兵“一人隊”的做法,某種程度算是“縱容”吧。
但隨着年齡閱歷的增長,“個人力量有限”的現實是不可能一直“縱容”童兵的。不論是失敗的Z計劃也好,還是回到東海後童兵的個人嘗試也好,現實的困局化作巨錘,不斷敲打在童兵這塊固
執的鐵石,讓他體驗一次又一次的挫敗感。夜總會槍戰的那一晚,在童兵面臨“救丫頭”還是“救孟筱翎”的抉擇時,命運中最猛烈的一錘終於降臨,把童兵心中“獨自承擔一切”的思維徹底砸碎。
“每一個任務,都要有戰略角度的統籌,充足的情報和相應的情報分析能力,充足的後勤補給,如果有必要的話還需要一個精神領袖支撐士氣,只有這些元素完備之後,戰士走上戰場纔有獲勝的可能。”童兵微微嘆了口氣,對喬蕾解釋道:“A1是潛伏在軍隊高層的棘手角色,剷除A1可能是我一輩子遇到最艱鉅的任務。單靠我個人的軍事和武學能力,在這種複雜的任務中根本沒有用武之地。總不會穿着影鐵甲一頓亂打,就能找出A1的身份吧?”
“你跟我說這些,應該只是鋪墊。”喬蕾的言辭一如既往地犀利:“這些鋪墊我已經理解了,直接說結果吧。”
“不,並沒有什麼結果。”童兵卻搖頭道:“只是隨口說起的話題,站在普通朋友的立場,和你坦白一些苦惱罷了。”
喬蕾離開一直靠着的辦公桌,邁開雙腿來回走動起來:“看來你已經做出了判斷,我並不會擔任你的戰略統籌。”
聽了這話,童兵只是微微搖頭,面對喬蕾這雙“真實之眼”,他本就沒打算隱瞞什麼。
在揪出A1這件事上,童兵有充足的意願,卻因爲擅長領域的問題,缺乏足夠的實力。就像他剛纔說的,他個人武力、軍事素養再強也沒有用,要揪出一個軍隊高層中隱藏的毒瘤,更需要的是智謀方面的能力。童兵雖然不笨,卻談不上睿智,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他這條肅叛之路走得異常辛苦。
在體會到喬蕾恐怖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之後,童兵深深感受到,她纔是反A1團隊最理想的指揮者。但問題是,喬蕾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從個人得失上講,喬蕾身份低微,強迫她上A1這樣的人,簡直和推她入火坑沒有區別。喬蕾不但沒有內功,就連普通的搏擊也只是略通一二而已,和喬椏的武力根本不能相比,A1一旦留意到她,除非有人24小時保護,否則要抹殺這個小警察簡直易如反掌。雖然相處只有短短半月,但童兵很清楚劉家龍對喬蕾的感情。現在喬蕾只是作爲童兵的“顧問”,都需要瞞着劉家龍進行,更別說請她正式加入了。
其次,喬蕾的個人意願也與A1無關。出於某種不願透露的原因,她始終都在追逐4年前蓮州殺人案的真相,現在餘有田已經落網,正是她全力追查的大好時機。在這種時候,喬蕾還抽出時間來經營爛牙幫,並利用這個幫派的殘存力量來保護孟筱翎,童兵知道她背後一定付出了許多時間精力,可稱得上仁至義盡了。如果這時再強求她耗費更多去對付A1,只會失去她的信任。
“雖然以你的能力,最適合對付A1,但是你有你的事情。”童兵依舊實話實說道:“當初我們約定的內容只是互相合作,你已經額外幫了我很多了。”
“你把我們的合作條件記得很清楚。”不知道是不是童兵的錯覺,但喬蕾的嘴角似乎微微動了動:“不過我有必要向你解釋一下,我是個警察,不是慈善家,我從不做額外的施捨。”
“你的意思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