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檔子事,難道不是洞房花燭夜兩口子自己羞羞麼?赤鬃上也可以?楊牧滾動着喉結,只怕再看下去自己會流下兩行鼻血。
薛燦艱難的鬆開脣齒,把櫟容散開的髮梢別到耳後,情動時難,剋制更難,薛燦深喘着平復下情緒,對躲在青竹後頭的楊牧道:“還不出來,想不想進城了?”
——“想。”楊牧跳了出來,“還以爲你要帶櫟姐姐在這裡過夜呢。”
櫟容臉一紅,往薛燦懷裡躲了躲,楊牧嘿嘿笑着,“看來進城沒幾天就有喜酒喝,櫟姐姐還羞着呢。”
“走了。”薛燦也沒怪楊牧多嘴,他面上帶着喜色,騎着赤鬃直朝城裡而去,楊牧只得拖着馬車跟在後頭,顛顛的跑得歡實。
紫金府
鑄金大門外,薛瑩笑目盈盈注視着赤鬃上黏得分不開的倆人,趕車的楊牧見到朝思暮想的薛瑩,故意把鞭子甩的賊響,可薛瑩卻像是沒有看見他,直直走向薛燦和櫟容,拉住了赤鬃的繮繩。
——“阿姐做的得不得你的心意?”薛瑩忍着笑,“櫟姑娘又看的滿意不?”
“是大小姐吶…”櫟容驚道,“薛燦,你讓你阿姐放的煙火?”
薛燦跳下馬背,伸手去抱櫟容,“是我傳書給阿姐,讓她替我籌備,多謝阿姐上心我的事。”薛燦眉宇落下,口吻帶着感激。
薛瑩含笑打量着櫟容,“燦兒能陪你去鷹都,我就看出他待你的不一般,薛家這位小侯爺哪裡依過誰?我看出苗頭,卻不知道你倆好的這麼快。煙火這樣的小事,一家人說什麼謝謝,能讓燦兒的心上人滿意,纔不枉我是他姐姐。”
櫟容握住薛瑩的手,又回頭看了看薛燦,“多謝大小姐。”
“還叫我大小姐?”薛瑩捏了把櫟容的手心,“該和燦兒一樣,叫我聲阿姐纔對。”
“咳咳咳…”楊牧見這幾人聊的起勁,好像忘了這裡還站着個大活人,可再咳嗽也沒人來瞧自己眼,楊牧忿忿扔下馬鞭,纔想吆喝幾句讓薛瑩留意自己,猛的想到昨兒櫟容提醒自己的——男人沉穩才討喜,自己的孩子氣才得不到薛瑩的正眼…
楊牧收起脾氣,故意慢悠悠的走到薛瑩跟前,低下聲音,“見過大小姐。”
薛瑩狐疑的瞥了眼不大一樣的楊牧,嘴裡不冷不熱,“回來就好,廚房備着熱湯,吃些東西再去休息。”
想到薛瑩還給自己留着熱湯,楊牧也是高興的,但他臉上還是繃着歡喜,朝薛瑩頷了頷首,不緊不慢朝廚房走去。
——“楊牧是吃壞東西了麼?”薛瑩疑道。
“他啊。”櫟容噗哧一笑,“小孩子家家,他高興就好。”
薛燦拉過櫟容的手,溫聲道:“你跟着楊牧過去,一會兒我就去找你。”
櫟容知道薛燦有話要和他阿姐說,眸子眨了眨就往廚房去了。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薛燦才戀戀不捨的轉過身。
“嘖嘖嘖。”薛瑩點着薛燦的肩,“不過半柱香工夫也等不得麼?鷹都一趟,情濃得都化不開,櫟姑娘會法術不成,能融了我弟弟的心腸?”
薛燦搖着頭,與阿姐說起自己的情/事,他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薛燦看向雍苑,“櫟容這趟就不回陽城了,她會留在府裡…”
“這麼快?”薛瑩又驚又喜,“紫金府要辦喜事了!”
薛燦攥住鷹墜,“我會親自去跟爹和夫人說,一定要給櫟容所有的體面。”
薛瑩眼中溢出女兒家的豔羨,“阿姐真羨慕櫟容,得了你這樣的如意郎君,疼她又愛她,爲了娶她進紫金府,還想着親自去求爹孃。”薛瑩想到什麼,低聲又道,“只是…櫟容品行再好,畢竟是個殮女…她的臉…孃親開明,可爹多少有些頑固,你是薛家獨子,不知道爹願不願意認櫟容這個兒媳婦。”
“阿姐才說夫人開明。”薛燦笑了笑,“只要夫人答應,爹那邊…”
薛瑩恍然大悟,“爹從不拒絕孃親,只要她答應了你和櫟姑娘的婚事,爹絕不會說一個不字。”
“我說起這事的時候,阿姐…”薛燦看向薛瑩帶着面具的臉。
“阿姐知道該怎麼做。”薛瑩笑道,“我當然會在場幫襯你們幾句,櫟姑娘雖然出生寒微,但品行高潔,她眼裡沒有烏金,只有燦兒你。有她陪着你,阿姐放心。”
薛燦想起櫟容的好處,眉間也滿是愛意。薛瑩繞着弟弟走了幾圈,捂嘴又偷笑了出來。
別苑裡,小楊牧已經憋屈到現在。
從回來到這會兒,薛瑩才斜看了自己一眼,連個正眼都沒給。楊牧不服。楊牧俯身去看井裡的自己,水裡的少年雖然有幾分稚氣,但也算是高大俊武不是,自己手能執劍,懷能擁人,怎麼就不得薛瑩心意了。
自己還是薛燦最好的兄弟朋友,總比其他覬覦紫金府的人靠得住啊,楊牧想不通,死也想不通。
苑外傳來腳步聲,有婢女小心翼翼敲了幾下門,“楊小爺?你晚飯都沒吃幾口,大小姐讓奴婢給你送些夜宵來…”
——“去去去。”楊牧心裡正煩着,“夜宵?不吃。除非大小姐親自送來,其他的,本小爺纔不吃一口。”
敲門聲嘎然沒了動靜,楊牧鼻孔喘着粗氣,又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怎麼說夜宵也是薛瑩讓人送來,足矣證明她心裡也不是一點兒自己都沒有…這會子夜宵又端了回去…薛瑩會不會又惱上自己…哎呀,做人太難。
楊牧跳起身想去追婢女,苑子門咯吱推開,迎面而來的正是薛瑩的半面烏金,一對杏眼亮如明星,髮絲被夜風揚起,如神女降臨一般。
——“大小姐…”楊牧又驚又喜,搓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我才說,你就來了…”
薛瑩遣退婢女,掩上苑門,端着裝夜宵的碗碟走進苑裡,步履輕盈。楊牧怔怔看着,連呼吸聲都有些壓抑,生怕驚擾了難得過來的薛瑩。
“牛骨燉粟米,你吃是不吃?”薛瑩放下碗盅,沒有去看楊牧。
“吃。”楊牧拂袖坐下,揭開蓋子捧起就要喝。
“燥脾氣。”薛瑩喊住楊牧,“就不怕燙掉舌頭!”
“纔不怕。”楊牧挺起背,眼裡都是倔強,“你端來的,冷得掉牙也吃,燙掉舌頭也吃,還得吃的一口不剩。”
薛瑩嘆了聲,“你真傻。”
楊牧拿勺子攪了攪,喝下一口心裡涌出酸楚,忽的擡眼注視着薛瑩的臉,一眨不眨。
薛瑩避開楊牧的眼神,起身道:“你顛簸幾天,回來晚飯也沒吃幾口,再好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十幾歲的孩子,還得長…”
“我早不是什麼孩子了。”楊牧扔下勺子,“連夫人都能讓我押送烏金去鷹都,夫人都當我成人能擔大任,大小姐憑什麼還看我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能說出這些話的,還不是沒長大?”薛瑩惱了聲,“喝醉的說沒醉,孩子急着說自己是大人,就是這個道理。”
——“我也就比你小几歲。”楊牧吼出聲,“才幾歲而已。”
“你還想小几歲?”薛瑩兇道,“你要當我是姐姐,就乖乖的別惹出什麼事,喝了牛骨湯,早些睡吧。”
楊牧火氣上來,跳起擋住薛瑩就要離開的步子,“我沒拿你當過姐姐。你是小侯爺的姐姐,不是我楊牧的。”
“不是姐姐,又是什麼?”薛瑩苦澀垂目,“你和燦兒情同手足,他是我弟弟,你也是。”
“我不是。”楊牧一字一句說的格外清楚,“以前不是,將來也不會是。”
薛瑩想推開楊牧,但他身子穩如泰山,哪裡推得開,薛瑩想繞開,可每走一步前頭都有楊牧攔着,兩人僵持了好一陣,也是沒個結果。
——“楊牧,你太放肆!”薛瑩呵斥道,“不是姐姐,那我就是紫金府的大小姐,薛大小姐的路你也敢擋?你吃了豹子膽麼?”
“就吃了豹子膽。”楊牧顧不得許多,想着大不了離開了這紫金府,索性豁出去便是,“我還就非擋着你路了。”
薛瑩臉頰漲的通紅,她生怕楊牧一個衝動說出她最害怕的話,話如潑水,說出來就再也咽不下去,薛瑩害怕,她害怕楊牧憋忍不住說了個痛快,痛快過後,又會是怎樣的痛苦。
——“我楊牧哪裡不得你的心意?”楊牧扳正薛瑩的肩,逼着她看向自己的臉,“大小姐喜歡哪樣的男人,我變作那樣的就是。你喜歡書生,那我多念些書就是,你喜歡穩重,大不了我以後一天就說三句話,你喜歡威武,我後頭還會長,總有天會高過小侯爺他們…”
楊牧指了指腰間的短劍,“我有了不起的劍術,謝君桓都不是我對手,有這把劍和我楊牧在,一定可以護住大小姐這輩子的周全。別人能做到的我可以,別人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大小姐…”楊牧低下聲音,“我哪裡做的不好,你告訴我就是,我會改。”
——“你好得很…”薛瑩忽然哽咽,清淚滑出貼面的烏金面具,“是我…不夠好…”
楊牧心尖一痛,點住薛瑩滑落的淚水,“你哭了…我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我真是蠢透了,櫟姐姐路上才告訴我,是我話多惹你心煩…我怎麼…又嘴快了…”楊牧抽了自己一個耳刮子,“怪我。”
薛瑩拉住楊牧的手腕,“傻氣。”
楊牧忽的死死攥住薛瑩就要鬆開的手,“你根本不討厭我,你心裡有我。”
薛瑩咬出脣尖,但淚水卻止不住的落下,狠心道:“天下女子多如草,你年紀還小,將來一定會遇到自己真正中意的那個,到時候風風光光娶進府裡…”
——“我誰都不鐘意,我就喜歡你。”
楊牧低吼着,“大小姐,你是我最中意的女人。”
“你纔多大?”薛瑩冷冷笑了聲,“十六七歲的少年,就已經敢說自己有鐘意一輩子的女人了麼?世事繁華,你見過多少?往後等你長大,只會怪自己見識太少…一個破了相的女人,怎麼能守得住你的心。”
“櫟姐姐也是破了相的,小侯爺還不是喜歡的不得了?”楊牧急紅了臉,“誰能美上一世?相知相悅才最重要。”
“燦兒…”薛瑩死咬嘴脣,“燦兒比你年長許多,他心性和你不同,櫟容是他認定的那個人…認定了,就不會變…”
——“你也是我認定的那個。”楊牧吼的更大聲。
薛瑩狠下心腸,手心撫上臉上的烏金面具,閉目扯下,朝着楊牧露出臉上發黑的疤痕,“這樣的大小姐,還是你認定的那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