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要他也幫你做一件事, 做成這件事,你纔會跟他走。”
辛婉眼前重現莊子塗那時的欣喜激動,十多年不見,辛婉也沒有把握他還是孑然一身苦侯自己,但他還是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容顏清瘦, 但眼中情意不減, 還隨着歲月的流逝愈發濃烈, 他多年孤苦,還在等着自己。也許莊子塗自己都沒有想到,薛少安可以活那麼久…人人都以爲辛婉嫁進門就會守寡,但薛少安拼着一口氣不死, 還和辛婉生下了一個女兒。
“我讓他想辦法, 帶人從古道潛進姜都, 去辛氏馬場帶出我爹孃…還有…”辛婉回望薛燦,“如果你和你爹孃還在,就把你們也一併帶來湘南, 一家人齊齊整整,在哪裡,怎麼生活, 都是好的。”
——“他一口答應了你?”
“讓他登天攬月摘星,他也不會說一個不字吧。”辛婉苦澀道,“子塗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我,一定會帶出你們。他帶着我精心挑選的死士, 真的往姜都而去。辛氏馬場,他們去晚了一步,馬場所有人都戰死殉國,包括我年邁的爹孃和幾個哥哥…莊子塗又趕去皇宮,再聞訊奔赴宗廟…蒼天垂憐,不忍讓姜氏斷絕,燦兒,你還活着。天意,老天讓你好好活着,一定是天意。”
Www ⊕ttκan ⊕¢ O “莊子塗說他是受夫人所託,帶我去湘南。”薛燦道,“他眼神懇切,是個可以託付的人,也是個,極其會籌謀的人。一路險阻,我們幾個少年實在太惹眼,他想到了趕屍人,借趕屍之名帶我們去湘南。趕屍本就源自湘南向北,往南走,遇到官兵也不用怕。這是在是太好的幌子…”
薛燦由衷嘆道:“他讓我們和幾個死士扮作屍體,而他,我知道他跟在我們不遠處,悄悄護送。翠竹林裡,櫟老三放下我們就離開,顏嬤帶人來接走我們…莊子塗,我沒再見過他。我原以爲…到了湘南的地界,他見我們安好就轉身走了…夫人,你和他有約在先,他…沒來見你?質問你?”
辛婉搖着頭,皓齒咬出紅脣,“也許因爲他知道了我是在利用他。侯爺的身子又一天天好起來…他知道我是故意騙他,一怒之下不再想見我,他來見我,我也不會跟他走…當年我就拒絕了他…他不想再被我回絕一次吧…”
“我也派人去找過。”辛婉又道,“但天高地闊,莊子塗如雲如燕…我根本找不到什麼。所以,這一次我也找不到他…他遁世遠走,是死是活又有誰可以知道呢?”
“找不到莊子塗…”薛燦低喃,“櫟容見過那個和她爹談買賣的黑衣人,如果莊子塗消失人間,那殺櫟老三的罪名,也只會扣在他這個黑衣人身上…”
“莊子塗對我有恩,明知道櫟老三不會是他殺的,卻要眼睜睜看他背這個黑鍋…”薛燦握緊手心,“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櫟老三。”
“關懸鏡只能找到一具骸骨,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辛婉道,“就算他懷疑此事和薛家有關,晾他也查不出什麼。我只想他知難而退,速速回鷹都去。關易這個兒子太執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到關易是死在你手上,我就好像看見你們有一天會刀劍相向…”
“鷹都朝堂一片腐朽,也只有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薛燦攥着腰間的鷹墜子,“他逼我們一步,我就會直衝百步,我不怕他看出什麼。”
辛婉嗔怒的搖了搖頭,想着又道,“心裡最不好受的一定是櫟容,你多陪着她,你岳父的後事…就交給你親自去辦。”
薛燦點頭,披着的寶藍色寢衣在月色下閃出寶石般的亮澤。
薛燦走出幾步,想起了什麼又轉過身,“忘了問夫人,神通廣大的莊子塗…到底是什麼人?”
辛婉捻起手心攥着的墨石鑲金墜,拋向薛燦。薛燦揚臂接住,對月張開手心——墨石黑亮,金紋閃爍,一個古樸的“雍”字浮現眼前。
——“雍…”薛燦低嘆,“墨石…是…雍華府…”
“當年要帶走夫人的…居然是雍華寶藏的後人…”薛燦把墨石墜子交還給辛婉,“夫人…你回絕的…是可撐天下的雍華寶藏…父親窮盡半生,爲了也是這個寶藏…”
“成也雍華,敗也雍華,誰又知道呢。”辛婉收起墨石墜,“莊子塗遁世不見,我也問不出他關於寶藏的秘密,就當那是個可望不可及的傳說吧。老天斷我們一條路,我們也許會再闖出一條呢?”
“我父親得到的那副藏寶圖…”薛燦乍然道,“他也認識莊子塗麼?”
辛婉茫然搖頭,“太子虔手中的寶圖,是在我嫁去湘南後纔得到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到,莊子塗也沒有和我提起過…也許…你父親有別的路子…也許…”辛婉嘆息,“人都走了那麼多年…許多秘密,我也想不通,但也許再也沒人知道了…”
“雍華寶藏曾經離夫人那麼近,夫人都能和他擦身而過…”薛燦蹙目若有所思,“也許我們真的和它有緣無分,既然如此,又何苦這麼執着呢…不如,不再去想。”
“不如不再去想。”辛婉低喃,“咫尺之間都把握不住的東西,也許真的不屬於我…前半生錯失的,窮盡後半生又怎麼會那麼容易找回來…燦兒,你說的不錯,不如…不再去想。”
子夜已過,偌大的紫金府也是寂靜無聲,只剩烏金鉤上懸着的絹燈,在暗夜裡泛着沉鬱的光澤。隱隱一個黑衣人影躍上雍苑的屋樑,盤坐在飛揚的檐尖上。黑衣人良久未動,猶如月色映着的孤冷剪影。
辛婉聽見熟悉的蕭聲,慼慼莞莞,如泣如訴,她看見黑衣人影走向自己,朝自己伸出手來,“辛婉,把我的墨石墜…還給我…”
——“莊子塗!”
辛婉驀然從夢中驚醒,攥着錦被深重的喘着氣,“子塗!是你嗎,子塗…”
“夫人。”顏嬤披着衣服急急推門進來,“夫人?您做惡夢了?”
“莊子塗…”辛婉驚呼,“他來了。”
顏嬤後背一冷,緊張的點起油燈,裡裡外外巡視了遍,搖頭道:“府裡戒備森嚴,不會隨便進來外人,一定是晚上和小侯爺說多了關於他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夫人想多了。”
“不,是他。”辛婉仰臥在牀榻上,“子塗,他來過…我聽到了他的蕭聲,顏嬤,你也聽到過的。”
顏嬤茫然道:“蕭聲?奴婢就睡在偏屋,哪裡有蕭聲?外頭剛剛什麼聲音都沒有啊。”
“沒有…”辛婉若有所失,“沒有蕭聲…子塗沒有來過?”
“他要真到了紫金府門口,就一定會來見您的。”顏嬤給辛婉蓋好被子,“府裡還有很多事,夫人可不能胡思亂想傷了身子。”
顏嬤吹熄油燈,緩緩退了出去,院子裡,她擡頭環顧着四周,她看見了飛揚入天的屋檐,屋頂空空蕩蕩,哪裡有什麼人來過。
——“小侯爺打算把當年的事告訴少夫人…”謝君桓俊臉微變,求助似的看向綺羅,“少夫人才找到她爹的屍首,又只剩一具骸骨,她心裡肯定難受的慌,這時候再讓她知道…櫟老三是因爲送咱們幾個…纔會在湘南遭禍…”
“我也覺得可以說。”綺羅理也不理謝君桓的眼神,“少夫人知道她爹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買賣,一旦回不來就是凶多吉少,就算不是在湘南,湘西湘北哪裡都有可能遭禍。她會心傷,但也絕不會怨恨咱們。與其憋在肚裡,倒不如一五一十說出來。”
“小侯爺…”謝君桓聽着也有些道理,軟下聲音道,“她是您的夫人,能不能受得住,又會怎麼想,您肯定最清楚。需要我和綺羅做什麼,就聽您一聲吩咐。”
月色朦朧,薛燦眼神堅韌,“明天,咱們一起送我岳父最後一程。”
次日,紫金府已經佈置下櫟老三的靈堂,芳婆熬了一宿,替櫟老三複容的屍身換上乾淨的壽衣,櫟老三最要體面,若是知道自己走時與尋常屍首看着也差不多,他在天之靈應該會慶幸自己留下的這個只想混口飯吃的醜女人。
“阿容這些年過的也不算糟。”芳婆注視着櫟老三熟悉的臉,“婆子我怎麼也沒讓她餓着。十兩黃金,她還等着你回來帶她去買新衣裳。要是知道你不會回來,千金萬金她也不會要。”
芳婆理了理櫟老三的衣襟,“阿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薛燦待她很好。她是爲着你,纔會來的湘南,難道真是你這個做爹的冥冥中指引他來這裡…把你給挖出來?”
“要真有冥冥中…”芳婆閃爍着滄桑的眼睛,“櫟老三,到底是誰要了你的命…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