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扶着他,慢慢挪到另一張長椅上,讓他躺在上面,一放下他就醒了過來。
“感覺怎樣了,哪裡不舒服?”趁他清醒了,她抓緊時間問,每一條信息都有用。
“肚子……疼……”慕容希艱難說,幾個字彷彿用盡了他身上的力氣。
她解開他的外衣,手放在他腹部,輕輕按下去,並留意他的表情,一直按到最下,他都沒有喊疼,那不是突發病,只能是腸胃問題了。
“你吃過什麼?”
“桌上的飯。”被她這麼一按,他人清醒不少。
她立即起身,走到那剩下的殘羹剩菜面前,抽出放在一旁的銀針,插進飯菜內,拿出來的時候有輕微變色。
中毒了?那也只是輕微,不至於疼得暈過去,冷汗直冒。
他得罪誰了?或者是誰想置他於死地?份量不多,她不可能憑着肉眼去判斷中了什麼毒。既然份量少,那爲什麼要下?圖的什麼?除非這是慢性毒藥,少量是不希望別人發現。
因爲不知道是什麼毒,行走得快還是慢,是筋脈中毒,還是內臟中毒,她只能用抑制的辦法了。
她拿着銀針布,抽出其中一根細細地,看似很軟的銀針,對他說:“忍着點,可能會疼。”
可能?這下他完全清醒了,敢情她這是沒鍼灸過,打算拿他試驗?
“那個,你給人鍼灸過嗎?”
“在動物身上試驗過,算嗎?”她歪頭想了想,很認真回答。
他嚥了咽口水,“不如,你還是把我送出去?”
她瞥了他一眼,“你沒聽過這裡現在能進不能出,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把事情扛上身。”
她語氣中的諷刺,他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只是眼下這情況,她手上的針比她的嘲諷更要命。
“等會。”看着她手上的針離他越來越近,他不安地說:“你能刺中穴位嗎?”
“應該可以。”
應該?他很想起來逃走,可肚子好痛,又要應付她,又疼得要命,他感覺自己今天挑戰了自身的極限。
見他擋住她的手,額上卻冒着冷汗,一副不信任的樣子,她不得不加重語氣說:“現在除了相信我,別無他法。”
“可你說不會醫術。”
“放心,鍼灸我會一點。”
“會一點那是多少,會不會扎不中穴道,然後不知怎麼地就把我弄死。”
“你沒那麼容易死。”
“我的命很貴的。”
“閉嘴。”
“我就不閉嘴,閉嘴的話誰知道你會不會亂扎。”
“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一針下去,讓你說不出一個字!”
他立刻抿脣,但也只是在組織語言,正想開口說話。
突然,她快速下手,一下子扎中穴道,卻不是止痛的,而是讓嚷嚷的人暈過去。
“你……”慕容希只能發出一個字,然後閉眼頭倒向一旁。
“這樣我才能安靜施針。”她笑了笑,擡手準確無誤又是另一個穴道。
她之所以會鍼灸,這多得她爺爺,父母死後,爺爺爲了讓她走出陰影,他開始培養她對醫學的興趣。鍼灸還真是第一次用,因爲她是學西醫的,只有拿刀做手術的機會,哪裡有用銀針的機會。而來到這裡,簡直就是在挑戰她的極限,幾乎把她從爺爺那裡學來的畢生所學,都用了出來。
她先給慕容希止痛,然後才安靜把脈,再然後下針,一切完成之後,她能聽到他呼吸漸平穩,眉頭也沒再緊蹙,這才鬆了口氣。
她發現,自己自從來到這裡,就一直給人解毒解毒,腦子裡關於毒藥的知識都快不夠用了,看來出去得多看一些醫書,補充一下知識。
出去熬好藥,慕容希已經坐在牀上,伸展手腳了,見到她進來,毫不客氣開口:“下次下手輕點,女兒家要溫柔。”
她皮笑肉不笑走過去,把很燙的藥碗放到他手中,“很抱歉,我已經不是女兒家了,所以粗魯才適合我已爲人婦的身份。”
她看了他幾眼,發現這張臉還是那張臉,覺得自己之前真是看錯他了,什麼面冷心熱,他壓根就是一個逗比。這就是相熟和不相熟的分別啊。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險些把藥給打翻了,還是她的瞪視讓他乖乖捧着,“心狠的女人。”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信不信我下次扎到你半身不遂。”她插着腰警告。
慕容希無奈,明明已經壓低聲音說後半句了,她耳朵怎麼那麼靈。抱怨着的時候,他已經捧着藥碗吹涼它了。
“喝完藥起來,我們有事要辦。”
“我是病人。”他委屈說。
她瞥了他一眼,“不是還能好好說話,那就證明身體沒事。”
歪理,全是歪理!他咬着牙在心底默默說,不敢出聲。誰叫他對救命恩人特別溫柔呢,不管對方是誰。
她看着喝藥的他,不禁想:這樣的人有着想去搶皇位的心?說什麼她都覺得荒唐,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慕容希不簡單,至於是真性情還是演戲,她得好好觀察。
她記得,沐歌給她分析過與慕容琛有關係的人,而對慕容希的瞭解是最少的,只知道他母親不受寵,生了他難產而死,後來他被送出宮外帶髮修行,不久前纔回宮。聖上經常派最沒建樹的事情給他,他在朝中沒有勢力。
而他出現在疫病區,也證實了他沒人脈的說法,要是有關係,何必派他到這種地方?這當爹的也真夠狠心的,好歹也有血緣關係啊,放羊那樣自生自滅真沒問題嗎?
“喝完了,可以走了。”
就在她出神想事情的時候,他已經把黑漆漆的湯藥給解決掉了,還沒吭聲說苦,虧她爲了整他故意加苦了,他卻眉毛都沒挑一下,全喝完了,一滴不剩。
她向他豎起大拇指,說:“我敬你是一條好漢!”
他咧嘴笑了笑,起身整理好衣服,便率先走了出去。她則淪爲跟在身後的那個。
沈筠帶着慕容希,在村子裡轉悠,到處看看,他卻不知道她在找什麼。
“你在幹嘛?”出來好一會了,她一句話都沒說,就帶着他在村子裡兜圈,起碼告訴他,他要幹嘛啊。
“我在找線索。”她停下來,看着他說:“你的剩飯銀針驗出輕微黑色,表示這其中有毒,可我的飯菜裡,卻沒有驗出有毒,然後我去村民的剩飯驗,也同樣沒有驗證到。你說這是爲什麼?”
“只能證明我倒黴唄。”他暗自抹了把冷汗,她問話的意思太明顯了,分明說有人針對他。
“不。”她否定,“村民之前也出現了跟你同樣的症狀,只能說明是哪裡出了問題。”
“第一次我送的食物,全程都是親自看着,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至於爲什麼中毒,我就不清楚了。”
“這裡肯定有什麼。”她揉着額角說,大腦卻想不出爲什麼。
她帶着他在村子裡繼續尋找線索,見人就詢問之前的情況,和現在的情況。最後他們鎖定在村民一句話中,那就是“我們除了吃飯,就是喝水了。”
飯既然有毒沒毒,都驗證不清楚,那隻能除去。水,會不會是水源問題呢?傷寒有一種是桿菌感染,也可能致命,以前也爆發過大規模。
她邊想邊跟在慕容希後面,很快來到村子後面,山與山之間的河流。可在她看來,喝水除了渾濁一點,也沒發現有什麼異物。
“我們去上游找找吧。”慕容希提議。
她點頭,跟着他往上游走,一路上河水渾濁,隨着接近上游源頭,她好像聞到臭味,一陣風吹來伴隨着,風停後就什麼也沒有。
上游在比較高的地方,他們必須往上爬,走着走着,兩人都氣喘吁吁了,好在目的地快到了,因爲他們看見了砌起來的高牆,這是長安附近最大的河流匯集地。從這裡開始,水分別從高牆下不同的洞口,流向長安城中,各處河流。
沈筠彎身,雙手撐着膝蓋,在原地休息,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她擡頭就看到他的微笑。
“要我拉你一把嗎?”這是調侃,也是慕容希的真話。
“最好不過。”她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用力握緊,然後借力拉着自己上了一個坡。
被她放開後的手,慕容希仍呆呆望着,似乎還殘留着她的溫度。她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子,換做其他女子,定然會拒絕,然後說一堆冠冕堂皇的話,而她倒好,直接乾脆。
他們一起到了上游,站在高牆之上的時候,牆另一邊的景象令他們睜大眸子,一臉不敢置信。
原來水越來越渾濁是因爲這個,原來陣陣惡臭是因爲它們,原來他們找不到的原因竟是這個。
沈筠望着湖面上漂浮的屍體,聞着空氣中的臭味,以及時不時盤旋而起的蒼蠅,突然很想吐。
她捂着嘴,想不到自己的生活用水,竟是來自這裡。
上游這一帶是一個圓形的蓄水湖,湖水不高,但上面是各種動物屍體,雞、鴨、鵝、大型的豬等等,在水裡腐爛發臭。而下游,因高牆下留着的空隙不大,這些東西落不到下游,造成了一副乾淨的景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在蓄水湖湖邊,回過神來就看見慕容希扔下她,一個人走向那些湖水。
“回來,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