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柴司還是布莉安娜,府太藍自忖他起碼都打成了一個勢均力敵。
可他真是沒想到,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區區一個普通保鏢,居然把他逼出了幾分狼狽——他此刻抱着膝蓋,坐在書桌底下,眼前正是韋西萊包在睡褲裡的兩條腿。
書房門被推開時,身份頂替還沒完成,也來不及完成了。
假如眼下就是韋西萊屍體被發現的關鍵時刻,那府太藍當然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陳屍現場被抓一個正着。
那人只要一開門就能看見他,往後退一步就能衝回走廊喊人;可他要撲過去,卻得先一步步跑過這間比尋常人家客廳還大的書房——時間上,是怎麼也來不及的。
一想到那保鏢喊人的後果,他就忍不住頭疼;情急之下,他乾脆一貓腰,順着韋西萊的屍體,鑽進了書桌底下。
得虧一個認識他的人也沒有,世上無人知道,“天才少年獵人”此刻是個天才少年老鼠。
“韋先生,我進來了……欸?啊?韋、韋——”
那保鏢應該是以爲韋西萊不在,才悄悄摸進來的,乍一看見伏在書桌上的人影,貨真價實地吃了一驚,好像還差點撞翻了一個什麼擺件——好幾秒鐘,連桌下府太藍都能感覺到一團摻雜了驚恐、不解和不知所措的混亂空氣。
那叫伊文的保鏢,一時間腳下都亂了套,好像又不敢動,又想往前來仔細看看,又下意識地要出門叫人。
“韋、韋先生?”
他顫顫巍巍、手足無措,感覺不像是什麼暗懷計劃的獵人——哪有獵人這麼經不住事的。
府太藍屏息等了幾秒。
如果他要出門叫人,就是自己悄悄逃脫的好機會……然而緊接着,他卻聽見書房門被輕輕關上了,“咔嗒”一聲,上了鎖。
……這個反應,倒不像是一般保鏢應該會產生的啊?
“怎麼這個樣子,一動不動……您死、死了嗎?”
這問題問得,好像死人會回答一聲“是”。
伊文不敢靠近韋西萊,似乎是隔着書桌,遠遠伸頭看了一眼的。過了一會兒,府太藍聽見他的腳步接近了;一雙腳出現在書桌邊緣,有人站在韋西萊屍體旁,隔着幾步遠,靜了一息工夫,不知在想什麼。
“真死了。”
伊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聲音略略發顫,似乎既緊張又興奮。“原來不是你杯弓蛇影……真的會死……”
他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被注入了動力,腳步輕快地一扭,轉身朝房間另一頭去了——府太藍正在回憶那一頭有什麼東西時,就聽見了櫃門、抽屜被紛紛拉開翻動的響聲。
府太藍一時有點懵了。
“哈,還想開除我。”
伊文沒有乾重活,卻激動得氣息急促:“自己卻被生命給開了!這說明什麼,人要行好事呀,要不然種什麼因結什麼果,報應都要找上門來的……不開我,肯定就沒事了,做事做那麼絕,活該死掉嘛。”
也不知道他幹了什麼,被韋西萊開除了?
結果這個問題馬上就得到了答案。
“我幹了什麼壞事?不就試穿了一下你的褲子嘛。告訴你,它們還短着呢,就到我腳腕。貴倒是真貴,那料子,那手工……我試穿一下怎麼了?能少一塊布?我不後悔,要不我也拿不到兜裡的鑰匙。”
聽他自言自語,府太藍簡直有一種開眼界的感覺。
想了想,府太藍悄悄伸頭一望。
一個年輕男人正仔細地翻看着裝飾架上的擺件;他把西裝外套都脫了,袖子系在一起,做成了一個臨時包袱皮。
他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看一件東西值不值錢,猶豫着把一件骨雕放進西裝包袱裡,想了幾秒,又取了出來。
府太藍貼着韋西萊的屍體,從書桌下鑽出來,儘量沒發出一點聲音。
伊文不知想到什麼,放棄了擺件,重新關好櫃門和抽屜;等他大步走到書桌後,在韋西萊屍體旁站住腳時,府太藍已經輕手輕腳地繞到書桌另一頭,躲進了窗簾裡。
“我記得就在這兒來着……”
伊文的全副心神,似乎都被書桌抽屜佔滿了,或許他根本也沒想到,自己幾步遠之外的窗簾裡,還藏着一個人。
他忽然低低地叫了一聲,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就是這個……我就記得嘛,我親眼看見你把它摘下來以後,順手就放進抽屜裡了。”
什麼東西?總不會是僞像吧?
府太藍忍不住好奇,從縫隙裡往外一看——伊文正站在原地,手中高高舉着一塊表;他反覆將它看來看去,一時不知是金錶鏈閃光更亮,還是他臉上的神色更亮。
如果只是韋西萊摘下後隨手放進抽屜裡的表,那應該不是價值連城的東西……不過,即使是他日常用的普通東西,對於一般人來說,也絕不普通了。
“得值個十來萬吧?”伊文喃喃地說,“作爲我的遣散費,也算公平。”
他喜滋滋地將表往兜裡一揣,又拉開了另一個抽屜。一邊翻,他一邊咕噥:“還有什麼好東西?你這麼有錢,讓我拿幾樣東西,根本不痛不癢的吧?憑什麼你一個人就能佔有這麼多錢,這麼大莊園,我差哪兒了?憑什麼我一個月苦哈哈就幾千刀?男人沒錢就沒尊嚴嗎?”
府太藍忽然心中一動。
他摸了摸兜裡的嘴人偶。
嘴人偶的身體是圓柱形的,造型簡單,方便手握……如今,它好像卻可以派上另一個用場。
伊文彎着腰,一手伸得長長的,探進抽屜裡摸索着;他一心放在搜尋值錢東西上,連身旁韋西萊的屍體都置若罔聞,更是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正一步一步,輕輕地來到了自己身後。
“……別動。”
府太藍將嘴人偶的圓柱形身體,抵在了伊文後腦勺上。“有半點異動,我就馬上開槍。”
“你、你是……別……”
伊文結結巴巴,果然不敢動了,背對着他,迅速舉起了兩隻手。“對不起,我只是想撿個便宜……拜、拜託……我錯了,我這就把表放回去……”“我不在乎那個。”府太藍壓沉了嗓子說。
伊文響亮地嚥了一下嗓子。他倒不是笨人,馬上回過味來了:“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啊……我一來,就看見韋先生死了,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府太藍有一個問題,已經憋了半天了:“莊園封鎖出現了什麼問題?”
槍口頂着腦袋的情況下,伊文幾乎對答如流,半點也不抵抗:“安全中心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應該是發現死了不少人吧?
“這……這個,我說實話的話,我怕你不信……”
府太藍的好奇心倒是上來了:“你說,我絕不會因爲不相信你而開槍。”
伊文又吞了一口口水。“安全中心……不見了。”
什麼?
“我沒有騙你!”伊文似乎也察覺到他的一怔,生怕誤會似的,“原本安全中心在那一棟側樓裡,側樓樓上是警衛和員工的房間。格林秘書要封鎖莊園,需要不少人手,我們去側樓叫人的時候……發現整棟樓都不見了。現在要封鎖莊園的話,人手根本不夠了。”
整棟樓都不見了?
府太藍一時實在難以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伊文肯定沒有說謊——說謊者一定是希望能取信於人的,說出這種夢話一般的謊言,完全沒有必要。
他皺眉想了想。
這件事是布莉安娜的手筆嗎?也不對,一棟樓都沒了,對她也沒有好處。
小眼好像一直沒有離開……頭狼也是。莫非跟它們脫不了關係?
側樓爲何消失,卻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問題,伊文也給不了答案。
“我看得出來,你似乎是一個很有上進心的人。”府太藍頓了頓,換了一個話題。
伊文一怔。
“是、是這樣的,我真的很上進,你看得很準。”
“你想知道韋西萊爲什麼能聚集到如此大量的財富嗎?”府太藍近乎柔和地問道,“靠努力,可是絕對辦不到的……就算你再聰明,再上進,但假如對世間‘門路’一無所知,你這一輩子,也就只能爲了十來萬的手錶高興而已了。”
“門路……?”伊文喃喃地說,“你……你知道?”
“當然。”府太藍一笑,說:“你認識狄蘭吧?”
“欸?對,狄蘭是資深的——”
“你有沒有從狄蘭他們的隻言片語裡,聽見過一些聽不懂的東西?”
那個名叫狄蘭的保鏢,對於僞像、獵人或巢穴似乎都有一定了解;但莊園裡警衛這麼多,府太藍很難相信,任何一個入門級保鏢都是知情人。
從伊文短短几分鐘的行事作風上看,府太藍簡直願意拿錢出來,賭他平時一定沒少偷聽窺探。
“你怎麼知道的?確實有一些事……”伊文果然說,“他們好像在瞞着我什麼。”
“你猜得沒錯。韋西萊手頭上,有一些真正價值連城的東西,其意義遠遠超過什麼手錶,什麼莊園……我可以這麼告訴你,只要你把那些東西拿進手裡,世間什麼財富都可以手到擒來。”
伊文喘了兩口氣。“是、是‘僞像’嗎?”
這傢伙居然連“僞像”都探聽到了。
“我現在就可以把其中一個送給你。”府太藍微笑着說。
“爲什麼?”
“你不想要?”
“不、不,不是那個意思……”
“送給你自然對我有好處,是什麼好處,你就不必問了。”府太藍低聲說,“你拿了它,自然也有風險……會有很多人都想從你手裡搶走它,因爲它的價值太高了。你再考慮考慮,你真想要嗎?”
“我想,我想要。它在哪裡?是什麼東西?”
“在我說完‘我有一個傳言告訴你’後,你回答‘我聽見了一個傳言’。記住了嗎?”
“欸?這、這是什麼意思——”
“你照辦就知道了。”
短短兩句對話以後,按照府太藍的提示,伊文不由自主伸手感受了一下他的臉頰。
“欸?真的,我舌頭好像是自己動的……你不說我還意識不到。”
府太藍一笑,說:“那就是僞像了。會有人循着氣味找上你,想奪走僞像的。而且不論你把它藏在什麼地方,都會被人扒皮拆骨地找到……但我可以教你怎麼辦。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在醒來之後,就會第一時間立刻離開莊園。這個東西,如果對方不知情,是不會察覺它存在的。
“所以,你可以把它藏在一個與你完全無關、你卻又能隨時找到對方的陌生人身上。像什麼郵件派送員啊,公交車司機啊……按照工作日程和姓名,一找一個準,但只有你才知道該上哪兒找。這是最保險的藏匿之處。”
就讓柴司費點勁吧。
伊文激動地喘着氣,連連應是;過了幾秒,他忽然反應過來了。
“你剛纔說,‘在我醒來之後’?”
府太藍揚起嘴人偶,重重砸在他後腦與脖子相接之處。
一聲也沒吭地,伊文登時往前一撲,撞上書桌,伏在了抽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