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金雪梨一掃眼,就知道店員被謀殺了呢?
爲什麼她知道店員不是出了意外、不是自然死亡,也不是天生就長了一副悽慘死相,只是在偷懶打瞌睡呢?
答案很簡單。
金雪梨瞪視着店員屍體——不,不該叫屍體,但應該怎麼稱呼一個概念集合體,她暫時還沒想好——一時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招。
一隻小小的紅色警鈴,正懸浮在“屍體”上,向四周傾灑出一片紅光;警鈴上顯示着一圈白亮的LED文字,一圈圈地盤旋,攪蕩得紅光搖曳不安。
金雪梨剛纔一推門時,警鈴上那一圈白色文字,恰好轉成了人類語言:
“本人不巧已被謀殺”
“享年3.5歲,未婚”
“兇手是”
“稍等片刻馬上回來”
所以兇手是誰啊!金雪梨忍不住在心裡叫了一聲。
還有,“稍等片刻馬上回來”又是什麼意思?需要在這裡賣關子嗎?
這個警鈴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它的一部分生理功能?一死就跳出來?
明明可以留下死亡留言,結果留下的四句幾乎全是廢話,真不愧是思維莫測的巢穴居民。
也是碰巧了,店員屍體倒在地上後,警鈴紅光就被收銀臺和櫃子擋住了;金雪梨在店裡玩了半天,竟到現在才意識到,收銀臺後不僅有個死人,死人還在一直示警。
當然了,說它是死“人”,不免濫用了“人”字。
該怎麼形容呢?
在開始犯惡心之前的短短几秒裡,金雪梨快速打量了一遍店員死屍。
雖然享年3.5歲,但它外貌看起來卻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男性,生着四張窄長臉。
她數了,確實是四張。
得虧是窄長臉呢,金雪梨心想,要是長了寬臉,還要擠在同一個頭顱的前後左右四面上,可怎麼擠得下? Www▪тт kān▪¢o
一張臉的左邊顴骨,緊挨着下一張臉的右邊顴骨;一共四個窄長下巴,繞脖一圈,彷彿……彷彿是四片張開的肉花瓣。
店員的脖子、身體,就像是從張開的肉瓣中爬出來的某種長蟲,爬着爬着,就生出了四肢和手腳。
它上身穿着一件綠白交間的馬甲,應該是員工制服,除了寫着“巢穴永續”之外,還像模像樣地彆着一塊名牌——至於名牌上那一團團扭曲翻攪的墨團究竟該怎麼讀,金雪梨就不知道了。
從敞開的馬甲之間,店員胸口上,像長蘑菇似的,長出了一個高腳椅。
這個……就是謀殺手法兼任兇器吧。
好像不知道是什麼人——什麼居民——硬生生將收銀員坐的椅子,給捅進了收銀員的胸口裡。
這麼狠,想必是仇殺吧?唔,現場似乎沒有打鬥痕跡……
等一下。金雪梨使勁拍了一下自己腦門。
她在幹什麼啊?
又不是影視小說看多了,她玩什麼偵探遊戲呢?
管它是怎麼被高腳椅殺掉的都好,她現在可是嫌疑最大的第一發現人,何況還是一個人類——不抓緊時間趕快跑,萬一被其他居民逮個正着怎麼辦?
今夜已是她第二次思考起同一個問題了,巢穴有警局嗎?
……不管有沒有NSPD,她都不能多逗留了。
不過在逃離殺人現場之前,金雪梨有一件事必須弄清楚:怎麼拿到原液。
收銀員電腦上,一定是可以控制外面那六臺加油機的……她應該想辦法打開一個加油機,用自己的便攜水瓶裝滿原液再跑。
但是要碰電腦,就得先把店員屍體挪開。
它正好堵在金雪梨與電腦之間,下半身好像摺紙一樣彎曲堆疊在收銀臺櫃面下。櫃後空間狹窄,它挺大一個人型生物,往地上一倒,就不剩多少能站立的空地了。
金雪梨嘆了口氣。沒辦法,只能拽出來了……
但就這麼扔在地上也不太合適……啊,後面有個員工廁所,就拽進廁所裡去吧。
她彎下腰,用衣袖包着手;越靠近店員屍體,對自己人生的質問就越具有哲學性:我在哪裡?我生下來是爲了什麼?
我的人生裡,爲什麼會有搬運居民屍體這一節?
離近了看,那一種認知與現實背離的暈眩感就更強烈了。
店員的四張臉,即使是單看,每一張都與人類面孔產生了輕微的偏差——輕微得讓人不仔細看,就說不上來自己爲什麼會隱隱不舒服。
比如有一張臉上,僅僅是眼頭與眼尾調了一個個兒;兩個眼頭衝着太陽穴,兩個眼尾扎向彼此。
還有一張臉,正處於她的眼角餘光裡,始終硬硬地硌在她的神經上。
金雪梨下意識地看了它好幾眼,就是不明白爲什麼它看着讓人難受——直到她抓住店員腳腕往外拖時,擡眼一看,才發現那張臉上的鼻孔,原來是融爲一體、合二爲一的。
只有一個空空黑洞,沒有鼻小柱。
……真是,怎麼事情就突然演變成這樣了呢?
金雪梨一邊要拖拽長着高腳椅的屍體,一邊要留神店外,一邊還得小心別碰翻東西;等她好不容易把屍體拖到洗手間門口時,已經滿頭熱汗了,結果一按門把手,卻發現洗手間門上了鎖。
“欸?”
好像以免洗手間門改變心意似的,她又試了一次。洗手間門依然不肯通情達理。
“廁所幹嘛還上鎖?不讓客人用嗎?啊,話說回來,居民需要上廁所嗎……”
她使勁一甩頭,逼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鑰匙,廁所門的鑰匙一定就在這裡……唔,會在收銀臺嗎?”一隻手輕輕點了點她的腳腕。
金雪梨低下頭。
店員的手從她腳腕上挪開,指了指自己的腰間。
金雪梨循着它的手指一望,果然從馬甲邊緣下隱約看見了一串鑰匙。
啊,太好了。
嗯……等等——
現在該說的不是謝謝——
金雪梨噔噔倒退幾步,沒控制好自己的音量:“你、你沒死?”
店員屍體靜靜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警鈴上的文字仍然在一圈一圈旋轉,“本人不巧已被謀殺”,“本人不巧已被謀殺”;紅光一陣陣從眼底晃過去,晃得她神經一緊一緊。
等了好幾分鐘,店員屍體似乎確實只是一具屍體。
既然對方是居民……那說不定這是一種死後殘留的神經反應,也、也是正常的?
金雪梨掏出錘子,倒握着它,用錘子柄將店員馬甲掀開,發現底下確實只是一串鑰匙,不像是有陷阱。
用錘子挨個敲一敲四張臉,店員屍體也沒有抗議叫痛。
她壯着膽子拿下鑰匙,開了鎖,自己站在牆邊,用錘子推開洗手間門——只要不看地上屍體,一切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寧靜祥和。
“那、那就要請你進去了噢,”金雪梨對着屍體說。“你自己可以走嗎?”
屍體當然是不能走的。
“難道屍體就可以指自己腰間嗎”這個問題,屬於巢穴中那一類問了也沒有意義的問題。
金雪梨現在只想早點拿到原液、早點從命案現場逃走,也沒有計較的奢侈,抓住屍體腳腕,將它一點點拖進廁所裡。
廁所是一個單人間,很窄,鏡子上不知爲什麼蒙着一張布——她就是再好奇,也知道絕不能掀開布看一眼。
她拖拽着屍體,屍體拖拽着椅子,又沉又不跟手,好不容易纔算把屍體弄到了牆邊;金雪梨把鑰匙往兜裡一揣,準備離開時,發現洗手間門後貼着一張用人類語言和巢穴文字寫的通告。
注意
近期常有獵人在附近探頭探腦,鬼鬼祟祟,偷店內商品,翻動加油機,留下濃郁人類臭味和糞便,給顧客造成了很大困擾。
“怎麼把我們說得好像浣熊一樣……”金雪梨咕噥了一句。
爲求一個良好舒適的服務環境,請不要餵食獵人,不要把垃圾和過期商品留在戶外,更不要給它們任何接近加油機和便利店的機會,以免它們在此築窩。
莫非——
金雪梨讀到這兒,猛然一擰身。
她在那一瞬間裡,頭腦中已完整地編寫出了一個劇情:店員沒死,這一切果然是陷阱,是爲了把她騙進來,只要自己一轉身,就會發現它正站在自己身後……
但店員依然死得很透。
它躺在牆邊,四張臉——她只能看得見三張——各朝一個方向,似乎還有點迷茫和惆悵,不理解爲什麼自己死了。
金雪梨平穩了一下呼吸,接下來讀通知時,總時不時看一眼店員。
本公司已向常客發出一起與店員驅趕剿滅獵人的請求。
不管是誰,發現獵人後,只要高聲一呼,周圍常客就會第一時間聚集過來幫忙。
據說常來遊蕩的那幾個獵人是屬於同一家派的,只要殺死一個,就能以儆效尤。
請各位多多努力,謝謝合作。
這麼說來……豈不是幸好店員被謀殺了嗎?
是獵人爲了自保乾的?可是也不對,獵人是殺不死居民的……欸,它算是死了嗎?
不不,別分心。究竟是誰殺掉店員,這已經不重要了。重點是,這間便利店果然不安全,不能久留。
真可惜,她本來還想在店裡偷點東西呢,現在必須拿上原液就跑了——還真被“巢穴永續”公司給說中了,她這個獵人果然想偷東西。
算了,趕緊出去吧——
金雪梨拉開洗手間門的同一時間,聽見了一陣熟悉的“叮鈴鈴”響聲。
她是在一息之後反應過來的,猛然剎住了腳;血液一下子衝上頭頂,後背上炸開一陣涼汗一陣熱汗。
……有人進來了。
不……是有居民進來了。
“嗯?你在廁所裡嗎?”
一個油膩愉快的嗓音,從收銀臺方向響了起來,字句遙遙飄向洗手間。“快點出來呀,我有事找你,可別讓客人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