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金雪梨·攪局天才
幸虧莫蘭道捱了一下打。
居民揮擊速度太快了,手臂都成了一片虛影——要不是莫蘭道身體將它攔了一攔,金雪梨還真不肯定,她那一錘子能否砸得中它。
莫蘭道往後跌退摔倒時,居民也捱了燙似的,猛地縮回手,怒叫聲在天花板下盤旋迴蕩:
“煩死啦好討厭什麼東西什麼東西真是叫人厭惡不快彷彿受到侮辱到底是什麼東西唔我真有點好奇了”
和上次比,居民捱了同樣的一錘子,也同樣吃了痛。
可是聽在耳中,卻不像上次那樣生出被囚禁在窒息黑暗裡的恐懼……僅有微微暈眩眼花。
爲什麼呢?難道是她這麼快就習慣了嗎?
……還是它叫得不那麼厲害了?
細長病人使勁搓着自己胳膊,與人類相差很遠的臉上,卻隱約浮現出了屬於人類的表情神氣——類似於人被抹了一臉狗屎時的神色。
“沒事吧?”金雪梨盯着它,朝地上莫蘭道伸出手。
“……還死不了。”莫蘭道痛得臉色發白,頓了頓,用沒拿槍的那一隻手握住金雪梨,重新爬起身。
“你剛纔說誰不能打?”
莫蘭道瞥了她一眼。“你非要讓它覺得你是個威脅?”
回答她的,是一個喉嚨裡彷彿翻攪着稠厚黏液似的嗓音。
“是不是威脅,得讓我看看她手裡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細長病人剛纔明明還在柴司病牀旁搓胳膊;不知何時,那張一米來長的臉,卻已穿過病房,浮在金雪梨肩膀旁邊了。
二人都僵住了,慢慢轉過眼珠。
……居民下半身還在病牀上。它臉上黑幽幽的狹長裂口深處,此起彼伏着密密麻麻無聲叫囂的模糊人臉,一眼望去,彷彿黑暗裡鑽起一朵肉花菜。
“別讓大哥等了呀,快把你身上那個接駁的東西給大哥看看。”金雪梨說。
莫蘭道閉了一閉眼睛。
居民平平地笑了,笑聲均分成一截一截,沒有起伏,像是強行收縮橫膈膜發出的聲音。
“我說的是你。不過她也行,我要她的僞像。你們倆誰先給我?誰先給,我就讓誰死掉。”
……這是鼓勵?
“誰反抗,誰就可以永遠跟我生活在一起。”
剛纔那個確實是鼓勵。
“不要看我,”莫蘭道這句話也不知是在對誰說,“接駁僞像是一次性的,是一條海魚。我晚餐時就把它鹽烤了,因爲吃下去纔有效。所以攻擊我也沒有用,我吐都吐不出來了,早消化乾淨了。”
“咦,你吃晚飯挺早的啊?現在才九點多呢。魚的效果持續多久?”
“明天早上——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嗎?”莫蘭道一指身旁居民,質問道。
……這個居民如此遊刃有餘,是因爲好奇,還是因爲自信?
金雪梨握緊武器,悄悄掃了一眼居民,又看了看莫蘭道。
二人僅目光碰了一碰,沒有多說一個字。
“那我給你看武器吧,”她忍住緊張,對居民說:“這是我根據以前在巢穴的經驗,自己設計製作的武器……”
“不就是一把錘子嗎?”
她手中武器,乍一看,確實像是一把傻里傻氣的錘子。
說它傻里傻氣,是因爲它形態不如一般錘子流暢,手柄甚至還是四方形的杆子,總覺不太好握。
“錘頭”只是一個從杆子尾部上凸起來的四方體,密密麻麻刻着文字——儘管四方體是金屬做的,看着也遠不如一般錘子沉重、有威脅性。
“不是那麼簡單噢,”
金雪梨將錘子舉起來,說:“唔……我打個比方,你就知道了。讓你出生的人,死前是哪個黨的選民?”
真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好奇心害死居民;因爲細長病人居然又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共——”
這就夠了。
不等它把一個詞說完,金雪梨迅速在“錘子”上一按,四方杆另一頭上,登時又跳起一個畫着驢的藍色方塊;“錘子”在她手中急速一轉、掉了個個,她揮起杆子,藍色方塊那一頭橫掃着擊中了居民的臉。
它的痛嚎聲還來不及出口,莫蘭道就開槍了。
無數子彈朝它的臉洞傾瀉而出,把細長病人擊打得如同風中簇簇顫抖的秋葉,麪皮波盪着,一下一下地往後退——口中還彷彿含着一團跳躍的、明亮的火。
莫蘭道很快打光了槍彈;她將沙漠之鷹往旁邊一扔,攔在居民與金雪梨之間,轉頭朝她喝道:“快出去,我沒帶備用彈夾!”
欸?後腰上不是還有一把槍嗎?爲什麼不用它?
金雪梨心裡閃過的疑問,與嘴上問的卻不是同一個:“你爲什麼不帶備用彈夾?”
“要不是因爲你,我原本計劃都不需要開槍——你快走!”
但是爭取來的一線空隙,已經結束了。
莫蘭道回頭喊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她的身後,立起了一張越來越長的臉;臉皮彷彿撐不住,裂開了無數絲絲拉拉的、狹長黑暗的縫隙。
最寬那一條,正對着莫蘭道的腦後。
“快躲開!”
金雪梨手中武器盤旋着飛向細長病人——這一次,細長病人眼看着它飛過來,卻沒躲沒避,“咚”地捱了一下砸。
它探下來的臉,被打得一震,皺在一起,但僅此而已。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這個武器像鼻屎一樣討厭原來你利用了我們居民殘存的人類特性真是好狡猾好奸詐好沒有原則一個姑娘但是你沒想到吧我這麼快就習慣了效果一次比一次弱弱弱弱弱弱”
金雪梨的視野都花了。
……她確實沒想到。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將理論用於實踐;只是金雪梨現在連懊惱的力氣都擠不出。
居民每個字,都像是抓着她的神經末梢盪鞦韆,蕩得她意識又暈眩、又飄蕩,像喝了大量假酒——五臟六腑都活過來,叛變了,爭先恐後地要順着食道往外爬。
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軟軟伏在了地上,武器不知道哪兒去了。
莫蘭道顯然不比她好多少,但總算還勉強站着,正拽着她的胳膊——可能是想讓金雪梨趕快離開。只是她同樣虛軟地說不出話了,也只能拽着而已。
“第一次打我的方塊上,寫的是什麼?唔,我回答了基\督|教,那它上面刻的莫非是聖經嗎?”居民饒有興致,沒急着動手,反而聊上了。“可我也不怕聖經呀。”
“不、不是……”
金雪梨花了很大力氣,確保出口的只有字句,沒有五臟。
她必須要拖住居民,給莫蘭道爭取時間,用上她背後的槍。說不定那是個壓軸武器,能讓他們有機會都逃掉……她總得抱點希望。
“是……撒旦教教義……數字666,六芒星,山羊眼……無神論宣言……”
反正能讓一個基|督|徒覺得不詳、難受、忌諱的東西,金雪梨都刻在上面了,所以才把一個拳頭大的方塊刻得密密麻麻。
居民都是從人類身體中出生的。
人類如果信念強烈,生出的居民,多少也會殘留繼承一些類似信念。對一個人類念聖經,對方當然不會倒地翻騰打滾——那麼從人身中出生的居民,一脈相承,自然也不受影響。
巢穴中那許多獵人,可從沒有誰因爲戴了十字架,就能不受居民危害的。
但居民對於“意識”、“意念”一類的東西,似乎比人類更敏感——或許是因爲,它們就是從思維意識、人格慾望等等抽象概念中出生的東西吧?
僅僅讓人類覺得忌諱不適的“意念”,若化作實體、附上力道打下去,就能給居民造成不小痛苦——這是金雪梨總結了巢穴中的觀察經驗後,付諸實施的理論,居然還真有點效果。
“欸呀,我在聖路易斯醫院做病人四五年,第一次遇見你這種思路。可以呀,天生做獵人的料。”
細長病人居然還讚歎了一句。“那我以前要是穆斯林——唔,這個太好辦了,不用說了。我出生的肉體,要是個佛教徒呢?要是個無神論者呢?”
那自然也有不同的辦法。
佛教徒生出的居民,被四大皆空打在臉上,理論上總能減少敵對意識;向無神論居民詢問“居民”與“巢穴”的性質,應該也能讓它們自己迷惑一會兒。
再不濟,還有利用兩黨陣營的方塊,分別刻着一驢一象的圖標;遇見象就用驢,遇見驢就用象。
甚至金雪梨還考慮到,非選民、外國人也有可能死在巢穴裡,杆子中間準備了左右兩種意識形態的方塊,需要哪個彈出來,一按就行。
居民說她沒原則,確實不算冤枉她——世間主流信念,在她手中,只淪落做了武器。
如今看來,這是一個只適合突擊、不適合纏鬥的武器。
金雪梨漏了老底才換來的短暫幾秒,莫蘭道卻沒有趁機攻擊,反而在恢復氣力之後,又一次催促起她:“你快出去!這裡的事跟你沒關係,讓我跟這位……居民……大哥聊聊。”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談判?爲什麼不拿背後那把——
金雪梨吸了口氣。
她忽然明白了。
莫蘭道其實剛纔就說了,她無意與居民戰鬥,計劃裡甚至不需要開槍——帶槍大概只是爲了以防萬一。
她既不打算戰鬥,又準備黑吃黑……
也就是說,莫蘭道藏於背後的東西,不具備殺傷力,但能通過某種途徑,從居民手中挖出僞像。
換言之,莫蘭道原本計劃,極有可能是打算藏身一角,居民得手之後,出其不意搶下“舌頭”,再奪門而出、取消接駁——至於柴司,大概就要永遠留在巢穴裡了。
他沒有通路,不需動手,七天之後自然會死;如果他能撐住七天的話。
明悟一閃而過,她甚至來不及看莫蘭道一眼,就忽然被一片黑影籠上面門——下一秒,金雪梨與撲上來的人一起滾倒在地面上。
半空中,橫欄着居民那一條長長的、不知有幾個關節的手臂;手跨過半空,擊在門框上,像一隻生着許多長足的蜘蛛。
要是剛纔莫蘭道沒有撲倒她,她們兩個人,恐怕都會成爲被蜘蛛拍在門上的蒼蠅。
“這次沒有礙事的圓腦袋,你們可沒法像那個老太太一樣對付我……”
細長病人不知道在說什麼,但反正挺高興。“我要你們今天全部死在這裡化作養分最好是給我生出新的僞像僞像僞像僞像我要僞像我好想要好想要好,欸?這個是什麼?”
它低下頭,伸出兩根安全柱一樣的手指,從地上拈起了一把槍。
……一把塑料水槍。
“這是你們一直藏在身上的?”居民轉過頭,看着地上兩個人,使勁嗅了嗅。“裡面是什麼液體?氣味怪怪的。”
莫蘭道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她掃了一眼金雪梨,低聲說:“你可真是攪局的天才……現在好了,丟了那個,我連僞像都拿不到了。你準備好一起撤離了嗎?”
這一章寫着很長,實際可能也就過了幾分鐘。這幾分鐘裡,柴馬拉一直死着呢,大家不必擔心。
我最近幾天真的有點倒黴,大事沒有,搓磨人的小問題不斷……我安慰自己,運氣都是守恆的,我肯定要來一個大好運,不來的話,世界又欠我一筆鉅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