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鷲變成目標之後,就會全心全意、真真正正,認爲自己纔是原主本人。
“……所以,對於套着格林殼子的我,它認爲根本不可能是布莉安娜,只有它纔是。它變成我後,馬上就問我是誰,我只好告訴它,我是格林秘書……可能是因爲我情況特殊,它沒有繼承我全部記憶。它說,它好不容易纔從巢穴脫身回來,要立刻去找爸爸。”
韋西萊喉間一響,像是聞見令人反胃的氣味一樣。
布莉安娜已經無所謂了。
連禿鷲變成的布莉安娜,他都覺得噁心嗎?她如今這樣子,甚至還不如禿鷲呢。
如果有得選,她寧可自己是禿鷲。
“它現在在哪裡?”
韋西萊問話時,布莉安娜聽見布料窸窣作響,似乎他已起牀了;賈克琳模糊地說了一句什麼,好像在問他出了什麼事。
“……是好事,”韋西萊拿開電話,聲音遙遠地回答她:“我一直等着的那個禿鷲,終於進來了。”
原來把這個事也告訴她了啊,布莉安娜心想。
“它問我你在哪裡,我就回答了。它現在正往主樓去呢,”布莉安娜彎下身,從一個死人腰間摸出一把槍。
她剛纔第一眼,甚至都沒找着死屍腰在哪兒——從頭上伸出來的人身一個套一個,血肉模糊,彷彿是一節節的人型長蟲。
她愣了兩秒,才意識到比較短的那一邊,纔是原本的身體。
“你放心,爸爸,”
布莉安娜安慰似的說,走到大廳角落裡一張桌子旁。“它變成了我,又以爲它是剛從巢穴脫險回來,絕不會對你有惡意,不會傷害你的。”
韋西萊靜了一兩秒,才“嗯”了一聲。
“這一點我還是相信的,”他沉着嗓子說,“畢竟是親生父女。”
布莉安娜恍惚了一下。
“是……是的呀。”她輕聲說完,按下手機靜音。
“格、格林秘書?”桌子下面,一個男人雙目緊閉,滿頭汗光,試探地叫了一聲:“是你嗎……怎、怎麼回事?安全了嗎?”
布莉安娜擡起槍。
他頭顱被子彈一推,頸骨彎折過去,桌下濺開一片血紅白滑。槍聲震耳欲聾;但她想象,骨頭碎片打在桌子擋板上時,聲音大概又溼又脆。
自己剛纔有點失態了,又說了不少不該讓人聽見的話。
不過還好,這些死亡都可以算在府太藍頭上。
什麼親生父女一類的話,這個男職工聽了,也一定覺得受不了,覺得還不如死掉的好吧。
布莉安娜取消靜音,又繼續說道:“它不信任我,說想自己去見爸爸。正好我在安全中心處理一點手尾,過幾分鐘,就可以趕過去。”
“好,你快點來,”韋西萊說,“就算變成了你,那也是個居民,我不放心。”
他已迫不及待想要讓禿鷲變成自己,然後他就可以躲進安全室裡了。
“等這個事情結束,到時無論你想怎樣,都可以滿足了。”韋西萊彷彿動了幾分感情,沉沉地說:“這些日子,你不容易,盡了很大的力。你心裡有苦,我是知道的……”
靜了一靜,布莉安娜“嗯”了一聲,鼻音沉重,嗓子也哽咽了;用手一摸,甚至連面頰都溼了。
欸?好神奇!
格林的肉體真在哭啊?
哭得還真像那麼回事似的,彷彿十分感動一樣,你說這不是很神奇嗎
原來這就是眼淚像水龍頭一樣的意思啊
要知道布莉安娜只不過是生出一個“如果現在哭一哭接下來就方便了”的念頭居然就可以這麼順滑地哭起來了真是好方便好好用
假如布莉安娜仍擁有原本的那一張臉,它一定正冰涼雪白地貼在電話上,對韋西萊生出一種新奇的驚詫。
“謝謝你,爸爸。”在哽咽中,她柔順地說。
她哭得滿臉是淚,肩膀一抽一抽,蹲下來,朝另一個人頭上開了一槍。
真不聰明,剛纔都聽見槍聲了,也沒有因爲這個念頭而頭顱爆裂死去,還沒想到僞像效果已經結束了嗎,還不知道跑嗎,算了讓他解脫了也是好事人生如此多艱來世不如做居民吧你來世一定要幸福噢
韋西萊似乎認爲,她是因爲哭了,不好意思,才短暫地按下靜音的。
“我們還有一段路要走呢。等成功之日,爸爸一定會滿足你一切願望。”
“好,好的,爸爸。”布莉安娜哽咽着說,“對了……”
“嗯?”
“要在哪兒接觸禿鷲呢?”她張開嘴,讓這個問題滑出來。
“什麼意思?”韋西萊似乎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顯然是開心過頭了。
“禿鷲變成你之後,就會一心認定,自己纔是‘韋西萊’本人,而你是冒牌貨,是禿鷲。”
布莉安娜抹去派完了用場的眼淚,解釋道:“因爲它的性格、記憶和思維方式,都會變得和爸爸一樣,所以到時候,它一定會搶先一步,要進安全室的。”
韋西萊明白了。
“一旦讓它進去了,爸爸你就不可能再進去了吧?安全室會封鎖,不再接受驗證,對吧?”
又找到了第三個漏網之魚——這個女人比較聰明,已經察覺到了情況不妙,正不出聲地往後門爬——真是的,府太藍怎麼回事?
“對……對,必須要先把它控制住。等我進了安全室再說。”韋西萊說,“你到時把它按住,就行了吧?你現在不是女的了,壓制一個禿鷲,應該沒問題吧?這種比較敏感的事,還是不好叫狄蘭他們這些保鏢做的。”
“可是,如果有個萬一,到時候我怎麼分辨呢?”布莉安娜問道。
韋西萊一頓。“我不能一開始就抓着它,它與我有接觸,就不會變成‘韋西萊’。等它成功之後,一定會走動、反抗或掙扎……只要位置一變,我就不知道誰是誰了呀。”
差不多了,好像沒有剩下活口了,槍裡子彈也空了。她打算出去時,再把側樓封鎖起來,以防萬一。
“你有什麼想法?”韋西萊的聲音低下去,試探着問道。
以他的個性,不產生疑心是不可能的;不過生疑也沒辦法——就看是他的疑心更重,還是想要活命的渴望更強了。
“我想想,”
布莉安娜假裝思考了一會兒,才說:“唔……要不你把它帶進安全室裡再接觸吧。等它變成了你的模樣之後,如果一切順利,沒出意外,我再把它帶出來。如果一時不能確認,我就不帶任何一個人出來……這樣一來,至少爸爸你是絕對安全的,對不對?”
“這樣不好,”韋西萊果然立刻否決了。
要讓自己之外的人跟着他一起進去,還沒有保鏢在場,哪怕是“親生父女”,他也不舒服呢。
布莉安娜無聲一笑,不急着反駁。“那你是什麼意思呢?我聽爸爸的。”
她一邊聽着韋西萊猶豫反覆地說些廢話,一邊彎下腰,打量了一會兒頭狼。
府太藍剛纔似乎對着頭狼嘴裡說了些奇怪的話,活像他在頭狼肚子裡有熟人似的。
可是她不管怎麼看,也看不出那一片漆黑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什麼東西在……府太藍真的,怕不是精神上有點問題吧?
有時候真比居民還像個居民。
“你不能動了嗎?”布莉安娜按下靜音,向頭狼問道。
它似乎確實不能動了,更不能作答。連那一雙人眼睛,也凝固在原處了。
“真的?可是你的嘴……不是越來越大了嗎?”布莉安娜問道,“剛纔你張開的黑洞,絕對沒有這麼大。”
現在的黑洞,足以讓兩個成年人肩並肩鑽進去。
只不過就算問了,頭狼也沒法回答她。
“好吧,是你自己想要進樓裡來的。你現在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要怪我。”
頭狼一動不動。
“……你說呢?”電話裡,韋西萊催促道。
“啊,”布莉安娜解除靜音,漫不經心地說:“只要你覺得安心,都可以呀。讓你安心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問題,都是小事了。”
韋西萊果然又頓了一頓。“什麼其他的問題?”
“噢,比如保鏢聽信禿鷲的話,反而對你開槍,”
這是針對他想帶保鏢進去而說的。
“禿鷲變成你之後,全身衣物也會一模一樣,從外觀上看不出誰是誰,我也有可能認錯,幫助禿鷲進安全室呢。”
這是針對“在禿鷲身上做標記、繫繩子”的回答——當然,布莉安娜根本不知道禿鷲能不能變出同樣一身衣服,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韋西萊心煩氣燥起來——“生”的保障就在眼前,卻還得先冒一個不大不小的險。
他掂量了一會兒,忽然說:“等等,我接個電話。”
布莉安娜原本正要出門了,一聽這話,又掉頭回去,在一塊塊監視屏幕上,找到了韋西萊掛電話的原因。
府太藍——布莉安娜自己——正站在頂樓樓梯口處,與負責今夜安保的狄蘭遙遙隔了一米以上;他不接近,大概是爲了顯示自己乖巧無害。
狄蘭正盯着他,一手握着武器,一手舉着電話。
即使無法從屏幕裡聽見聲音,布莉安娜也能想象出來,他正在對韋西萊說什麼。
“有一個‘布莉安娜’來找你,她說她是你的女兒……”
想必是這樣的話吧。
府太藍當然知道,他頂替的身份,是布莉安娜。
既然能找到韋氏莊園來,肯定和“巢穴統治遊戲”脫不開關係。他恐怕也已知道布莉安娜是誰了,畢竟她曾經的身份,不是秘密。
他一定會說,他就是“格林秘書”口中要交代的緊急情況;他的到來,格林秘書清清楚楚——
屏幕中,狄蘭點點頭,掛了電話,但沒有放下手機。
布莉安娜先一步舉起手機,等待着它靜默漆黑的屏幕亮起來。
很快,狄蘭的名字浮了起來。
布莉安娜無法忍住不微笑。
“喂?”
“格林秘書?”狄蘭大概已經從韋西萊處,獲得了肯定答覆,警戒性低了一些。“有一位布莉安娜小姐來找韋西萊先生,他說,要等你到了之後,再一起進去……”
“是的,我知道。”布莉安娜嚴肅地答道,“我馬上就到,你讓她等一下。”
屏幕上,府太藍彷彿已經全聽見了似的,朝攝像頭擡起了臉。
那一張布莉安娜的面孔,朝她露出了一個她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的微笑。
好吧
如果你要殺掉他
那就務必頂着我的臉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