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是福是禍——“神山”見證
次日凌晨時分,以“神山”爲中心,方圓數十公里的地界似乎都被一層從天空彌散下來的迷霧籠罩。
一間窗簾半掩的黑暗房間裡,室外暗淡的光順着縫隙如幽靈般透射進來。幽暗中,張崇斌、祁兵和段濤三人和衣躺在牀上。伴着有節奏的鼾聲,疲憊的人終於可以睡上個安穩舒坦的覺。
這時,張崇斌輕輕地翻了下身,雖然眼睛閉着,但他卻已無睡意。此刻,他的腦海裡不時地冒出各種念頭……“唐凱究竟出了什麼事?會是誰劫持他呢?本來,自己有一個重要的信息要告訴他的,以唐凱的天分,他很可能會給自己一個期待的答案,那樣的話,整個調查工作就可以順利推進下去,甚至迅速完結。現在看來,必須儘快擺脫掉‘白紙扇’,趕回公司找到唐凱的下落才行,孔超一個人怕是解決不了問題。”想到這兒,張崇斌睜開眼睛,看了下表:5點20分。他左右看了看正安然入睡的祁兵和段濤,然後慢慢地坐起身來,悄然下了牀,一個人輕步走出賓館。
外面天色蒙亮,寒氣浸身。張崇斌朝“神山”方向望去,一道山脊遮擋住視線,無法看見“神山”的全貌,只見一白色山尖在一片清淡浮雲下若隱若現……想到晚上就要飛到這巔峰的上空,他內心有種莫名的觸動。收眼環望四周,他發現塔欽是個面積不大的小村莊,他們住宿的附近,算是繁華地帶,周圍有不少用帳篷搭建的飯店,其中居然還有一家山東水餃店。張崇斌活動了會兒腰身,然後順着賓館門口的公路,來到上面的一個停車場。在停車場的一邊,有個公用電話亭。見周圍無人,張崇斌走進電話亭用公用電話聯繫了巴特爾。電話順利接通,張崇斌告訴巴特爾今天要注意接聽段濤的電話,並作好接人的準備。
辦完這件事,張崇斌又朝岡底斯賓館南面不遠處的一條小河走去。這小河的東側有一排排扎堆的帳篷,像是一個集市。隨着天色的逐漸放亮,越來越多早起的人從帳篷裡進進出出地忙乎起來。在隨意閒逛中,張崇斌看見三個戴着墨鏡的老外也在附近遊蕩,憑感覺,他判斷這些人應該是英國人,上去主動打了招呼。果然,對方都是滿口標準的倫敦音,這讓曾在英國留學的張崇斌有了興致,於是和他們攀談了幾句,瞭解到他們是國內某地質勘探部門的外資合作方,到此地也是因仰慕“神山”前來轉山的。
看時間差不多了,張崇斌回到住宿賓館,與“白紙扇”一夥人碰上頭,大家一起簡單吃了早點。早餐結束,圓臉胖子提出一大包礦泉水和乾糧,在賓館門口他找到一個牽着犛牛的導遊。其餘人則分別帶上望遠鏡、攝像機、對講機等幾樣簡易設備,在導遊的引領下,開始向“神山”方向輕裝出行。
這隊看似轉山的遊人一直向西走去。一路上,衆人不時地向“神山”方向遙望,卻發現前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大約走了5公里左右,來到一處狹長的山谷處,可以看見不遠處立着一柱20來米高的經幡。導遊這時停止前行,轉身告訴衆人已經到了進山的入口。
“這就到了?”衆人相互瞅着,有些迷茫,因爲誰都沒有看見“神山”在何處。
導遊向前緊跑兩步,用手指着一個方向。順着那個方向,張崇斌只看見一團團似乎近在眼前的白色迷霧,這些慢慢柔動飄搖的迷霧後面隱約有個巨大而厚重的東西,但他的視線卻無法穿透看個究竟,只能從迷霧的下面看見一道厚重斜聳的灰色土坡。此時,導遊開始講解起轉“神山”的路線來:轉“神山”實際上有兩條路線,分別是內圈和外圈,內圈是繞山南側的因揭陀山的小環山路線,外圈是以岡底斯山爲核心的大環山線路。而且轉山的方向也有不同,藏傳佛教徒和印度教徒順時針轉,苯教徒則是按逆時針繞行的。繞神山外圈一週的距離是50多公里,徒步轉山需要3天時間,磕長頭則需15~20天,只有轉滿13圈外圈的人才有資格轉內圈。而轉滿108圈,那就可以洗脫罪孽而昇仙。
因爲完全看不見“神山”的面目,大家對導遊說的這些有點麻木,似乎找不到感覺。導遊安慰衆人說這種情況是常見的,除非運氣很好,才能一到這兒就可以看到“神山”的全貌。不過,要是轉山的話,總會有機會看見神山的面目的。
在導遊去買進山門票的當口,“白紙扇”抱臂縮脖地晃動着身子,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他扭頭朝張崇斌看去,然後撇嘴道:“張兄,這‘神山’雲山霧罩的,是不是要變天啊?”
“早晨有霧的天,霧散後往往會是個大晴天。也許,一會兒這雲霧就散去了……”張崇斌正說着,突然,他渾身一震!只見漫天的迷霧似乎被一股強風從中間吹開,隨着眼前最後一抹霧紗的飄散,一座雄偉的巨大“金字塔”陡然奪目而出……
“看!快看!‘神山’!‘神山’露出來了!”山谷裡的人羣頓時一片騷動。
舉頭仰望,幽藍的蒼穹之下,“神山”猶如登天之塔,塔尖淹沒在一片如撐開的傘狀雲霧中,雲霧下端那道垂直冰槽彷彿是從天宮闕宇中放下的梯子。一時間,張崇斌屏住了呼吸,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了下來,但空冥中分明又有一個聲音如鐘鳴似鼓擂,悠盪蘊深,似從極高遠處間歇傳來……
“大哥,走了。”身邊的祁兵扯了張崇斌一下。
張崇斌這纔回過神來,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個聲音竟一下子又消失了。“嘿,你剛纔聽沒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張崇斌對祁兵問道。
“奇怪的聲音?”祁兵不解地看着張崇斌。
“就是像敲鐘敲鼓的那種聲音。”張崇斌解釋道。
祁兵想了下,依舊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張崇斌,搖了搖頭道:“我沒聽到,剛纔好吵,可能沒注意到。你怎麼了?迷眼了?”
張崇斌忙用手背擦拭眼睛,發現手背洇溼一片。原來剛纔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落淚了。“呵呵,也許是錯覺吧。”這樣想着,他嘴上回道:“沒事,剛纔看‘神山’一直沒有眨眼,讓風給迷的,走吧。”
跟隨導遊,這一隊人馬進了山門。路上,“白紙扇”走走停停,不時地用望遠鏡朝“神山”頂峰望去。胸前同樣掛着望遠鏡的段濤也沒閒着,這時他放下望遠鏡,指着“神山”頂峰的那片白色的煙雲問道:“真奇怪啊,這麼晴朗的天,怎麼就山尖上面有那麼一塊雲彩?”
“那是旗雲。”看到段濤依然不解的樣子,導遊笑着又道,“‘神山’頂上有神宮,那是天上的神來到山頂聚會燃起的桑煙。”
“哈哈,這麼說我們一來,天神都下凡了。”“白紙扇”大笑道。
“三哥,您可是那洛上師的有緣弟子啊!”圓臉胖子一旁賠笑道。
“據說修行的高僧是可以看見山頂上的勝樂輪宮和山上的五百羅漢呢。”導遊說道。
“哈哈,張兄,你可看見這些羅漢,還有那個什麼什麼……輪宮沒有?”“白紙扇”扭頭問道。
“呵呵……”張崇斌只是笑了笑,沒有作答,而是又擡起頭來,望向那雪白的巔峰……這時,手機突然振動,他一看號碼,是孔超打來的,於是放慢腳步,與“白紙扇”等人拉開一小段距離後,才接聽手機。電話裡,孔超快速地說起早上和財務小李去了唐凱家的情況:陳姨目前情緒很不穩定,小李一直陪着安慰她。另外,通過查看唐凱的電腦記錄,孔超認爲發現了線索,理由是唐凱在最近幾天連續登錄了幾個敏感的網址,其中有國家××反重力技術研究所和美國波音公司一個代號爲“GRASP”項目的官方網站。通過網上搜索,他發現這“GRASP”項目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支持的“先進航天推進的重力研究”項目,孔超擔心唐凱使用了黑客手段進入到這些網站。
孔超反映的這個情況印證了張崇斌曾經最擔心的猜測,唐凱十有是被有關部門給控制住了!聽完彙報,張崇斌指示道:“把唐凱在公司的所有工作記錄都做好備份,需要固定封存的證據一定要保管好。同時,讓孔超囑咐小李關照好陳姨,讓陳姨在冷靜下來的時候,把唐凱休學的檔案記錄和能證明唐凱心智有缺陷的醫療診斷都找出來,他將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裡趕回公司。”
掛了電話,張崇斌緊走數步趕上隊伍,祁兵默默地看着張崇斌的表情沒有言語。張崇斌小聲地告訴他唐凱是安全的,讓他放心。
一行人繼續前行,在通過一個塔頂掛着羊頭的佛塔時,他們與幾隊轉山的人流交匯在一起。從這些人的模樣裝束看,其中有歐美人、日本人、印度人和尼泊爾人,他們都是揹負行囊辛苦趕路的轉山人。望着一張張虔誠而又燦然的面孔,張崇斌一瞬間有了這樣一種感應:“將迷茫的靈魂託付給‘神山’是神聖的、幸福的。也許,那隨風舞動的經幡,正是那神秘力量的召喚,那一堆堆一塊塊刻着真言的石頭,寄存了每一個在此找到歸宿的靈魂。那自己的靈魂呢?神秘力量的牽引、震盪幽冥的聲音、不自覺的流淚……此時此刻是不是前世今生的一個輪迴?自己的靈魂是不是也曾寄託在這兒?……”
當真正來到“神山”腳下,呼吸到“神山”的氣息,張崇斌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敏感。他邊走邊看,心緒起伏……就這樣,又穿過了一片谷地,可以看到遠處山上有一座寺廟。導遊說那是年日寺,裡面有塑像和壁畫,可以過去歇下腳。
此時,“白紙扇”停住腳步,他端起望遠鏡向前方望去……
前方是一段上坡路,途中有一片灘塗。放下望遠鏡,“白紙扇”又看了下時間,已是中午。“白紙扇”走到張崇斌身邊,提出“神山”的實地考察可以就此結束了,張崇斌表示同意。於是,在導遊詫異的神情中,這一行人掉頭原路返回了。
回到岡底斯賓館已是下午。吃過飯,“白紙扇”讓張崇斌去他的房間。房間裡,“白紙扇”從圓臉胖子手裡拿過一張地圖在牀上攤開,他指着一個事先做了標記的地方說道:“張兄,此地就作爲接應地點。”
張崇斌仔細看去,標記畫在“巴噶鄉”上,其位置正處於“神山”和瑪旁雍錯聖湖之間。張崇斌問道:“此地能確保安全嗎?”
圓臉胖子擠過身來,說道:“這個鄉,只有十幾戶坐地人家,是個僻靜的地兒。而且有道路交通,外來的遊人都不會在此地停留。”
“接應的方式呢?”張崇斌又問道。
圓臉胖子道:“我這邊的兄弟已備了兩部車,會提前等候着。山上這邊,三哥和我用對講機與接應的兄弟保持聯繫。待我們從山上下來時,接應的人點上篝火,我們就在見光的地兒匯合碰頭。”
“寶物也在那邊分嗎?遇見公安怎麼辦?有應急措施嗎?”張崇斌連續發問道。
“沒錯,就在那地兒分。遇見公安?!哈哈,張兄,你以爲兄弟我真是吃素的?告訴你,我們這邊的人馬和火力加起來足可以和一支部隊開戰!”
圓臉胖子頗有底氣的樣子,讓張崇斌隱隱感覺到,夜間的行動可能會遇到比預想要複雜的情況。
這時,“白紙扇”點上一支菸,嘿嘿一笑道:“張兄,放心,你是我的朋友,他們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我們是絕對講信用的。準備的兩部車,其中一部就是送給你的。”
“呵呵,三哥,還有這位兄弟,你們想得確實周到,我自然放心。現在看來,接應的環節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這夜間行動的第一步驟,啓程地需要馬上明確下來,不知道你們是否已有合適的選址?”張崇斌問道。
“有。”圓臉胖子立即回道。
“在何地?”張崇斌又問道。
圓臉胖子從包裡抽出一張地形圖,攤開後,指着一處深凹的山谷說道:“就在此地。”
張崇斌仔細一看,這道縱長的深谷位於“神山”北部的偏東北方向,與“神山”相隔兩道山脊,距離“神山”大致十多公里遠。
“所有的登山裝備都已經存放在那邊。”“白紙扇”道。
“我們需要去實地看看。”張崇斌說道。
“那是當然。三哥,您看我們何時動身?”圓臉胖子問道。
“先抽口煙。”“白紙扇”吐出一口濃濃的煙氣道。
從這啓程地和接應地的選址上,張崇斌已看出來圓臉胖子是要“奪取”行動的主導權。雖然,他現在和“白紙扇”說話時姿態謙卑、滿臉堆笑,但這種人往往就是性格狡黠且報復心極強的小人。
“白紙扇”對眼下的形勢也看得分明,但考慮到此人在當地的勢力影響,他也是有所顧忌的。圓臉胖子剛纔這番搶話露底、志在必得的樣子,“白紙扇”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他的鬱悶猜忌,已然被張崇斌看在眼裡了。
“槍王”一直面無表情,自顧自地坐在一角用一張軟黃鹿皮擦拭着他的槍,剛纔這幾個人的談話像是與他無關。
一間屋子裡,四個人的心裡各自有着自己的小九九,而維繫這種溫和局面的卻是那個虛無縹緲的寶藏故事。此刻,外面是晴空萬里、豔陽高照,絲毫沒有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象,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張崇斌心裡更清楚的是,今夜的一場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殺是不可避免的了。
“白紙扇”丟掉菸頭,開始準備出行的裝束。張崇斌朝屋外走去,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走到門口時,他突然轉過身來開口道:“還有一件事差點忘了說,這很重要。”
聞聽此言,屋裡的人將目光齊射向張崇斌……“白紙扇”問道:“還有什麼重要的事?”
張崇斌這纔將需要安排一個人去“神山”的寺廟負責觀察山下人羣動靜的提議說了出來,“白紙扇”聽完,認爲確有道理,尤其在張崇斌提出安排他自己這邊的人過去後,更是得到“白紙扇”和圓臉胖子的一致認同。爲此,圓臉胖子甚至主動提出待取出寶藏後,他將專程安排一部車前去接勞苦功高的段濤兄弟。
當下的事態發展,都在張崇斌預先的計劃內。張崇斌回到自己的房間,便讓祁兵和段濤立即整理好各自的出行裝束,同時將最新確定下來的行動方案告知他們。整理完畢,張崇斌又鄭重地告訴段濤,他不需要前往啓程地,而是要先走一步,直接去“神山”。根據早晨實地考察的情況,張崇斌認爲那個年日寺的地理位置和路途距離都很合適,所以他要求段濤提前到達那邊,並在寺廟辦理好住宿的手續,一切都要做得自然從容,不得露出絲毫破綻。
祁兵又將一個對講機交給段濤,和他約定了幾個不用說話只需要手指敲擊機體來表達意思的暗號。
看着精神抖擻、充滿戰鬥激情的段濤,張崇斌走上前去,最後囑咐道:“巴特爾我已經聯繫過了,午夜之前,你無論看沒看見‘神山’上空的熱氣球,都要離開‘神山’,和巴特爾在指定的地點等候我們的消息。如果……”說到這兒,張崇斌似乎猶豫了一下,馬上又接着道,“如果在天亮之前,沒有收到我們的任何消息,你就給當地的公安打電話,就說有外來的暴徒要炸‘神山’。然後,你就坐巴特爾的車返回拉薩。”
“我自己走?張總,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啊?”段濤一時愣住了。
“段濤,不該問的就不要多問。我說的,你聽明白了沒有?”張崇斌神情嚴肅地說道。
段濤急忙看向祁兵,嘴脣顫抖地說道:“隊長,我……我不太明白這個安排。”
祁兵看了張崇斌一眼,張崇斌給了他一個眼色,於是祁兵上前一步對段濤說道:“這是我和張總定的第二套方案,暫時不需要你知道。你需要做的就是按照張總說的做,必須嚴格地去執行!”
“如果出現那種情況,你就在拉薩等候我的指示。記住,不得再出現貴陽那次的問題了。”張崇斌說道。
聽到這裡,段濤不再說話,他緊咬着嘴脣,胸口劇烈起伏着,眼裡卻漸漸噙滿了淚水……
“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把眼淚擦擦。準備好了,你就出發。”祁兵一旁說道。
段濤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擡起頭來聲音喑啞地說道:“張總、祁隊長,我一定保證完成任務!我先走了,你們都保重,我等着你們。”說完,段濤挺直腰板,向張總和祁隊長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