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加利福尼亞州,帕洛阿爾託。
特斯拉高級電池研發中心。
傑夫·達恩教授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口水,目光迎向會議桌對面那雙蘊含着灼人焦躁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正是他的投資人及僱主,特斯拉的靈魂人物,埃隆·馬斯克
一年多以前,在特斯拉描繪的“加速世界向可持續能源轉變”的宏偉藍圖和極具誘惑力的研發承諾下,達恩教授接受了馬斯克的邀請,離開學術象牙塔,成爲特斯拉的首席科學家。
他的第一項任務是與LG化學協作,共同攻克新一代動力電池的巔峰——基於Co-C-hBN正極材料的磷酸錳鐵鋰混三元鋰電池。
這項技術被寄予厚望,被視爲特斯拉保持技術領先、突破續航里程瓶頸、同時進一步降低成本的關鍵。
最初的計劃清晰而穩健:前期依賴從華夏進口的Co-C-hBN材料進行小批量裝車驗證和技術積累,同時由達恩領銜的團隊全力攻關材料合成工藝,最終實現供應鏈的完全自主。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命運在關鍵處狠狠擰了一把。
好消息是,項目啓動後不久,一名來自華夏年輕女研究員加入了達恩的核心團隊。
她來自華夏連海化物所,帶着被視爲無價之寶的“內部研究資料”。
這些資料給研發引擎注入了一針強效推進劑,讓原本步履蹣跚的自主合成路線陡然提速。
壞消息則無需多言——
就在他們的研發進入關鍵衝刺階段,距離打通全部工藝流程看似僅一步之遙時,華夏搬出了那紙精準而冷酷的出口管制令。
更讓達恩頭皮發麻的是爲了應對開盤即熔斷的股價崩盤,特斯拉和LG化學溝通的情況下,就倉促發布了那份承諾“供貨穩定”的聯合聲明。
這份聲明如同一道緊箍咒,牢牢套在了研究團隊的頭上,也把他推到了馬斯克這位以“結果導向”和“激進時間表”聞名的老闆面前。
“傑夫,”馬斯克的聲音嚴肅,還帶這些沙啞,“那份聲明已經發出去了。資本市場給了我們一個暫時的喘息之機,但也僅僅是喘息。”
“現在,整個華爾街、所有的投資人、還有幾萬名預訂車主,都在盯着我們兌現承諾……告訴我,你還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讓我們的電池真正變成流水線上的產品?”
雖然達恩早已猜到了對方此行的目的,但真正聽見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腦子嗡地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我理解情況的緊迫性。但是,技術開發有它自身的規律。即使一切順利,沒有任何意外,要完成電池包級別的全套安全驗證、循環壽命測試、極端環境模擬……走完所有必要的流程,確保萬無一失,至少還需要……八到十個月。”
這個答案讓馬斯克的面部肌肉猛地一顫,眼眉也挑了起來,顯然有些不滿。
“我們不是已經拿到了連海化物所的一手資料麼,就是林帶來的那些?”他的質問略微表現出了一些攻擊性,“另外我記得,去年十一月你給我的報告裡,就寫着電化學測試已經開始了,難道那些內容都是編出來哄我開心的?”
達恩感到額角有冷汗滲出,連忙解釋:
“報告絕對真實!埃隆!電芯級別的測試確實啓動了,部分關鍵數據,比如單體能量密度、初期充放電效率,甚至快充能力,確實非常亮眼,接近甚至部分指標超過了設計預期!”
他語速極快,試圖澄清誤解:
“但單體電芯的優秀表現,不等於由幾十甚至上百個電芯組成的電池包也能完美運行,系統集成涉及熱管理、一致性控制……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都可能導致災難,我們現在的瓶頸,恰恰在於電芯的一致性問題!”
“一致性?”馬斯克眉頭緊鎖,“但無論如何,近一年的拖延完全無法接受,很可能導致LG化學,連帶我們的資金鍊都出現問題。”
他對這個在電池領域極爲關鍵的專業術語顯然有基本認知,但對其在此時凸顯的嚴重性尚未完全理解:
“這樣吧,我想看一看你們的報告。”
達恩無奈,只得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快速吩咐了幾句。
片刻後,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一個身材纖細、戴着黑框眼鏡、有着典型東亞面孔的年輕女性推門而入。
她把一臺銀灰色的筆記本電腦放在達恩面前的會議桌上,全程垂着眼簾沒有與馬斯克有任何眼神接觸,隨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這就是林涵?”
馬斯克記得自己之前見過對方的照片,但眼前人的妝容跟照片上幾乎判若兩人。
“對,她現在是團隊的科研助理之一,對材料合成部分的細節掌握得很紮實。”
達恩一邊回答,一邊迅速開機,輸入密碼,調出一份標註着“LMFP-NMC_Phase1_TestSummary_Final”的加密文件。
屏幕亮起,複雜的圖表和數據瞬間填滿了馬斯克的視野。
馬斯克畢竟得到過物理學學位,對其中各項條目的概念基本有數,於是不再言語,目光掃過屏幕上的每一行數據和每一條曲線。
他看得極快,時而放大某個圖表細節,時而在心中默算着關鍵參數的比例。
會議室內只剩下他手指劃過觸摸板的輕微摩擦聲和偶爾點擊鼠標的脆響。
達恩則在一旁,如坐鍼氈。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足足過了四十多分鐘,馬斯克才重新靠回椅背。
臉上非但沒有看到“問題”的凝重,反而露出一絲困惑,甚至……是如釋重負?
“傑夫,這份報告我看完了,數據很漂亮!”
他指着屏幕,語氣卻並不像贊賞:
“初始容量、能量密度、不同倍率下的充放電性能、首次庫倫效率、甚至連部分濫用測試都已經做過了,所以你剛纔提到的‘微小漂移’在哪裡?我看到的循環曲線非常穩定!這不是一個非常成功的電芯嗎?”
達恩心下一沉心道自己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問題不在單體電芯的性能本身!”達恩迅速翻到另外一頁,上面是一組更爲複雜的圖表,“看這裡——這是我們進行小模組循環測試的電壓一致性追蹤數據。”
屏幕上,十幾條代表不同電芯電壓的彩色曲線,在最初的幾十個充放電循環裡,幾乎完美地重疊在一起。
然而,隨着循環次數逼近100次,細微的分化開始出現。到達150次循環時,這種分化已變得肉眼可見——
幾條曲線開始緩慢但堅定地“分道揚鑣”,電壓差值被逐步拉大。
“看到這個分叉了嗎?”達恩指着那幾條開始偏離主流的曲線,“問題根源在於材料體系本身……這種特性對單個電芯的影響不大,但很可能導致電池包內部不同電芯之間的靜態電壓差,就像一羣步伐不一致的士兵,強行綁在一起行軍時間一長,隊伍必然散亂!”
“不是有BMS系統麼?”馬斯克又問道,“就是用來管理這些電芯的?”
達恩搖搖頭:
“我們現有的BMS電壓採集精度和算法,主要是針對電壓平臺單一、曲線平滑的傳統三元或鐵鋰電池設計的,而磷酸錳鐵鋰和三元鋰混合,帶來了多個不同的放電平臺,3.2伏、4.1伏、3.7伏……總之還需要進一步測試,否則很有可能影響到電池的實際性能。”
馬斯克沉默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會議桌面上划着圈。
達恩描繪的圖景無疑充滿了技術上的說服力。
但這份技術上的審慎,此刻在華爾街那頭嗜血巨獸的咆哮和公司現金流繃緊的嘎吱聲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傑夫,”馬斯克終於開口,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你說的技術風險,我聽到了,也理解了其中的邏輯。”
他把雙手按在桌面上,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
“但市場不會給我們八到十個月!投資者、消費者、我們的競爭對手,所有人都在盯着特斯拉的下一步!那份聲明已經發出去了,它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產品!是實打實的、能裝進車裡的電池!立刻!馬上!”
他揮了揮手,彷彿要驅散空氣中那些看不見的技術障礙:
“想想SpaceX是怎麼幹的?用一次次的實際飛行來迭代、來驗證!把火箭送上天,在真實的飛行環境中收集數據,改進的速度比任何地面測試都要快十倍、百倍!汽車爲什麼不行?”
他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煽動力:
“新能源汽車的所有數據都會實時傳回後臺,一旦我們把產品交付到用戶手中,相當於同時有幾千上萬個平臺進行測試,疊加真實的使用場景,收集數據的效率肯定比實驗室和試車場裡更快!”
達恩張了張嘴,想強調實驗室可控測試與用戶複雜多變、甚至粗暴使用環境的本質區別,想重申BMS算法面對LMFP-NMC這種複雜體系時的先天不足。
但對方沒有給他機會。
“至於你說的那個‘分化’問題,”馬斯克打斷他,語速飛快,“你說它最快也要100到150個完整循環之後纔會變得顯著?那按普通用戶三天充一次電的頻率算,就是……一年多以後的事情!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