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谷韶言聽完姚織錦的話,眉頭挑了一下,十分平靜地問道。
姚織錦倏然睜大了眼睛:“我說了這半天敢情你壓根兒沒聽懂?我說,我的異能失靈了,我再看不出人們對食物的喜好了!”
“那又如何?”谷韶言仍舊是淡淡的,彷彿她的慌亂很讓人無法理解。
姚織錦氣結:“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用不着你關心,你也絲毫插不上手,可是,至少你可以表示一下……惋惜什麼的吧?明明是屬於我的東西,忽然之間消失不見了,換你你不心疼?”
“我只是不明白,對你來說,那所謂的異能真的很重要嗎?莫非你經營玉饌齋、重開珍味樓,靠的都是以它來作爲噱頭?做廚子,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把菜做好,令食客們滿意?”谷韶言做一臉困惑狀。
姚織錦嘆了口氣:“兩位師父都曾對我千叮萬囑,做廚子,得講‘心’,靠着異能的噱頭,或許能風光一陣子,但不踏踏實實的練好廚藝,到最後一切也是枉然,我怎可能做那種捨本逐末的事?自打在京城開了玉饌齋以來,我根本也很少使用異能,可是……”
可是,當初正是在珍味樓的後巷,她結識了凌十三,接着便被雷劈中,擁有異能。她始終覺得,這樣本事,就是兩人之間最初的聯繫,就算現在她已不在京城,就算她已嫁作他人婦,這種聯繫卻永不會消亡。她很明白有得必有失,不應該吃着碗裡的望着鍋裡的,但心裡總像是覺得缺了一塊,補不上了。
見她話說到半截又咽了回去。只管站在原地出神,谷韶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姚織錦,要不我帶你去瞧大夫?”
“你有病啊!”她瞪他一眼,“這本來就是雷劈出來的本事,難道你還認識能操雷弄電再劈我一回的神醫不成?罷了罷了。這事兒也只能由老天爺做主。或許過陣子他想通了,又會把異能還給我的,他老人家安排的最大嘛!對了,你跑來幹嘛?”
兩人站在門口說了好一會子的話。直到這時,谷韶言才走進珍味樓裡,遙遙對衝他打躬作揖的洪老頭點了個頭。隨便揀了張椅子坐下,嘆息道:“人活一世,雖不情願。有些俗禮卻又不能不遵循。我盤算着明天便是歸寧之日,按理說,該是準備些好禮上你們姚家走一遭纔是,所以,少不得來向你討個意見。”
“那我還真是該謝謝你啊!”姚織錦沒好氣道,“我什麼意見都沒有,你不向來都是最有主意的人嗎。又何必問我?隨便拿上點東西去敷衍一趟也就罷了,反正我一早不想跟那個家再有牽扯。除了我親孃,再沒有什麼能讓我掛心的了。”
“說得輕巧,珍味樓是姚家祖業,如今在你手裡經營,這層關係,不是想撇就能撇得清的。不過……”谷韶言說着話頭一轉,脣角一勾,道,“倘若你真打定主意和姚家兩不來往,可就沒有‘孃家人’給你撐腰了,從今往後,豈不只能靠我一人?”
“我靠我自己!”姚織錦雙手叉腰程茶壺狀,“別沒事兒往自己臉上貼金,不嫌寒磣嗎?”
“好了好了,你乖乖的別耍脾氣,給人家看笑話了!還不跟我回家去準備準備?”谷韶言故意用哄小孩兒似的語氣一邊說一邊拽着她走出珍味樓,回頭衝洪老頭詭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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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回門,算是成親的最後一道工序,這一環節結束後,纔算是真正的“禮成”。新姑爺跟着新娘子回孃家,既有向岳丈岳母表示感謝之意,也讓對方知道他們的女兒在自己家過得很好,沒被虧待,同時,也有給新婚的小夫妻討個好意頭的意思。
翌日上午,柳葉早早便準備了兩人歸寧要穿的衣裳,送進房中來。
姚織錦瞅着她手中那件桃紅色的對襟衫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手臂展開,由着她和鳶兒替自己穿戴,嘀咕道:“說白了不就是回趟家嗎,巴巴兒地穿新衣裳,還花紅柳綠的,太蠢相了!”
柳葉一面幫她戴上珥璫一面笑道:“奴婢知道三少奶奶是個隨性之人,可是新娘子回門,不穿得體體面面怎麼行?讓您孃家瞧瞧您日子過得舒坦,他們也能放心呀!”
姚織錦對着鏡子照了照,嗤之以鼻道:“嘁,得了吧,日子過得好不好,從一件衣裳就能看出來?”
“這……門面功夫嘛,該做的總得做到不是?”
正說着,小曇從外面跑了進來,笑着嚷道:“三少奶奶快些吧,少爺都等急了!”
自從洞房那夜之後,這幾天谷韶言一直住在書房裡,想必是已經在那邊兒把衣裳都換好了。姚織錦胡亂理了理衫子,便順着腳跑出去,迎面看見他穿着一身松花綠的錦衫站在院子門口樹下,背後就是一片蔥鬱的松林,和他身上的衣服,竟正好相得益彰。
姚織錦看慣了他一身白衣,猛然間見他這副打扮,頓時有些不適應。他站在那裡,身姿挺拔好似一棵松柏,面孔棱角分明,一雙細長的眼睛有如朗星,倒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感覺。
她一向知道谷韶言相貌出衆,在城中一衆富家子弟中都是數得着的,嘴上卻不肯承認,走過去嘴角一撇,道:“你再往後站點兒,就快和那松樹林融爲一體了!”
“有何不可?松樹清奇傲立,能和它們相提並論,也算是我的榮幸啊!”谷韶言抿嘴一笑。
“臭美,快走吧,再晚該過了時候了!”
二人說着並肩走出宅子,鳶兒和柳葉趕忙跟上去,僱了一輛車,向姚家大宅而去。
這時候,姚家裡上上下下自然是一片熱鬧景象。新姑爺頭一回上門。又是那樣有錢有勢人家的少爺,怎麼着也不能怠慢了,千萬得準備妥當纔是。
姚江烈精神不好,身體也不靈便,姚江寒又還在養傷,至於陳氏。那更是個握不住大事的主兒。這樣一來,宅子中上上下下,就全交到了大太太施氏手中打理。一整個上午,她的腿腳就沒停下來過。不是去廚房看菜品準備的如何,就是指揮下人們將院中前後的打掃收拾乾淨,還得不時盯着給姚家兩兄弟熬藥。忙得不亦樂乎。
時近晌午,施氏正在正堂中讓丫頭們擺上桌子,秋桂從門口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道:“二小姐和姑爺回來了,二小姐和姑爺回來了!”
“沒見過世面的東西,回來就回來,瞎嚷嚷什麼?”施氏說着忙理了理衣衫,陳氏也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滿臉堆笑地跟着她一起迎到大門口。
谷韶言和姚織錦的車就停在門外。鳶兒和柳葉幫着小廝們把金豬、衣料、茶點等禮物從車上搬下來,谷韶言先跳下車。撩開簾子,伸手去接姚織錦。
姚織錦看着他遞過來的手,卻有些猶豫。他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裡,心裡頭委屈得緊,若今兒個想好好出一口氣,就別跟我對着幹,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說。”
姚織錦聞言這才把手給他,藉着他的力道也下了車,衝着笑眯眯站在門口的施氏和陳氏屈膝福了一福,道:“大太太,二太太,錦兒回來了。”
“快快,都是自家人,別講究這些個禮數了,從城南迴來也挺遠的,路上累了吧?趕緊進屋坐坐去!”陳氏快步走到她面前,親親熱熱地想要來拉她的手,被她一躲,繞到谷韶言身後去了。
谷韶言搖頭嘆氣,彷彿拿她沒辦法似的,將她從自己身後揪出來,柔聲道:“你不是最兇悍的嗎,還害起羞來了!這裡可是你孃家,按規矩我得跟在你身後進門,快點呀!”
姚織錦被他這兩句輕言細語說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回頭瞪他一眼,轉身走進門。谷韶言指着鳶兒手中的東西,道:“今兒我和織錦回來,少不得又鬧得你們雞飛狗跳,特備了些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哎喲谷家三少,你可太客氣了,你能帶着錦兒回來,我們已經很高興了,只要你們過得好,比什麼都強!”施氏笑得合不攏嘴。
“那大太太也用不着客氣,就叫我韶言便是。”谷韶言說着也踏進門檻,隨着二人一起去到前廳。
姚江寒不知何時也已經來了前廳,將他那行動不便的大哥也一併推了出來。姚織錦走進去只叫了一聲爹,便立在旁邊不言語了。谷韶言見此情景,便對着姚江寒施了一禮,叫道:“岳丈,我知您前段時間必受了些苦,不知如今身體如何?”
姚江寒看着他,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一方面,這谷韶言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小女兒這門親事並不如意。故此,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嘴脣動了動,道:“好好,都挺好的,你快坐。”
衆人也都先後落座,姚志宣因爲谷韶言靠着手段強娶了自己的堂妹子,心裡一直不舒服,又沒能力對此作出改變,因此面對他時,便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不打招呼,只悶悶地坐在一旁,谷韶言看見了,也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菜陸陸續續端了上來,席間說了些家常話,不過依着禮數寒暄。眼看着酒過三巡,那陳氏忽然開口笑着道:“韶言,錦兒這孩子從小就被她爹爹捧在手心裡,寵的沒邊沒沿兒,性子乖張的很。如今你們既已成了親,少不得多擔待點,她小孩子心性,你可別跟她計較,好嗎?”
谷韶言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詫異地道:“寵?孩子都是父母的寶,溺愛些有何出奇?只是,貴府對織錦寵愛的方法,倒的確有些與衆不同,教我開了眼界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陳氏素來是個沉不住氣的,聽這話不是味兒,表情立時難看起來。
“沒什麼意思,只不過,織錦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我心裡都很清楚,不是嗎?”谷韶言微微一笑。
“嘿,韶言,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陳氏把筷子一扔,急赤白臉地道,“你說的,好像多心疼錦兒似的,我問你,依着規矩,她這個年齡出嫁可是太早了些,你又爲什麼生拉貨拽地將她強娶過去?”
“我爲什麼,你不明白嗎?”谷韶言轉過頭看了看身旁的姚織錦,忽將她的手攥進自己的掌心中,“她在家中只爲他人籌謀,我看在眼裡心疼,讓她跟了我,日子只會比從前更好。”
姚織錦擡頭瞥他一眼,掙脫他的手,壓低了聲音道:“差不多行了啊!”
她腦袋裡忽然轉過一個念頭,會不會,這谷韶言非要娶她,真的也有因爲這個原因參雜其中?
谷韶言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接着道:“既然說到這裡,有件事,我一直有些疑慮,說出來,還請岳丈、大老爺和兩位太太替我解惑。如今,珍味樓交到了織錦手裡,裡裡外外都由她打理,我想問問,這賺得的錢,是歸她自己呢,還是得養活貴府這一大家子人?”
щщщ¤TTκan¤C○ 姚江烈頓時吹鬍子瞪眼起來,只是這時候,誰也沒空在意他究竟想說什麼。施氏沉吟片刻,道:“韶言,我知道你的意思,錦兒忙裡忙外,論起功勞來,她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但不管怎麼說,珍味樓也是姚家的祖業,宅子裡上上下下都得倚靠着它來生活,所以……”
“哈哈哈!”谷韶言連連點頭,跌足大笑,轉而對姚織錦道:“你可真是……瞧瞧這二年,你在京城將玉饌齋經營得風生水起,還認了來頭那麼響亮的一個師父,平常看着又伶俐又精明,誰知還是個實心眼的笨蛋,忙活一場,全是爲他人作嫁衣裳!”
“韶言!”姚江寒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我知你是大戶人家少爺,難免有些輕狂,但滿桌子長輩,你又是頭一回上門的新女婿,說話也得知些分寸才行!”
“岳丈,我從來就不是個知分寸的人,這一點,織錦是最清楚的了。”谷韶言閒閒笑道,“我娶她過門,的確是耍了些手段,但你們要知道,我娶她,不是爲了讓她受苦的,她如今是我的妻子,外人——包括孃家人——要欺負她,就得先問過我。”
他停了停,繼續道:“我今天來,除了拜會織錦孃家人之外,還有兩件事。第一,自然是這珍味樓的利潤如何分配。織錦是姚家女兒,照顧家中人是應分的,不過,數目要分明。依我看,不如三七分,你們三,她七,賺得的錢不論多少,我一概不過問;第二,我已給織錦的親孃尋了一位醫術頗精的大夫,爲了不給你們添麻煩,過兩日,我打算將她接到我和織錦家中住兩天,也好方便診病施藥。我沒有和你們商量的意思,話說了出來,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