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韶言聽見她的聲音,脣邊笑意愈深,轉頭從房間走出去,抓着後腦勺作困惑狀:“你叫我?我不姓‘喂’呀!”
“噗——”姚織錦一陣胸悶,差點背過氣去,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到他臉上。
“你無不無聊,還滿嘴俏皮話,覺得自己很可愛嗎?”她沒好氣地道,“趕緊去洗洗手,吃飯了!”
谷韶言朝她臉上仔細看了看,奇道:“你這一天在家幹什麼了?怎麼臉上一塊黑灰,難不成是預備刨坑把自己埋了?”
“什麼地方?”姚織錦在臉上胡亂抹了抹,始終沒尋到地方,谷韶言本待替她擦了,手伸到一半,卻轉而指向自己的左臉,“眼睛下邊兒,笨死了!”
鳶兒笑呵呵地拿了帕子來替她把面頰抹淨了,姚織錦仰着臉,語帶埋怨道:“廚房那口竈有點問題,下頭的火老也生不好,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我搗鼓好幾回,可能就這麼着把灰抹到臉上了。”
真奇怪,論起來,她和這谷家三少爺從前並不相熟,攏共也沒有交談過幾回,怎麼眼下跟他說話時一點生疏感都沒有,好像拉家常那般自然?難道這就是女子嫁人後必然出現的變化?
谷韶言眉頭一皺:“好端端的,你跑到廚房幹嘛去?弄得一身油煙子氣,我不喜歡,很是不喜歡!”
“白癡!”姚織錦橫他一眼,“我是個廚子呀,不在廚房裡轉悠,還能在什麼地方?”
“莫非……你是巴巴兒地做了好菜等我回來?”谷韶言促狹道。
“別臭美,我是手癢想練練!”姚織錦說罷轉頭就走,“快點啊。換了衣裳就來吃飯,菜涼了可別指望我幫你熱。”
“我就來。”谷韶言笑眯了眼睛,以最快的速度換了家常衣服,又難得聽話地洗了手和臉,來到前廳中。
桌上擺着精緻的三菜一湯,色澤濃淡相宜。柳葉取了碗筷來擺在二人面前。谷韶言爲難地看着桌上各色菜品,回頭對姚織錦道:“你是廚子,你能告訴我應該先吃哪樣後吃哪樣嗎?”
“別指望我替你搛菜,本姑娘沒那個功能。”姚織錦一語道破天機。自顧自給自己夾了一塊豆腐擱進碗裡,“在這宅子裡我閒得慌,珍味樓的裝潢應該差不多了。明天我想去瞧瞧,預先跟你說一聲。”
谷韶言頓了一下,道:“我早就答應過不會干預你去珍味樓做事。只是如今你嫁過來不過兩日。連回門之期都未到,不覺得太快了點嗎?傳出去人家還以爲我剋扣你這新娘子呢!”
這口氣活脫脫跟陳氏一模一樣,姚織錦冷笑一聲:“你谷三少爺從來特立獨行,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在意外人眼光了?你若閒着,不如替我娘琢磨琢磨請大夫的事是正理,反正你答應過的不能不作數,你看着辦吧。”
“那便依你。進出讓小廝跟着。”谷韶言飛快地吐出這句話,挑起一塊魚肉送進口中。擠眉弄眼一番,道,“黃魚肉質倒還細嫩,滋味鮮甜,作料搭配也十分恰當,只是你這鹽彷彿擱的多了點,是打算齁死我?”
“一派胡言,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姚織錦做了那麼久的廚子,這點信心還是有的,壓根兒不給他好臉,低頭斥了一句,便只管自己吃起飯來。
待得兩人擱下碗筷,天早已是黑透了。小曇幫着柳葉將碗筷收到廚房,鳶兒自去房間給兩人鋪牀,姚織錦站起身正要走,卻被谷韶言從後頭叫住了。
“姚織錦,跟我去園子裡走走。”他揹着手站在桌旁,說出的話不像是邀請,倒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姚織錦最討厭別人用命令的口吻跟自己說話,要依着她的性子,非得當即對着幹不可。然而轉念一想,卻又把即將衝口而出的話憋了回去。
嫁給谷韶言非她所願,但進了這個門以來,短短兩天裡,這個新晉夫君並沒有虧待她,就算是昨夜鬧出來的不愉快,也有她自己的問題。做人妻子,總該有些責任的,陪着散散步賞賞花,似乎,是分內之事。
她想到這裡便點點頭,不再言語,跟着谷韶言走出前廳,直奔後院的花園。
八月已算是夏末,天氣卻還有些熱,一到了晚上,花園裡四處都是蟲鳴,和松葉香水流聲混雜在一起,十分野趣盎然。
兩人並肩在園子裡緩緩而行,都沒有想說話的意思,彷彿四周的喧鬧,也是一種靜謐。
逛了半圈,谷韶言領着姚織錦在一座小假山前的石墩上坐下了,腳邊就是緩緩流過的淺水。他四周看了看,道:“我估摸着你能喜歡這座宅子。”
姚織錦笑了笑:“說真的,還不賴。它不算大——至少比谷府和姚家大宅都小多了,這種小巧玲瓏的房子,讓我覺得比較安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樣用具和器皿一應俱全,這些流水和松樹香氣更是令人感覺好像住在山間,其實,挺舒服的。”她停了一下,繼續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爲什麼你喜歡釀酒?”
谷韶言從胸臆中吐出一口長氣:“它很簡單,也很複雜。我知道你對釀酒的事情一竅不通,但只要你肯瞭解一點,就會發現,它真的很有趣。什麼季節造酒,幾時落酒藥,如何擱酒麴,這些事是個人都能做,但真正將它做得出神入化者少之又少,百種滋味在其中。若技藝嫺熟了,你喜歡什麼樣的味道,就可以將酒釀成什麼味道。人活一輩子,要受的拘束太多,釀酒,會讓人產生一種率性而爲的痛快感。”
姚織錦聽得入了神,喃喃接口道:“其實,做廚子也是一樣的。”
“所以你看,你我之間還是有共同點的,可以深層發掘一下嘛!”谷韶言笑着撞了撞她的肩膀。
姚織錦也笑了笑。沒說話,伸手撥弄腳邊的流水。
二人歇了片刻,又在園中隨意晃了晃,便順着小路走到房間門口。
這晚上氣氛一直不錯,但一回到這裡,姚織錦便又是一陣緊張。
話說。他昨夜去睡了書房。今晚呢?自己總是躲不過的吧?
她偷眼看了看谷韶言,欲言又止道:“你……”
“姚織錦。”谷韶言走到她面前,低下頭,細長的眼睛裡碎光點點。小聲而清晰地道,“姚織錦,你可以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什……什麼?”姚織錦慌慌張張地朝後躲了躲,擡頭看他。
“你曾經說,我和我爹根本沒有任何區別。我想告訴你。我不是那種人。進屋去吧。”
他說完這句話,朝旁邊一轉,徑自朝着書房的方向去了。
姚織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愣怔了片刻,擡腳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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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姚織錦便按照原計劃去了珍味樓,依了谷韶言的意思帶着一個小廝。走到門口時吩咐他申時再來接自己,獨自進了門。
不過兩三日沒來。這珍味樓竟煥然一新。裝潢徹底完成,三個夥計並着洪老頭和湯文瑞一起把裡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從前的珍味樓因爲是老店,酒樓中從地板到牆壁乃至各樣家俬的配色都比較沉實,而這一番裝修,換過了桌椅和門窗,只不過是小小改動,整個廳堂之中,頓時亮堂了起來。
門口擺着兩盆迎客鬆,姚織錦湊過去用手指戳了戳針葉,回頭衝已自動自覺站在櫃檯後的湯文瑞笑道:“湯掌櫃,這兩棵鬆長得真好,希望借它吉名,保佑咱們生意興隆纔是啊!”
湯文瑞一溜小跑從櫃檯後頭跑了出來,走到她面前轉了個圈,道:“我說姚姑娘,你是不是擔心我們偷奸耍滑,不放心,非得來盯着我們哪?這才成親兩天,就忙不迭地跑了來,也不知道在家好好陪陪你夫君?”
“哪有的事!”姚織錦笑道,“我在家也是白呆着,百無聊賴的,還不如來店裡走走,心裡踏實些,怎麼,不歡迎啊?!”
“瞧你說的,哪能不歡迎?我這不是怕影響你家裡頭嗎?”
“不會,我心裡有數。洪大叔在嗎?”
“在呢,我給你叫去。”
湯文瑞說着正要走,卻見那洪老頭已經從廚房裡竄了出來,搓着手樂顛顛地對姚織錦道:“錦丫頭,你看這兒弄得還行吧?”
“太行了!”姚織錦連忙道,“跟我想象中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洪大叔,湯掌櫃,有你們在,真替我省了不少事兒呢!”
“這不是應該的嗎?”湯文瑞道,“你是老闆,就沒有凡事親力親爲的道理。雖說我們都是出來混口飯吃,但做事也得講良心,答應了的事就必須做到,否則,豈不讓人戳我們的脊樑骨?姚姑娘,我看這裡準備的都差不多了,三天後是大吉之日,你覺得安排在那天開張趕趟不?”
姚織錦低頭思忖了片刻,點頭道:“應該沒問題,明兒個是我回門之日,過了明天,我就閒下來了,到時候你們張羅着好好熱鬧一下。”
“好嘞!”湯文瑞痛快地應道,忽又湊到姚織錦跟前,笑着道,“姚姑娘,我聽老洪說,你有一樣異能,可以看穿人們對食物的喜好,可是真的?能演給我看看不?”
“咳,不過是哄孩子的玩意。”姚織錦笑着瞥他一眼,就是這一看之下,竟令得她頓時大驚失色。
她明明盯着湯文瑞的臉,可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出來。她又轉向洪老頭,接着是那三個夥計,也是同樣的結果。
這是怎麼了?怎麼會什麼都看不見?
她心裡一陣發慌,也顧不得跟二人道別,拔腳衝出門,打算回城南,迎面撞上正走進來的谷韶言。
她來不及細想,抓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的臉使勁看,不論怎麼打量,腦袋裡依舊毫無信息。
“怎麼了?”見她神色有異,晃晃蕩蕩好像要摔倒似的,谷韶言連忙攙了她一把,“出什麼事了,珍味樓裡遇上麻煩了?”
“不是!”姚織錦胡亂搖搖頭,“我什麼都看不出了,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麼,想吃什麼,更不知道你們把什麼食物吃進肚子裡會不舒服長疹子或是喘不過氣,我……我的異能失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