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打發走那羣前來砸場子的傢伙,珍味樓裡的秩序可算是恢復了正常。圍觀衆人該回家的回家,想進來吃飯的也都紛紛落座,羅阿保等三個夥計很有眼力見兒地四處張羅着,姚織錦呼出一口長氣,剛打算進去忙活,洪老頭和丁偉強互相推搡着走了進來,倆人都不住地嘿嘿傻笑,彷彿這一番鬧騰沒讓他們急了眼,反而感情好了許多。
眼見着姚織錦要進廚房,洪老頭忙搶上一步將她攔了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沒本事,店裡有人來鬧騰,我一點忙都沒幫上,這會子你要再進去拿大勺,可真是打我的臉了!你在這歇着,啥都用不着你動手,全交到我身上了!”
說完,他立即一使勁將姚織錦按進椅子裡,自己忙忙叨叨地進了廚房。
丁偉強眼尖,瞧見桌上那一盆水煮魚,立刻便歡實起來,一蹦三丈高地跳到姚織錦跟前,咋咋呼呼道:“姚姑娘,你用我教你做的菜跟他們比試來着?哎喲,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怎麼樣怎麼樣,生生把他們給鎮住了吧?”
姚織錦含笑道:“那當然,這全靠我當初洞察分明,知道你是個有用的人,力排衆議將你留下來,可見,我是多麼英明神武的人吶!”
“我還以爲你要誇我來着……”丁偉強嘟囔了一句,忽然靈機一動,滿臉堆笑道,“老闆,小的有一計獻上,可否聽我一言?”
“報!”姚織錦斜睨他一眼,十分配合地答。
“在我們那兒,只憑着一道水煮魚或者涮羊肉,就能開一間店。而且生意還好得了不得。只要味道好,分量足,價格公道,就壓根兒不愁客人不上門。如今珍味樓氣勢正盛,城裡大大小小的人對你的廚藝那是讚賞有加,無不信服。咱們爲啥不能借着這股東風。也在城裡開幾間分店?”
“唔?”姚織錦頓時來了興趣,“這倒有點意思,你詳細說說。”
“喏,我想着僅依靠一間珍味樓。就算生意再好,賺得的錢畢竟有限。咱們可以在這潤州城裡再開一間店鋪,專賣水煮魚和涮羊肉。上桌時底下用炭火煮着,再配上各色蔬菜和兩道家常小點,食客們圍坐一桌。熱氣騰騰地自己邊煮邊涮,既有趣,咱們自個兒也省了人手,兩全其美呀!水煮魚四季皆可食用,而涮羊肉則只賣秋冬兩季,憑着你的名聲,還不客似雲來賺個盆滿鉢滿?你仔細想想。機會就在眼前,不能輕易放過啊!”
姚織錦細細一思忖。彷彿當真是這個道理。潤州城內的食肆大都和珍味樓一樣,各樣菜餚混着吃,雖味道各異,終究沒什麼新意。這水煮魚一鍋紅湯,用來煮蔬菜肉類,想必十分爽口,而涮羊肉的湯頭鮮甜,更是無往而不利,兩種湯底一紅一白,正好能滿足不同人的需求。這樣做雖然短時間會分流珍味樓的生意,但從長期來看,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當真是個賺錢的好法子啊!
她心頭一喜,正要說話,那丁偉強卻自顧自地一溜嘮叨了下去:“這第一間只算是小小嚐試,若生意做得好,咱們可以在城中多開幾間,再創幾樣新品,等名聲夠了,再發展到臨城去。這樣一間便變間,兩間變十間……哇塞,不出五年,你姚姑娘的招牌就會遍佈全國各地每個角落,到那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
“你給我閉嘴!”湯文瑞在旁聽他越說越不成話,連忙趕上來捂住他的嘴,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心有餘悸地壓低聲音,“你這是作死呢!這種造反話也能說得?給人聽到上報官府,是要殺頭的!先聽着還像人話,越到後頭越不靠譜,難不成你還想一口氣吃成個胖子?!”
丁偉強掙扎了好半天,才從湯文瑞鐵鉗一般的大手中脫離出來,有點莫名其妙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這發展規劃太快了點?咳,在我們那兒,奉行的就是快節奏的生活,爲了賺錢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啥事都能做!果然,在你們古代,這是不能被接受的啊!”
姚織錦見他冷靜了下來,便嫌棄地瞪他一眼,道:“湯掌櫃說你說得沒錯,你老老實實受教纔對。依你所言開上一間這樣的館子沒什麼不可以,但重要的是,咱們得做好計劃,每一步都要踏實走好,怎可好高騖遠?”
“是是,姚姑娘你說得是,步子大了,的確是容易扯着那個啥。”丁偉強想了想道,“我今晚就先把proposal,呃……也就是計劃書趕出來給你看看,然後咱們再定奪,你看這樣行不?”
姚織錦懶洋洋地衝他揮了揮手:“你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我也懶得計較,這件事交給你和湯掌櫃,有什麼事你們一同合計,只要最後給我個主意就行了。這會子你還是幫忙把客人招呼好纔是正理,別上躥下跳的,演猴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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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在珍味樓呆到申時,關大強前來接她回家,姚織錦便別了衆人,上車返回城南。一路上不外乎問了兩句馮姨娘這一日身子如何之類的話,得知一切如常,心裡這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回到家時,飯菜已經上了桌,馮姨娘被鳶兒扶出來坐在桌邊,谷韶言的位置卻是空空蕩蕩的。姚織錦一見便立時有些不悅,扭頭對柳葉道:“怎麼你們少爺今晚是不打算吃飯了?”
纔不過馮姨娘來的第二天他就不見人,這不明擺着是趕客嗎?當初說要請馮姨娘來家裡小住便於診病的是他,如今避不見面的又是他,這叫什麼?
柳葉見她表情不善,也便不敢怠慢,低了低頭,道:“少奶奶先別生氣。少爺一早去了酒坊,直到這時候還未歸呢!頭前兒奴婢已經打發了一個小廝去請,少爺吩咐了,叫少奶奶和姨娘不必等他,自在吃了飯歇着便是。”
這會子還沒回?姚織錦頓時便覺得奇怪,自打二人成親以來。只有她自己鬧脾氣不肯吃飯或者離家出走的時候。至於谷韶言,哪一天不是準點兒回家的?那酒坊又不像珍味樓,來去應算得上自如,莫非是有什麼事絆住了腳?
這念頭在她腦袋裡打了個轉。瞬間就溜出去了,只管夾了一塊白切雞給馮姨娘,道:“娘最近正在診病。吃飯得準時準點,既然他不回來,咱們也用不着在這兒乾等着。您趕緊吃,養好了身子纔是最重要的。”
直到二人吃完了晚飯,那谷韶言依舊是不見蹤影,姚織錦陪着馮姨娘在桌邊喝了茶,便囑咐鳶兒送她回東廂,自己也預備回房。誰知剛走了幾步,那馮姨娘卻又背轉過身踱了過來。攥住姚織錦的手,道:“錦兒。都這時候了谷家三少爺還沒回來,你做妻子的,好歹也該去瞧瞧,若是真個有要事耽擱了,你也好給他帶點吃的去墊墊肚子,老這麼餓着可不行。”
姚織錦哭笑不得:“娘,這大黑天的我上外頭走去,不僅危險,恐怕也有點於理不合吧?再者說,那酒坊裡也有廚子,餓不着他,您就不用操心啦,趕緊回房早點睡——還是說您一個人害怕,想要女兒陪着您?”
“扯臊,我跟你說正經的呢!”馮姨娘嗔她一眼,“別以爲我不知道,那酒坊離這宅子近得很,用不着你多走幾步路。你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隨便找兩個小廝丫頭陪着你一塊兒去,能出什麼紕漏?錦兒,你別怨娘嘮叨,你這輩子比我出息,自己撐着一間酒樓成天價忙裡忙外,嫁了個夫君又算是在潤州城裡叫得上名兒的,還有啥不知足?這人哪,都得懂得惜福,若是什麼事都依着自己性子,老天爺要怪罪的!”
姚織錦剛想說話,卻被她打斷了:“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瞅着那谷三少爺對你算是不錯,相貌又好,若此時還沒成親,只怕潤州城裡的大戶小家擠破了頭都要把自己女兒送來呢!你說這麼大晚上的,他一個人在那酒坊裡,你就不擔心來個小妖精勾走他的魂兒?”
“噗——”姚織錦笑了出來,“娘,你想得也太多了吧?”
馮姨娘虎着臉道:“你甭以爲我跟你開玩笑呢,我這輩子就你這麼一個寶貝,沒別的指望,只要你能過得好,娘就算是明天立時死了,也……”
“好了好了,再胡說我可真不理你!”姚織錦慌忙掩住她的嘴,“不就是讓我去酒坊看看嗎?倒招來您這麼大一通嘮叨,我去,去還不行?”
說着,她便吩咐鳶兒扶馮姨娘回房,自己去廚房讓下人包了幾樣平素谷韶言愛吃的小菜,又揀了一點醬菜,全都放進一個食盒裡由小曇拎了,再叫上關大強,一同去了半里之外的“流香”。
這幢二層小樓,白天時古樸清雅頗有風韻,然而此時,卻到處都是一團漆黑,毫無一星兒亮光。秋風陣陣,早黃的樹葉從枝頭帶了下來,在空中飄舞盤旋,好半天才落到地上,竟無端添了幾絲蕭瑟之感。院子裡的那幾口大酒缸被黑夜籠罩,遠遠看去,就像是個挺着大肚子的無頭人,着實有點怕人。
小曇素來是個膽小的,緊緊握着姚織錦的手臂朝裡面張望了一下,怯生生道:“少奶奶,奴婢看這兒不像是有人的樣子,會不會三少爺已經回去,正好在路上跟咱們錯過了?要不……要不咱回去吧?”
姚織錦掐了她一把,斥道:“來都來了,豈有空手回去的道理?萬一咱們這會子回到家,你少爺依舊不在,那是不是又得跑一趟?這不是白耽誤工夫嗎?有關大強在這兒,沒什麼好怕的,啊?”
“不是,奴婢想起昨晚跟您說的那些個話,身上一陣陣發寒。雖說今兒已不是望月,但俗話說的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那……”
姚織錦被她嘮叨的身上也有點發毛,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壯起膽子朝前走了兩步,伸手試探性地在門上一推,誰料那門竟是虛掩的,吱呀怪響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