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心中一凜,那何氏的胞姐無端端找她有什麼事?二人之前素未謀面,眼看着午飯時間又要到了,有什麼話,當着大家的面說不行嗎?爲何巴巴兒地喚她過去?
她心中有些打鼓,又推脫不得,只好別了徐淑寧和谷沁芳,隨着前來傳話的丫頭在谷府中彎彎繞繞,來到谷韶言姨母暫住的客房中。
那位大何氏已在房中候着了,姚織錦走進去,又衝她施了一禮,款款道:“給姨母請安,不知姨母喚我來所爲何事?”
大何氏抿着嘴脣微微一笑,指着桌旁椅子道:“坐吧,你嫁給了韶言便都是自家人,不用那麼客氣。”說着從袖籠裡掏出一個華麗的錦盒遞道她跟前。
“你和韶言成親之日,我被家中事務所擾,未能來飲你們的喜酒,你們不要見怪纔好。這裡小小心意,你收下吧。”她一面說,一面將錦盒打開,露出裡面一隻玉鐲。
姚織錦吃了一驚。那隻鐲子通體幽綠,晶瑩剔透,彷彿從內而外滲透出一股溫軟潤滑,她雖向來對這類東西不甚在意,卻也明白這必定是花了大價錢的,連忙推拒道:“姨母,這太貴重了,我收不得的!”
“我都說了別客氣,你我頭一回相見,你又是韶言的新婚妻子,送點小玩意做見面禮也是應該的。我夫君在京城中做了好十幾年的玉石生意,這隻鐲子在外頭可能叫價甚高,我們自家人花不了幾個錢,你就權當是我的一點心意,若不收,我可要生氣了。”大何氏淡淡地道。
姚織錦心裡愈加覺得不安。左右無法,只得道:“既如此,錦兒便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姨母。”
大何氏微微點了點頭,招呼丫頭給二人倒茶來,自己也在桌邊坐下了。鳳眼一閃。道:“我叫你錦兒,你不會介意吧?錦兒,有幾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你也瞧見了。我妹妹——也就是你婆母,她如今那副樣子,我看在眼裡。實在是覺得有些心酸。她年齡也不小了,又生了這樣的病,你們晚輩。也該體恤一點纔是。我能理解你和韶言搬到外面獨住是想有你們自己的小天地,但百善孝爲先,你們怎能將‘孝道’二字棄於不顧?若能搬回來與她同住,每天熱熱鬧鬧的,她心情好些,興許這病就大好了呢!”
搬回來,回到谷府和一大家子人同住?這怎麼行!在這樣的大門大戶裡。總有各種繁文縟節的禮儀要講,一旦搬回來。勢必會每天不得輕省,還能自由自在地天天到珍味樓打理麼?再者說,這府裡的丫頭姨娘也都不是什麼善茬,每日咭咭噥噥不休,徐淑寧是嫺淑之人,尚且可以忍受,但她姚織錦是在外頭跑慣了的,從前在這裡又曾有過那樣不愉快的經歷,若長居於此,不出三月,非給逼瘋了不成!
姚織錦不好辯駁,只能低了頭做乖順狀,緘口不言。
見她緊閉了嘴,大何氏眉毛一挑,笑道:“我聽沁芳和淑寧成日贊你是個最伶俐的姑娘,又生得好看,若不是如此,韶言也不會非娶你不可,怎麼到了我面前,倒像個沒嘴的葫蘆一般?錦兒,聽府里人說,你是潤州城一家落魄大戶的庶出小姐?”
姚織錦登時眉頭一皺。眼下的她的確是對姚家上下好感盡失,如果有可能,真希望再不用踏進去一步,但那並不意味着何氏的姐姐這個“外人”可以用“落魄”二字來對其評頭品足不是嗎?
“我還聽說,你曾因爲家中欠了谷府的債,被自己的大伯和父親送來抵債,做粗使丫頭,對不對?”大何氏繼續道。
姚織錦忽然發覺她那張臉上添了兩份譏誚之意。這女人究竟要幹嘛?先是送鐲子示好,此刻卻又說些刺人心窩子的話,說白了她只不過是一個谷府的親戚罷了,用得着這樣咄咄逼人嗎?
她依舊不開口,大何氏脣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我很清楚,以你這樣的身份,要嫁給谷府的三少爺做正妻,勢必是需要些手段的。韶言終究是年輕,看上了你那張臉,卻不懂得成親這回事,要娶回來的,可不單單是一副皮囊。我也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循規蹈矩,別給我妹妹一家惹來什麼麻煩,那我就要敬謝滿天神佛了!”
還沒完了是吧,看在你是長輩的份上我忍你,你可別以爲我真是那種任人欺負的主兒!
姚織錦銀牙一咬,忽地一擡頭,直直看向大何氏道:“姨母,您既然對我的來龍去脈知道得那麼清楚,想必對我和谷家三少爺的這一頭親事,也該心中有數。您是從京城來的,應該也聽說過玉饌齋的名號吧?那便是我一手一腳自個兒開的一間小飯館,蒙衆人擡愛,現在也算是薄有聲名。我想告訴您的是,沒錯,我確是庶出,也曾在谷府中做過丫頭,但也算是靠着自己一雙手掙出了片瓦遮頭。至於我和谷家三少爺,哼,我把話擱在這兒,當初若不是他趁着我家一片大亂,以幫我解決事情爲名,非要我應承這門婚事,我就算是嫁豬嫁狗,也不會嫁給他!”
她把桌上的錦盒往前推了推:“這隻玉鐲,原本便不是屬於錦兒的東西,錦兒受不起,還請姨母收回去吧。”語畢,立刻站起身來。
“你!”大何氏無論如何恐怕也沒想到一個小小年紀的姑娘家居然敢這樣跟她說話,一拍桌子,嘴脣抖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囫圇話。
姚織錦瞥她一眼,拉開門走出去,迎面就撞上谷韶言正立在門外。
“你……你在這兒幹嘛?”她一個激靈。糟了,剛纔自己的那番話會不會全被他聽見了?雖是實情,又是她怒火攻心的氣話,但聽在他耳裡,恐怕也不是滋味吧?天哪,這可真應了丁偉強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太狗血了!初時她也不懂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但經過丁偉強的解釋,再對應此刻的局面,她纔算是徹底明白了。可這麼老套又無聊的情景,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
谷韶言卻好似沒事兒人一般,抿脣一笑,道:“吃飯了。我在府中尋了一圈不見你的蹤影。還以爲你自個兒跑了,沒想到你竟在這兒陪姨母聊天呢,走吧,菜都上桌了。別叫一屋子人等你。”
說罷,自顧自牽起她的手,朝前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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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姚織錦便始終有些坐立不安。飯桌上谷韶言一直談笑風生,還時不時地開開大哥大嫂的玩笑,彷彿一切如常。但不知怎的,姚織錦看在眼裡,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簡直像是在假笑似的,眉角眼梢裡都是不虞之色。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又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谷韶言怎麼對她。她心裡是明白的,自從嫁給他。住在城南的宅子裡,她從未受過一點委屈,馮姨娘又在他的安排下得到妥善醫治,她得了便宜,此時還在背後這樣說他,豈不成了那起不知好歹的蠢貨?
飯後衆人在前廳裡小坐閒聊,也不知那何氏到底是爲什麼,始終看她不順眼,凳子還沒捂熱呢,忽然跳將起來,跑到她面前擺了個戲曲裡的亮相姿勢,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指着她的臉拿腔拿調地唱道:“呸,小妖精,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你一肚子壞水,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收了你!”
話畢,就以泰山壓頂之勢向她撲了過來。
徐淑寧連忙撲過去摟住她的腰,勉強笑道:“哎喲,娘也真是,最近見誰都是這一套,昨兒我也被指着罵了一回,真真兒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二妹,你趕緊帶着錦妹妹去園裡轉轉,她哪見過這種場面,仔細再唬着她!”
谷沁芳也就趕忙跑過來,抓住姚織錦的手腕,搭訕笑着將她拽了出去。
兩人在園子裡轉了一大圈,谷沁芳回頭看了看姚織錦的臉,有些惴惴道:“方纔嚇着你了吧?我娘如今糊里糊塗的,別說你了,就連我們在她面前,也常常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知道她本意不是如此就好,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姚織錦搖搖頭:“沒事的,她如今生了病,原本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所思所行。姐姐應該知道,我又不是那種膽子只有芥菜籽大小的姑娘,這一點小陣仗,還嚇不住我的。”
“別逞強了,若是不害怕,怎麼還小臉煞白?”谷沁芳打趣道。
姚織錦前思後想,剛纔發生的事,還真得有人給她出出主意。於是吞吞吐吐道:“我……我好像說錯話了。”
她將方纔在姨母房中發生的事,以及一出來就撞到谷韶言的情景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嘆氣道:“我不是有意針對他的,只是……”
“哎喲喲,你這可是捅了馬蜂窩了!”谷沁芳笑得直不起腰來,“別說我沒警告你,韶言那人最是記仇,耳朵又尖,在他背後說他壞話,十有**是會被他聽見的。錦妹妹,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哪有那麼好笑?”姚織錦氣鼓鼓道,“我真沒那個意思,只是當時被姨母哪些話嗆得昏了頭,不知道爲什麼,順嘴就叨咕了出來,我這兒正後悔呢,你還笑!”
谷沁芳這才收斂笑容:“旁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敢妄下論斷,但我知道,韶言從小到大,還沒對哪個姑娘如此上心過,你哪些話也算是傷人了,得想個法子補救才行。我看……”她復又笑起來,“我看,不如你就趁着今晚,弄兩壺好酒,再做上兩道好菜,夫妻二人把酒言歡,然後雙雙回房,明天一早,所有事就解決啦!”
“哎呀!”姚織錦急得直跺腳,“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倆真是兩姐弟,說話都那麼不着調。我這兒都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你還只管開我的玩笑。”
“好好好,不說玩笑話,咱們講正經的。”谷沁芳拉住她的手,“錦妹妹,韶言平常如何對你,你比我明白,而你,縱然當初嫁的不情不願,至少現在,也開始關心他的感受了。兩個人能湊成一對兒是老天安排好的,你們倆如今關係剛剛好轉,可千萬別毀在自己手裡,懂嗎?”
姚織錦回頭看了看她,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