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意思?”姚織錦聞言怔了一下,擡眼看向谷韶言的臉。
自從在姚家大宅裡初次見面,兩人相識已有兩年多的時間,這期間,她發生過任何事,谷韶言應當都是瞭然於胸的,她自問在他面前,也並沒有任何隱瞞。若真要論起來,她唯一沒有告訴他的,就是凌十三刺殺谷元亨一事。難道小曇對他說了什麼?可是,那個大年三十的晚上,拂雲莊上下皆是一片大亂,連莊裡的家丁僕役都未能見到凌十三的真容,小曇那時候早已嚇得驚惶失措,根本不可能對此事有半分知曉啊!
她一下子亂了方寸,眼睜睜看着谷韶言站起身走到自己面前,居高臨下地低了頭,將她整個人罩在一片暗影之中。
“你對我有何隱瞞,你應當心知肚明,又何必問我呢?”谷韶言的聲音冷森森的,不帶一絲溫度,寒如風,利如刀地捲到她面前,令她頓時瑟縮了一下。
姚織錦從沒有見過他的這副模樣,在她面前,他從來都是玩世不恭或促狹霸道的,然而此刻,他就像是一個隨時能將她置之死地的殺手,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妻子姚織錦,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啊……”谷韶言臉色一變,勾脣笑了一下,“我忽然覺得,你剛纔那個提議也很不錯。納小曇爲妾,這的確是個好主意。你在我們的家裡安插眼線,我做什麼說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那麼,我也應該給自己找個好幫手。說起來。小曇那丫頭自然是沒有你那麼伶俐可愛,合我心意,但至少,她對我一片真心,不會欺瞞我,你覺得呢?”
“什麼?”姚織錦霍然睜大眼睛。身體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谷韶言一定是知道了某些事。這似乎像是某種威脅,他需要姚織錦將自己所知的一切說出來,否則,他便不再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谷韶言了。
這根本是沒道理的。自打成了親,她便一天比一天更加篤定,面前的這個男人。對她是一心一意的。如果可以,她當然也希望自己能將所有事原原本本告訴谷韶言,可那一定會害死凌十三的!
她無比肯定這個男人不會輕易棄她於不顧。這個時候,她唯有賭上一賭。
“你要是將小曇收入房中,我就跟你和離!”她直着嗓子嚷道。當然,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語氣,儘量使這句話聽起來,只像是在鬧小孩兒脾氣,指望着以這樣的方式。讓谷韶言明白他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不願意跟旁人分享。
“和離?”谷韶言輕笑出聲。臉上的表情卻更加冷得像冰,“果然,在你心裡,我永遠是比不上某些人的。”
怎麼越說越亂了?姚織錦發起急來:“不是這樣的,我……”
“你要和離是嗎?讓我告訴你,姚織錦,你沒資格跟我提這兩個字。如果你想從我身邊離開,只有一條路……”谷韶言眯了眯眼睛,“我休了你。”
說着,他轉過身在椅子上坐下,擡起頭來,那雙妖眸從姚織錦臉上掃過:“你前腳從那城南的宅子出去,我後腳就把小曇扶了正,我不覺得,這對我來說有任何損失。”
姚織錦整個人都傻了,五臟六腑好像都纏攪到一起。話怎麼會說到這地步?她壓根一點都不想離開他的呀!
面前這個男人的表情絕不是在開玩笑,姚織錦覺得自己彷彿忽然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摔得全身都散了架,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她咬了咬牙,放軟聲調道:“我不知道爲什麼直到現在你還有這種誤會,但這些日子,我們天天在一起,有什麼是你看不到,不明白的?我可以告訴你,我心裡再沒有別的人了,只有你,這是真的,沒有半句虛言!”
這是她開天闢地頭一遭說出這樣的話,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表露心跡了。谷韶言似乎微微有些動容,臉色柔和了一點,道:“那你就把你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訴我。錦兒,我想我們也不要再猜啞謎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或許在你眼裡,我爹就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他對你動了歪念,還害得你全家如今這般境地,但無論如何,他都是我親生的爹爹,我不能對他的死無動於衷,什麼也不做。你能明白嗎?”
不能說,一旦說出來,凌十三的命就徹底不保了!姚織錦狠狠捏緊了拳頭,指甲扣進手心裡,搖了搖頭。
谷韶言嘆息一聲:“姚織錦,你不能仗着我愛你,就什麼都不怕,有恃無恐。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考慮,我對你仍然有耐心,但是你得記住,它不剩下多少了。”
他說罷立刻站起來抽身而去。
這是他第二次說出那三個字,然而已經完全的變了味道。他是生生地要讓姚織錦在他和凌十三之間做選擇,可是這個選擇,原本就是不公平的,那一頭是一條人命啊!
姚織錦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用了全身的力氣忍住即將噴薄而出的眼淚,拼命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也拉開門走了出去。
“丫頭,到底咋樣?”屠豔娘見她臉色灰敗,立刻迎上來捶胸頓足道,“這是受欺負了吧?你大爺的,我就說你是個不中用的,要是老孃在裡面,那臭小子絕對討不到半點便宜,我……”
“師父,這事你讓我自己解決吧,行嗎?”姚織錦打斷她的話,“小曇呢?”
屠豔娘愣了一下:“你是說那個狐狸精?你家那個丫頭怕她自個兒跑了,在樓下看着她呢!錦丫頭,你跟師父說,那臭小子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屁話?師父給你做主啊!”
“不用了。”姚織錦簡短地扔下這句話,轉身便下了樓,一走出流香酒坊的門,便看見鳶兒一臉氣勢洶洶地抱着胳膊立在大路上,小曇站在離她不遠的一棵大樹下。手裡揉巴着一片樹葉,低垂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她出來,鳶兒立刻迎了上來:“小姐,你還好吧?”
姚織錦快速地點了點頭:“我沒事,讓我跟小曇單獨說兩句話。你去僱輛車。送我師父回去。”鳶兒有些遲疑地往她臉上看了看,點頭答應了,很快便離開。姚織錦就衝小曇招了招手:“你過來。”
她看着那個纖小的身影緩緩走過來,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與人們印象中那起嫵媚妖嬈的“狐狸精”沒有相似之處。但這世上,會咬人的狗不叫,能殺人的毒針。也往往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根。
小曇低眉順眼地叫了一聲“少奶奶”。姚織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想跟你廢話了,小曇。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成我的姐妹,雖不說對你有多好,但自問從不曾虧待過你。我以爲我們之間總有些情誼的,今天的事,你想好怎麼解釋了嗎?”
“姐妹?”小曇擡起頭來,“沒錯。從前你在谷府的時候,咱倆感情確實不錯。但說來說去,你也不過是個粗使丫頭罷了,在我眼中,你一個落魄大戶家的小姐,被送進谷府抵債,比我這種小門小戶賣女兒的高貴不了多少。就算是大少爺大少奶奶護着你,那又如何?他們做不了你的主!但爲什麼三少爺偏偏就看上了你?我比你更早認識三少爺,比你對他更好,我從來沒想過能像你一樣飛上枝頭做鳳凰,我只希望,能有機會在他身邊服侍,讓他得空看我兩眼,我已經很滿足了。”
“可爲什麼他偏偏娶了你?自從他和你成親之後,就壓根兒再沒有要納妾的心思,每天心裡眼裡就只有你一個人。你的確比我能幹,靠着自己的力量開飯館,還將原本就要倒閉的珍味樓經營得風生水起,說不定將來,還會成就一番事業。可那又如何?娶妻求淑女,少爺需要的可不是一個只會做生意的女人!我記得,我們初相識那陣兒我就告訴過你,做丫頭的要想出頭,除非是能被主子看上,被收房爲妾。如今少爺正眼都不瞧我,那我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來闖出一條路!”
姚織錦看着她的臉,怎麼也沒想到她溫婉良善的外表下,藏了這麼多心思,冷笑了一聲道:“你當然可以爲自己籌謀,他能不能看上你,也只是他的事罷了。我對你這些事沒興趣,如今只想知道,你究竟跟他說了什麼?”
小曇眼中忽然閃出一縷兇光,寒浸浸地道:“我告訴了少爺,殺害老爺的兇手,正是紅鯉的親哥哥!”
“你怎麼……你從何聽說?”姚織錦一下子皺起了眉頭。
“哼,你不用再掩飾了。”小曇冷冷道,“老爺死後不過三天,紅鯉便從拂雲莊跑了。她離開的頭一晚,你們倆躲在合歡樹下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她進入谷府的目的,就是爲了尋機會報仇,凌十三是她哥哥,殺了老爺之後不知所蹤。當時你們倆滿臉愁雲慘霧,哪裡知道我就在旁邊,將你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僅如此,我還告訴了少爺,你手腕上那條紅繩,也是凌十三那個殺人兇手所贈!這些事,我原本沒打算說,你和少爺成了親,我還以爲,以你我親厚的關係,要被少爺收進房中絕不是難事,但現在看來,正因爲少爺娶了你,我才徹底沒了指望!既這樣,我也顧不得許多了!”
姚織錦徹底懵了,那晚她和紅鯉在院子裡的那番對話,她一直以爲沒有任何人聽見,卻沒想到,恰恰是被小曇撞了個正着。如今,谷韶言已經知道了這一切,只不過想從她這裡得到一句真話罷了,她卻最終還是緘口不言。此刻在他眼中,八成認爲她姚織錦從嫁給他的那天起,就是帶着秘密和謊言的,保不齊還認定她有別的不可告人的圖謀,事情全都亂了!
“我已經在少爺面前表了忠心,痛哭流涕地讓他原宥我知情不報。你有空在這裡質問我,倒不如想想想,該怎麼跟他交代吧!”
小曇扔下這句話,面上露出一個甚至可以稱之爲陰狠的微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