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別說桌上那七八個主子,滿院子裡的僕役丫頭,皆向她看了過來,一時之間,四周竟一片寂靜。
谷元亨見有人突然闖了進來,本待發怒,擡眼一瞧發現是姚織錦,臉色稍稍緩和了點,拿喬作勢道:“錦丫頭,愈發沒規矩了,這是你說來就來的地方嗎?還不趕緊出去!”
“砰!”何氏卻一掌拍在了桌上,大聲道:“老爺真是好脾氣,打算就這麼算了?錦丫頭,我問你,你初入府那天,我跟你說什麼來着?”
姚織錦低了頭,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太太吩咐過,奴婢是個粗使丫頭,沒有主子的召喚,便不能踏入房中半步,奴婢一直把這句話放在心裡,未敢或忘。可是……”
“別可是,我用不着你的‘可是’!”何氏使勁一揮手,滿面寒霜,“自你入府,我見你老老實實呆在廚房裡,以爲你個懂事的,便從不曾敲打過你,沒想到,你是等着這一天呢?!來人,把這丫頭給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讓她也知道知道,什麼是規矩!”
她說完這句話,其他人還猶可,唯有旁邊的谷元亨和另一側的谷韶謙變了臉色。
在谷元亨眼裡,眼前這俏生生的小姑娘,遲早是他的人,二十板子的責罰着實不輕,倘若打壞了哪裡,他可是會心疼的!
他心中這樣想,卻因爲顧忌何氏,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暗暗地着急。
谷韶謙也替姚織錦捏了一把汗,低頭想了想,對何氏笑道:“娘,今天如此開心,何必爲了一個丫頭動氣呢?我瞧錦丫頭平常循規蹈矩,多半是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慌了神了,您一向寬容,何不……”
何氏冷笑一聲:“照你的意思,我還要等到這丫頭闖出大禍再收拾她不成?這些小蹄子,不給她們點厲害,她們是不會醒事的!趙廣易,你還站着幹什麼,我讓你把她拖出去!”
“太太!”姚織錦見趙廣易真個要過來拉她,連忙跪了下來,大聲道,“奴婢不是故意攪和主子們團聚的筵席,實在是事出有因。還請太太聽奴婢說完,到時要如何責罰,全憑太太做主,奴婢絕不敢違抗。那塊野菌,二小姐真的吃不得。”
何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那谷沁芳朝姚織錦臉上看了看,笑道:“這丫頭看着眼生,娘,是咱們家新買回來的?咱府裡這麼下人,還不夠使麼?”
何氏偏過腦袋,沒好氣地道:“這話你跟我說不着,只管問你爹爹去!”
谷沁芳聽她這麼說,心裡也就明白了幾分,對姚織錦道:“你叫什麼?”
“回二小姐的話,奴婢叫錦兒。”姚織錦擡頭看向她。
“你爲什麼說我不能吃野菌?”
“奴婢……”姚織錦思忖了片刻,道,“奴婢知道這話說出來,二小姐恐怕很難相信。但事關重大,還請二小姐明鑑。奴婢素知有些人終生都可能對某種食物無法適應,一吃下去,身體就會出現各種症狀,甚至危及生命。奴婢擔心,二小姐一將那塊野菌吃下去,立時身上便會起紅疹,甚至周身不適,所以,這才顧不得許多,跑進來提醒。”
“哈哈哈!”谷沁芳爽朗地一笑,“你這丫頭倒有趣!只是,你方纔應該已經聽到了,我早說過,這道野菌黃燜雞是我在家時最愛的一道菜,從小吃到大,怎會不適?我也知道有些人吃不得野菌子的,自己卻從未出過這種情況,錦丫頭,你想多了。不過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的關心。”說完,又要將那一塊野菌子送入口中。
話說到這裡,其實姚織錦完全可以對接下來的事置之不理了。反正,她已經出聲提醒過,這谷沁芳不相信,到時候若真的出了事,也怪不得其他任何人。可是,看了看身邊的洪老頭,她把心一橫,又大聲道:“二小姐請聽奴婢一句勸,不要吃!”
“臭丫頭,你是說老子做的菜有毒?”洪老頭有些不悅,轉過頭來瞪着她道,“這道菜我總做過上百次了,從未出過紕漏,你可不要塌我的臺。”
“洪大叔,你明明心裡很清楚,我怎麼會害你呢?”姚織錦狠狠一跺腳,轉頭求助地對谷韶謙道,“大少爺,奴婢的異能,您是看見過的,難道也不相信?”
谷韶謙見她直勾勾看着自己,一雙大眼睛裡全是焦灼,心中一動,站起來走到谷沁芳身邊按住了她的手:“二妹,這錦丫頭確實有點本事,她既然出聲了,還是謹慎一點的好。身子骨是自己的,何必找罪受?”
“哎呀,我說你們……”谷沁芳登時有些氣悶,旁邊許久沒有出聲的許雲鵬夾起一塊野菌送入口中,擡頭道:“並無問題。”
這一句話,令得洪老頭大鬆一口氣,姚織錦卻在旁邊心急如焚:“奴婢早說過,其他各位主子吃下這野菌都沒問題,獨獨二小姐……”
“敢情你是針對我了?”谷沁芳一拍桌子叫了起來,“你……”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右嘴角。
“怎麼了?”許雲鵬連忙站起身來。
“唔……我的嘴角有些麻癢,你替我瞧瞧是怎麼了?”
許雲鵬扳開她的手細細探視一番,再回過頭來時,就變了臉色:“這……芳兒,你的嘴角長出一串紅疹,怎會如此?”
“二小姐方纔是否已經將那塊野菌觸及自己的脣邊?”姚織錦連忙問道。
谷沁芳點點頭:“的確是碰到了,口中已經嚐到那股鮮香的滋味。”
姚織錦直到這時才放下心。看來,她這一步是走對了。
“二小姐別慌。”她款款道,“方纔奴婢已經說過,這野菌子您吃不得,一入口,全身即刻會長出紅疹子來。幸而您還未曾將它吃下去,應是無妨。奴婢曾聽人說,一個人離開家鄉一段時間,飲食習慣發生變化,五臟六腑對食物的適應性也會隨之發生改變。這野菌子原本就是許多人都吃不得的東西,輕則渾身出疹,重則還會昏迷。奴婢估摸着,恐怕是二小姐在京城呆了許久,對它適應不來了。”
谷元亨在旁邊對趙廣易道:“還傻愣着幹什麼,打發人去請大夫來呀!”
谷沁芳拍了拍心口:“幸好你及時提醒,要不然,我可有罪受了!錦丫頭,真是謝謝你呀。”
姚織錦朝後面退了退,道:“照顧主子本來就是奴婢分內之事,二小姐這聲‘謝’,奴婢萬萬擔當不起。”
“雲鵬,這丫頭又機靈又有眼力,多虧了她,我才免除一場災禍,你說我是不是該賞她?”谷沁芳心有餘悸地又摸了摸嘴角,轉身對自己的夫君道。
“這是自然,但憑芳兒你做主罷了。”許雲鵬點了點頭。
谷沁芳笑嘻嘻地想了想,從頭上拔下一支金釵,道:“我身上也沒帶什麼好東西,不若就把這支釵送你,你喜歡戴着或是留個紀念都行,如何?”
“奴婢不……”姚織錦正要拒絕,那谷沁芳卻站起走過來,不由分說將金釵塞進她手裡,又虛虛擡了擡手,示意她起身:“別推,我是主子,你可不能拒絕我。”
姚織錦思慮了片刻,便也不再推拒,乖乖道了聲謝,接過那支釵子。
這支金釵花樣繁複自是不必多言,她接過來的時候,手明顯往下墜了墜,十分沉重,想必能值不少錢。她總想着有一天還能從這谷府之中脫離出去,留着這支釵子,說不定今後會派上大用場。
一場紛亂到此終於算是落了幕,姚織錦衝衆人施了一禮,轉身正要往外走,卻被何氏叫住了。
“站住,我讓你走了嗎?”何氏的聲音冷若冰霜,“錦丫頭,你進府那天我吩咐過你一句話,你不記得了?”
姚織錦有點發懵,愣愣地擡起頭來看她。
“我說過,你是粗使丫頭,就該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絕不準在少爺和老爺們面前妝狐媚子,是不是?”
姚織錦這才明白過來,連忙道:“太太,奴婢並非有意,只是方纔事態緊急,這才……”
“少給我找藉口!”何氏微微一笑,“規矩就是規矩,豈容你肆意更改?你救了二小姐,算是有功,她賞了你,我無話可說。不過,你犯了錯,也理當領罰。”
說着,她對趙廣易道:“趙管家,把這丫頭給我帶去柴房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