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並沒有停下斟酌,而是很快地道:“不瞞姑娘,那位故人就是奴婢的主人,只是主人病重,多年臥病,奴婢也到了別人家裡幫傭,才稱他是故人。主人能說話的時候說過,他曾經有過一個女兒,襁褓時候眉眼就跟他已故的夫人很像,當時他已經身患重疾,照顧不了孩子,就交給了自己的妹夫。這一走就是十五年,一直沒有見過,奴婢現在但凡見到一個眉眼像先夫人又年紀相仿的就多問幾句。”
許嘉彤聽着楊嬸的話,初時很是錯愕,可她曾經聽過了種種傳言還有許連平的話,往深一想,又覺得並非不可接受。
不過她倒不是覺得自己就是楊嬸所說的那位姑娘,只是覺得並非那麼不可信,不覺得她是騙子罷了。
碧水倒是先急了:“這位大嬸怎麼說話呢,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你該不會再街上隨便看見一個像一些的就拉過來問吧?我們姑娘有名有姓,有父有母,不可能是你說的那個姑娘。”
“奴婢就是覺得這位姑娘太像了,這才問問。”楊嬸目光毫不退縮,看着許嘉彤。
許嘉彤示意碧水讓到一邊,答道:“我是剛剛及笄不假,可是正如我的丫鬟所說,天下相像的人不少,像我這個年紀的更是數也數不清。你這麼問,是冒失了。”
聽到“及笄”二字時楊嬸一喜,點頭道:“冒失是冒失,可總歸會有一線希望。不知姑娘可姓趙?或者家裡可否有姓趙的親戚,就是相熟的友人也好。”
“這回你就說錯了,我不姓趙,姓許,家裡也沒有相熟的姓趙的親戚或友人。”許嘉彤笑道。
若說姓趙的,許家認識的就是皇家人,比如王上趙鈺和項王趙元項,可是這些人都不會是楊嬸所說的姓趙的人。
楊嬸很是失望,目光一下子黯了下去:“奴婢所說的姓趙的,就是主人的妹夫,好像是個做官的,武功也了得。就是脾氣很大,當年和主人不和,把小姐帶走時說輕易不會再讓他們相見,縱使見了,也不得相認。”
這中間一定牽扯了很多家事,不方便像外人說得太清楚。
“不知道你說的那位趙大人可有什麼特徵?若是見到了,我也好派人來與你說一聲。”許嘉彤道。
楊嬸眉宇間又燃起了希望,立刻道:“那時候趙大人過來的少,奴婢只記得他右手手腕上有一顆黑痣,他做事果敢,說句不好聽的,有些不擇手段。他的原配妻子與我們先夫人是同父同母的姐妹,都姓戴,是從前打仗的時候成的親。可是先夫人的姐姐命不好,仗剛剛打完就過世了。又說遠了,奴婢就知道這些了。”
“那我留意着。”許嘉彤記下了,又問了兩句,楊嬸就被叫回去洗衣裳了。
拉住一個從那院子裡的僕婦問了兩句,碧水道:“楊嬸也確是不容易,一面要服侍癱在牀上不能言語的舊主,一面還要賺銀子養活舊主和自己一家,這比當初的姑娘還要難。”
“她舊主的女兒也不知算不算命好,跟了自己的姨夫,至少過着舒適的日子,可是卻不能在親生父親身邊盡孝。也不知那位趙大人和他的妹夫有什麼深仇大恨,聽楊嬸的意思,把他女兒帶走的時候,他已經得了重病,還不讓他與女兒相見。”許嘉彤嘆道。
也沒有多想,許嘉彤和碧水穿過了巷子,到了戴府門前。仰頭正對上蒼勁筆觸書寫的“戴府”匾額,許嘉彤忽然“咦”了一聲。
“方纔楊嬸說她舊主的夫人姓戴,趙大人的夫人也姓戴。這戴姓在西都可不多,你說會不會和戴爺有關係?”許嘉彤低聲道。
碧水想了一下,也道:“這倒是有可能,姑娘可以問一問。”
許嘉彤得了通傳,直接去了戴元冠指定的花廳,到了那兒卻並沒有見到戴元冠。
這花廳裡掛了兩幅畫,一幅傲雪寒梅,一幅竟是一個小丫鬟在溪邊浣衣的背影。
許嘉彤對後者有些好奇,尋常人不會突兀地掛這樣的一幅畫在見客的地方。一定是戴元冠曾經有過什麼經歷,或是得到這幅畫的經歷較爲獨特。
“咦,這石頭……這衣裳……”許嘉彤皺眉。
這怎麼好像是她幼時常去洗衣裳的那條溪流呢?這件衣裳她好像是穿過的,後來因爲太過破爛,直接扔到了火堆裡。
只是,那種偏僻的地方,怎會有人去作畫?戴元冠更不應該是這作畫之人,以她那時的年紀推算,戴元冠比她大不了太多,應該不會有這樣的筆力,而這畫是有些念頭了的。
“在看什麼?”戴元冠竟沒有坐在木輪椅上,而是被趙棋允扶進來的。
趙棋允退了出去,許嘉彤上前問了安,客氣地笑道:“戴爺的身子見好了,好生調養,一準能痊癒,以後就不必坐那勞什子了。”
戴元冠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沒有接她的話:“許嘉嵐的臉好了?”
“戴爺給的藥很管用,果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許嘉彤覺得這一點也不算恭維。
“別把心思放在一個無用的女人身上了,你好好想想那脂膏該怎麼用。脂膏調和的顏料不是染絲線和布帛用的,而是作畫。”戴元冠看了她一眼。
“還請戴爺多指點幾句。”許嘉彤又上杆子地道。
戴元冠抿了下嘴,冷哼了一聲:“該說的我都說了,剩下的你若是再悟不出來,就別到我面前來了。”
“我一定不會讓戴爺失望。”許嘉彤道。
“方纔在看那幅畫?說說,看出什麼了?”戴元冠主動道。
許嘉彤被他問得像喉嚨裡塞了個饅頭,梗得說不出話。總不能質問他爲何畫裡會有她吧?
萬一他說她自作多情,這話裡的根本不是她,豈不是更不下來臺?
“這畫裡的浣衣女看着年紀尚幼,身形單薄,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女兒。這日子苦啊,不洗可能就吃不上飯了。”許嘉彤就事論事地含糊了一通。
“你就看出了這些?”戴元冠一挑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