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上官千殺原本睡得就淺,被女孩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驚醒後,仍是閉目躺着。
孟七七卻沒有絲毫要走開的意思,反倒停在他旁邊微微探頭瞅着,儘管黑暗中這麼遠的距離她什麼都看不清。
上官千殺最終無奈嘆氣,睜開眼來,就看到女孩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抱着枕頭立在自己身邊,他一點都不驚訝,輕聲道:“回去睡吧。”聲音裡帶着點初醒來時特有的低啞。
孟七七跪坐下來,委屈道:“我的被窩裡好冷。”
上官千殺看着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坐起身來,“我跟你換。”
孟七七挪動了一下,離他更近了,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怕黑。”
上官千殺注視着越來越靠近的七七,儘量平靜道:“我去點燈。”女孩的手已經攥住了他的背角——她又要來鬧他。可是有些情況下,比如說現在,他在面對女孩的時候,自制力是不值得被信任的。
孟七七牽住他的袖口,阻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動作。
帳外忽然遠遠傳來一聲“轟隆”,好像打雷一樣。
孟七七靈機一動,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還怕打雷。”
上官千殺聽到那聲異響,本是微皺了眉頭,不等細想就聽到女孩這話,不禁扶着額頭笑嘆道:“如今是冬天,怎麼會打雷?”
“我不管。我說那是打雷就是打雷。”孟七七理直氣壯,不再找藉口,直接掀開戰神大人的被子整個人縮了進去。
上官千殺倒是已經被孟七七“調、教”出幾分“既來之則安之”的能力來,只在被子底下將身體儘量遠離,竟沒有“棄被而去”,還算鎮定地凝視着她,只口吻中透露出了一絲無奈與剋制,“你這是要做什麼?”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鬧他——這種時刻他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他在面對女孩的時候太過剋制,以至於讓她很多時候會忘了他是個男人。
孟七七縮到被子底下,感到暖意裹住了全身,她扭頭對着上官千殺,笑盈盈道:“我睡不着,想找你說說話。”
上官千殺鬆了口氣,只是想找人說話——危險解除,他放鬆了些,溫聲問道:“怎麼睡不着?”
孟七七靜靜看着他。
被子就那麼大,兩人離得很近。
儘管黑暗,她仍能看清他的樣貌,看清他眸中的神色。
那雙沉靜的眼睛中,此刻溢滿了不容錯看的、對她的關切之情。
孟七七心中一酸。就這樣告訴他吧,把一切和盤托出,應該要相信他的——若是這樣欺瞞下去,只怕連老天都看不過去。
“我……”她才吐出一個字來,方纔那遠遠的“轟隆”之聲忽然綿綿不絕地再度響起,夾着莫可名狀的威勢,隱約似乎還有爆裂之聲。
那聲音迅速靠近,上一響還隔得極爲遙遠,這一響就已經近在耳畔。
孟七七感到那恐怖綿密的巨響遍佈了整個空間,她疑心這聲音令她生出了大地都在震顫的錯覺。
不!不是她的錯覺。
身下的大地真的在震顫!
她望向上官千殺的目光登時由迷茫變爲了駭然。
“是地動。”上官千殺比她反應要快,在她將要回神還未回神之際,已經用被子裹住她,抱着她衝出了營帳。
孟七七被厚厚的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從營帳中出來倒絲毫沒覺得冷。
上官千殺抱着她,快速跑到離營帳幾十米外的曠野處,這才停下來仔細打量着女孩神色,柔聲問道:“害怕了嗎?”
孟七七癡癡望着他,搖了搖頭,忽然把雙臂從被子底下掙脫出來,捧住了他的臉頰,問道:“你冷不冷?”
上官千殺還只穿着一身單薄的中衣。
他見女孩神色如常,鬆了口氣,道:“我無礙的。”他回望營帳處,星星點點的燈火已經亮了起來,原本沉睡的十數人倉皇地跑了出來。
李強任舉着火把跑過來,“將軍大人,公主殿下,您二位無恙吧?”
上官千殺道:“可有人受傷?”說着下意識地往營帳處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回頭看孟七七,卻見女孩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小步走着。
李強任爲人粗野,心思卻機敏,他見狀忙道:“只是很小的地動,營帳都還好好的,並無人員受傷——屬下去安排。公主殿下怕是受驚了——將軍您、咳咳,放心吧。”他說着往營帳處退回去了。
孟七七聽了李強任的話,饒是滿腹心事,仍是忍不住笑道:“戰神大人,你真是治軍有方。手下的人都好厲害。”
上官千殺被她調侃已經是家常便飯,聞言也只是微微一笑。
當夜衆人怕地動再起,都不敢回營帳,便在曠野處睡下了。
上官千殺與孟七七兩人裹在被子底下,背靠着避風的小土堆,共望着冬日一輪冷月。
初時孟七七還精神十足,連說帶比劃,等到黎明前最黑的那一會兒,她人已經困得有些迷迷糊糊了,腦袋靠在上官千殺肩頭一點一點的。
上官千殺替她攏了攏肩頭的被子,隔着被子輕輕拍撫着她後背,哄她入睡。
半夢半醒間,孟七七忽然問道:“戰神大人,若是有一天我做錯了事情,你會不會……”大約是太困了,舌頭與牙齒黏在一起,後半句話已經聽不清了。
上官千殺倒是愣了一愣,垂眸凝視着女孩安靜的睡容,直到天地間光明驅散了黑暗。
第二日中午,衆人正在議論着昨夜的地動之時,高志遠出人意料地趕來了,還帶着一支千人隊。
他進入將軍營帳的時候,孟七七正纏着上官千殺要喂他吃糖。
見到高志遠進來,孟七七臉上微紅,收回了還抵在上官千殺脣邊的手指,強裝鎮定跟高志遠打了個招呼,“那個……你們聊,我出去看看風景……”
上官千殺目送孟七七離開營帳的身影,脣角噙着一絲不自知的笑意。
高志遠小心翼翼擡眼,正看見自家將軍滿面柔情的模樣,不禁更是心驚爲難,越發不知道這次的事情該如何彙報纔好。
上官千殺收回目光,恢復了平素面無表情的樣子,手上展開李強任新制的地圖,口中淡淡問道:“軍中如何?”
高志遠一躬身,臉朝地面做個苦相,想了想,決定先把比較安全的事情彙報了,最難的留到最後,因道:“屬下已經按照少將軍您的吩咐,與高志英在冀州便分道而行。屬下率領一千騎兵,輕裝上陣,一路急行至此——高志英大軍趕到,少說還有三五日。”頓了頓又補充道:“屬下帶千人隊來此之事,外間無人知曉。”
上官千殺仔細看着地圖上雲州、幷州交界處,聽了高志遠的話,只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這本就是計劃好的,也不需多費心神。
高志遠吸了口冷氣,搜腸刮肚把大軍中該彙報的不該彙報的都說了一遍,最後連炊事隊沿途購入了兩車大白菜這樣的瑣事都說了。
上官千殺聽得漸漸皺起眉頭來,幾日不見,志遠怎得如此囉嗦起來?他擡頭看了高志遠一眼,不耐道:“撿要緊的說。”
高志遠期期艾艾,額頭冷汗直出。
上官千殺道:“沒別的事?那就下去吧。”這自然是反話,高志遠情狀如此反常,上官千殺當然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高志遠最後一咬牙,結結巴巴道:“少將軍,您此前交給屬下去查的奸細一事……有、有眉目了。”
“哦?”上官千殺放下地圖,凝目看向高志遠,背後之人是財閥還是西北軍亦或者——是別國的人?他心念如電轉,盤算着背後之人是哪一派系,又該如何應對。在這些充滿了算計血腥的謀略中,一個柔和的念頭不期然涌上他的心頭。他又想起來,這下可以告訴七七那石齊的真實身份了——不知到時候她會是怎樣地新奇雀躍。這樣一想,上官千殺竟然極爲罕見地有些迫不及待。
就好像很久以前,當他在柳州海堤旁撿起第一枚純白色的貝殼時一樣。
在那個當下,他就已經忍不住想象起收到貝殼時女孩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高志遠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感到少將軍的目光如同冰棱一般扎過來,他嚥了口唾沫,“軍中摸出來的十三名奸細,屬下查清楚了,他們之間互相是不認識的——只跟自己的上級奸細聯絡。這十三名奸細的上級,就是已經調到少將軍身邊的石齊。摸清之後,屬下講這十三名奸細分開刑訊。這些人全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其中十名死不張嘴,有三名熬不住刑訊,吐露了幕後之人……”
上官千殺站起身來。
高志遠不知爲何,竟退開一步,顫聲繼續道:“……據這三人的供詞,他們當年初次受訓之時,是由一位姓張的總管組織的。”
上官千殺皺眉聽着,繞着案几緩緩踱步,還在想姓張的總管會是何人。
高志遠舔舔發乾的嘴脣,揣着一顆跳動過快的心臟,攢夠了勇氣道:“那張總管,名叫張新敬……”
上官千殺釘在原地。
“少將軍您可能也知道,這張新敬不是別人,正是安陽公主殿下府上的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