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還是決定試一下,儘量不引人注目地調走十七。
上官千殺正在指示李強任校尉繪製上長雪山的方案地圖,就看到孟七七揹着手一跳一跳的走過來。他擡頭,掃了一眼還在火堆旁躺着望天的山淼,便將目光放回女孩身上,望着她漸漸走到自己身前來。
孟七七靠過來,好奇地瞄了一眼地圖,笑問道:“戰神大人,你派個人回大軍,傳啞公過來好不好?我有事要找他。”
上官千殺點頭,“好。”
孟七七看似隨意地看了一圈,見十七坐在不遠處的樹底下,與一旁的士卒並無兩樣,便隨手往那邊一指,“方纔是那個人給你彙報軍情的吧?還派他回去麼?”她好像只是隨口一問,說完就在上官千殺身邊坐下來,勾頭看李強任繪製地圖,似乎對於上官千殺的回答並不關注。
上官千殺也沒多想,與她一同看着正在繪製中的地圖,如常道:“石齊不行,他還有別的任務。”他想了想道,“你若不放心,我讓唯猛(李強任)親自回去傳訊?”
孟七七手下這一百玉如軍,都按照數字編號的諧音取了名字,十七在上官軍中的名字便是石齊。
李強任手上動作稍停,笑道:“爲公主殿下傳訊,那可是屬下的榮幸了。”
“哦。”孟七七淡淡應了一聲,笑道:“倒也不必這麼麻煩。”手指着地圖上一處綠色的地方問道:“這是咱們方纔走過的那裡麼?”看似不着痕跡轉了話題,心卻已經狂跳起來。
所謂“做賊心虛”,孟七七總算是真正體會到了。
也許就像變態表哥說的那樣,十七被選派到戰神大人身邊真的只是正常調動,但是看在孟七七眼中卻不由得不心驚。要知道盡管她並沒有直接說,“讓石齊送信回去”,但是她話中還是透出了這麼一點意思的,並不會令人起疑,好像只是隨口一問;但是戰神大人對她,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但凡是她有一點傾向表現出來,他都會盡量滿足的。
如今戰神大人拒絕了她要求讓十七離開這裡的要求,那只有兩個可能。最好的情況是,事情真的像變態表哥說的那樣,十七因爲資質表現優異,已經進入了上官軍中的泛核心圈,能被戰神大人記住名字,能跟隨在戰神大人身邊行事;而最壞的情況,則是十七已經暴露了——暴露到什麼程度,是不是被摸到了她這裡,統統還不知道,然而,只要十七被發現了,那麼接下來的一切都是遲早的事情。只有這兩種可能,要麼是天堂,要麼是地獄。
孟七七腦袋中渾渾噩噩地想着,自己也不知道那幅地圖李強任是怎麼繪製完成的。
“七七,七七……”
“嗯?”孟七七猛地回神,就看到戰神大人正靜靜看着自己,她的心又是一陣狂跳,“怎、怎麼啦?”
李強任已經知趣地捧起地圖退開了。
上官千殺有些擔心地握住女孩肩頭,仔細打量着她的面容,溫聲道:“你的臉色很白,是不是累了?”
孟七七鬆了口氣,暗笑自己草木皆兵,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臉頰,“喏,紅潤多了吧?”
上官千殺無奈微笑,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拍打自己的動作,勸道:“去歇一會兒吧。”這兩天的奔波刺激,對女孩來說,也許有些超負荷了吧。
其實孟七七的心裡承受能力還是比較強大的,前兩天,不管是在隱婆那裡乍然接觸的奇幻狀況,還是後來在長雪山中看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還算淡定地接受了。但是這會兒發現她安排在上官軍中的人不符合她本意地出現在了上官千殺身邊,孟七七卻有點承受不住了。也許就像她對南宮玉韜說過的那樣,她對上官千殺,實在是太患得患失了。
“唔,大概是這兩天沒睡好,我去閉閉眼。”孟七七隨口應對着,有些倉惶地逃離了上官千殺身邊,在火堆旁臥下來。
南宮玉韜烤着火,懶洋洋打量了她兩眼,忽然開口問道:“喂,前兩天我不在,你沒對我師兄下手吧?”
隱婆的白霧有催·情效果,南宮玉濤雖然被小迪中途用麻袋套走了,但是也吸了幾口。好在他平時就愛用各種香料,那些香料裡的成分自然也有點葷素不忌——這麼多年下來,他對催情香這些東西都有抵抗力了。饒是如此,他後來急於擺脫小迪,運功疾行,血翻氣涌之時也有些難耐。他都這樣,更不用說上官千殺了。
他師兄可是向來很少接觸這些東西,那是絲毫抵抗力都沒有,更何況心愛的女孩又在他身邊,而且蠢萌小表妹又是個不省心的,幾下裡湊在一處——南宮玉韜幾乎可以確定,他師兄沒把持住。
孟七七的心思原本全都放在怎麼不引人注目地把十七調走上面,猛地聽變態表哥這麼問,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先是皺眉道:“我怎麼會對他下手……”繼而明白過來他這裡的“下手”指的是另外一層一次,下意識地更要反駁,忽然間想起在隧道洞口,那一連串纏綿激烈的吻,雙脣微張,臉上已是紅透了。
南宮玉韜見她如此,已經知道答案,嘖嘖兩聲,感嘆道:“小表妹,你真是生猛啊!”
孟七七跟他隔着火堆對臥着,見他調侃,隨手撿了一枚小石子丟在他身上,呸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她被變態表哥這麼一鬧,倒是暫且放下了十七的事情,轉而拿那個神秘小美女的事情反擊他。
南宮玉韜架起二郎腿,搖搖頭,“這姑娘其實你也知道的。”
“我知道?是誰?”這下孟七七真的好奇了。
南宮玉韜望天,悠悠道:“你還記得當初在成衣鋪綁架你的那夥人麼?”
孟七七擰着眉頭想了想,“你說的是四五年前的事兒了吧?那會兒馬慶嵋還活着呢。”結果這事兒之後,馬慶嵋就被戰神大人依照軍紀斬首示衆了。
南宮玉韜點頭道:“後來爲了引出他們背後的人,我設局讓他們同黨來劫刑場。那天我去監斬……”
孟七七盯着變態表哥,火光在他漂亮的臉上映出一片躍動的紅色來,她忽然間福至心靈,“是不是那個潑了你一身糞的?”
南宮玉韜神色一僵,那真是一段不甚美好的回憶,他思維轉得很快,“你怎麼知道那人是女的?”
當年他們都以爲那個潑糞的人是青年,他綠帽藍衣做男子打扮,遠遠一看誰能知道其實是個女的?但是他跟孟七七講的,這次把他套走的可是個女的——蠢萌小表妹怎麼會想到他倆是一個人?
孟七七學着南宮玉韜常做的樣子攤攤手,“就是這麼聰明,沒辦法。”其實是直覺啦,畢竟當初劫刑場那事兒,她至今只還記得那個潑糞的人——變態表哥特意說起那會兒的事情,她就問起這個人來咯。
南宮玉韜給了她輕輕一聲笑,飽含了不屑言說的鄙視與嘲諷。
孟七七不以爲意,一揚下巴,“嫉妒我聰明啊?”
上官千殺在遠處樹下,親自給黑龍馬梳理毛髮。
暮色四合,火堆旁南宮玉韜與孟七七的說笑聲遠遠近近地傳開,越發襯得樹下一人一馬孤單起來。
黑龍馬的大眼睛水潤而溫柔,它乖順地站在原地,靜靜看着沉默不語的主人。
上官千殺拍了拍馬背,大約也只有不會說話的戰馬纔會願意一直留在他身邊吧。畢竟,他是這樣沉悶無趣的人。
將黑龍馬打理妥當之後,上官千殺帶着幾個校尉搭起營帳來。
孟七七見狀問道:“咱們要在這裡待一陣子了麼?”
上官千殺點頭。
李強任笑道:“公主殿下,您去旁邊烤火歇着吧——這裡亂,怕傷到您。”
孟七七歪頭笑道:“你是在趕人嘍?”她方纔跟變態表哥貧嘴半天,調試好心情,又敢粘着戰神大人了。
上官千殺手撐住還沒固定到地下的營帳柱子,淡淡看了一眼李強任。
李強任一個激靈,忙道:“哪裡哪裡,屬下恭迎您還來不及,哪裡敢……”
“咯咯,我說笑的啦。”孟七七看他們實在忙亂,而自己力氣小幫不上忙也就罷了,站在這裡還佔地方,便揮揮手道:“不給你們添亂啦,我去那邊……”她指指火堆,避開凌亂的營帳材料,腳步輕巧走開了,留下一句,“戰神大人,你小心點哈。”
上官千殺簡單答應了一聲,聽着身後女孩遠去的腳步聲,那在她靠近時微微彎起的薄脣此刻漸漸抿成了一條直線。
南宮玉韜慣會享樂,自然不會參與搭建營帳這樣的體力活,見孟七七去而復返,嗤笑道:“你不是要去幫忙嗎?”
孟七七瞪他一眼,“您除了整天嘲笑我之外,能發展點別的興趣愛好麼?”
南宮玉韜老神在在,目光如水,盪漾地一橫,“求我啊。”
孟七七懶得跟他計較,跑到黑龍馬旁邊,餵它吃豆子。
天黑了,彎彎的月牙懸掛在天邊,又是月末了,再過幾天到了十一月,西北這地兒可就真冷起來了。
夜風起,衆人都散入各自溫暖的營帳中。
孟七七自然還是與上官千殺在一處。
其實上官千殺原本想給她在他的營帳旁單獨搭一個小的,但是在孟七七的強烈反對下放棄了。
這會兒外人都不在了,孟七七開始秋後算賬了,她晃着上官千殺的胳膊,歪頭瞅着他,小臉上寫滿了“控訴”,“爲什麼想要趕我出去啊?戰神大人……”她倒並不是在認真質問,多半還是在鬧着他玩。
上官千殺其實是爲了孟七七着想。一直以來,他都對七七對他的感情不是很有信心,這倒不是他懷疑七七或者怎樣;最開始他是擔心,他最終是一定要報仇的,等到那以後七七怎麼可能還願意同他在一起?然而沒想到,復仇的日子越來越近,這最初的擔憂在新生的擔憂面前,反倒退了一射之地。而那新生的擔憂,就是七七與山淼的感情。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嫉妒或者吃醋了。七七與山淼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深厚,而且兩人並不避諱這一點,他們是坦坦蕩蕩的——至少七七是坦蕩的。
上官千殺相信七七此刻並無別的心思,或者說她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如果沒有真的出現,那麼也許可以自欺欺人一輩子,也算圓滿;然而當真的一旦出現,假的怎麼還會長久?
想來七七意識到她對山淼的感情並不僅僅是兄妹之情那一日,也該是她離開他之時了吧。上官千殺想到此處,胸中驀地痛不可當,明明低頭對着女孩,視線卻落在她面前的虛空裡。
孟七七見自己玩笑着問了這樣一句話,引得戰神大人發起呆來,不禁奇怪,自己想了想方纔的問話,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若是她知道戰神大人這會兒在轉什麼念頭,一定會瞠目結舌,簡直想要鑽進他的腦袋裡看看他的腦回路是怎麼長的。不過上官千殺是在肚中把自己悶死,也不會對女孩主動問一句的個性,孟七七這會兒也實在想不到他的心思,因此就只當戰神大人走神了。
她趁着上官千殺發呆,湊到他面前去,手指輕輕戳在他兩腮上,給他點出兩個酒窩來。
孟七七端詳着自己的“作品”,樂不可支。
上官千殺回過神來,看着女孩無憂無慮的笑顏,饒是滿腹鬱結,仍是彎了眉眼,這樣的日子有一天,就且珍惜一天吧。他把心思從兒女情長上挪開,閉目沉思起那奸細石齊的事情來,如今雖然還不知道這石齊背後的人是誰,但是……
……臉頰上一直傳來女孩指腹柔軟的觸感,令他無法不分心。
“七七。”上官千殺無奈地念了一聲,將女孩的不老實的小手輕輕捏住。
“好啦好啦。”孟七七吐吐舌頭,乖乖舉起手來,放過了戰神大人的俊臉,跪坐起來從後面摟住他,搖着他一晃一晃的。
微微的晃動中,兩人安靜地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
第二天的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啞公就已經來到了蒼蒼山腳下。
他給孟七七帶來了兩封重要的信件。這兩封信件揭開了舊日仇怨的面紗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