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這擁抱的甜蜜,孟七七就被戰神大人推!開!來!了!
她有點迷糊地仰頭望着戰神大人,結果被他一掌攥住兩隻手腕,一路扯着走出人羣去。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好像裹着一陣狂風。孟七七被他拽着,跌跌撞撞跟在後面,幾乎要跑起來才能追得上。
兩人身後,小張隊瞠目結舌,與周圍驚呆了的炊事隊士卒們面面相覷。老張頭把煙槍在牛車前轅上敲了敲,甕聲甕氣道:“看什麼?趕緊繼續推車。”啞公揹着三個包裹,很是平靜地跟着隊伍往前走,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方纔發生的事情。
上官千殺將孟七七帶到路邊遠離人羣的地方,仔仔細細看了她兩眼,乍然見到她的驚喜過後,一股不在預料之中的怒火涌了上來。而且,越看她,越來氣。
孟七七現在的模樣實在可以用悽慘來形容,當然放在一衆同樣灰頭土臉的士卒中她不算是最慘的,但是比起她從前來,可就是慘不忍睹了。先前爲了擋雨,她戴了個小鐵鍋,現在鐵鍋在剛剛的擁抱中掉到地上去了,露出一頭被壓得亂糟糟的頭髮;原本白淨的小臉被啞公用粉抹成了肝黃色,上脣還粘了兩片滑稽的八字鬍;因爲冷,嘴脣都凍成了泛白的粉色。
上官千殺眉頭緊鎖,視線下移,只見她穿着最小號的士卒服還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腳上蹬着一雙炊事兵最常穿的芒草鞋。因爲基本不用參與戰鬥,炊事兵的衣裳鞋帽都是最普通的。現在她可憐兮兮地站在泥地裡,雨水混着泥土將她腳上那雙芒草鞋浸得不成樣子。
上官千殺擡頭望了望前方,只見中營的士卒正在前面的荒地上忙碌着,因爲糧食還沒有全部遮蔽好,一頂可以容人的營帳都還沒搭建起來。他右手虛握成拳,舉到脣邊深呼吸了兩下,壓制了一下心頭的火氣。
孟七七見他只是盯着自己不說話,不禁越發害怕了。懲罰最可不怕的並不是懲罰本身,而是那個等待的過程啊!她小心翼翼瞅着上官千殺,叫了一聲,“戰神大人……”話一出口,登時想起自己此刻還是男子之聲。
上官千殺聽到孟七七這一嗓子低啞的男聲,眉頭不受控制得狠狠跳了一下。他頭疼地揉着眉心,沉聲道:“等着。”說着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不放心又回頭望,見孟七七乖乖留在原地,這纔再度大步往前走去。
孟七七瞅着戰神大人走遠了,把揹着的倆包裹放在地上,在原地試着自言自語了兩句。
好鬱悶!她不要用這種聲音跟戰神大人講話啊!被聲音困擾住的孟七七,壓根兒忘了自己臉上還有兩撇俏皮的小鬍子。
上官千殺很快回來了,右臂上搭着他黑色的大氅,左手拎着一個酒囊似的皮袋。他走到孟七七跟前,把“酒囊”拔去塞子,遞給她,“喝兩口。”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孟七七最怕戰神大人這種不動聲色的樣子了!讓她根本試探不出深淺啊!有種站在深淵旁邊的感覺,超級恐怖的!她乖乖接過“酒囊”來,也沒先嗅一下氣味,直接咕咚咕咚灌了兩口。
“咳……”孟七七嗆得咳嗽起來,好衝的味道!
上官千殺收回“酒囊”,見她狼狽,睫毛顫抖了一下,把右臂的大氅展開爲她披在身上,又把大氅上的兜帽立起來,爲她罩在頭頂遮雨。
孟七七吐着舌頭直呼氣,還沒察覺自己腦袋上方的雨停了,她磕磕巴巴道:“好奇怪……的味道……”咦?又變回她自己的聲音了!她驚喜地擡頭瞅向戰神大人。
上官千殺垂眸看着她,哼了一聲。
高志遠冒雨從遠處快步跑來,他佝僂着身子爲懷中揣着的東西擋雨,直跑到千七跟前才停下,衝着二人一躬身,這才一手擋着雨,一手把懷中之物遞給上官千殺,口中道:“將軍,我已經通知李校尉了,將營半盞茶時分內定能搭起來。”
上官千殺接過他手中之物,簡短道:“知道了。”說着,指了一下孟七七放在地上的倆包裹。
高志遠識趣地上前拎起包裹,見少將軍沒有旁的話,便立刻退開,邊退邊瞄了孟七七一眼,心道:安陽公主果然對少將軍用情很深啊!這都萬里追夫了!一國公主爲了少將軍肯受這麼多苦!難怪少將軍被安陽公主吃得死死的!
高志遠轉身跑向前面的荒地,督促士卒安營紮寨,腦海裡還回味着方纔見到的孟七七的模樣,一國公主那副樣子,的確挺感人的,不過也真的……好好笑!
高志遠怎麼想的,孟七七不知道也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她知道戰神大人此刻的心情貌似很不妙。
上官千殺一手攥着孟七七手腕,拖着她快速走到一塊高度及膝的大石旁邊,示意她坐到石面上。
整個過程中他始終一言不發。
孟七七乖巧坐下來,有大氅隔開雨水與冰冷的石面,她現在已經暖過來了。她望着戰神大人,見他一直冷着臉,不禁有點委屈,帶着點彆扭道:“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在京都的時候我求了你好多次,是你不理會我……”卻見上官千殺在她面前半蹲下來,低垂着睫毛,爲她除下了右足上沾滿泥水的芒草鞋,動作很快,隱約還帶着火氣,其實算不上溫柔。
孟七七卻瞬間消音了。
上官千殺冷着臉取出要高志遠尋來的鹿皮靴,先給她右足套上。因爲是行軍之時用的靴子,靴筒上還縫了布條,以便紮緊。他低着頭,爲她將布條反覆纏繞三次,打了一個並不算好看的活釦,牢牢繫緊,動作依舊很快,始終也不曾說話。
孟七七小聲道:“我跟着你來,連我爹孃都不知道的……”言下之意乃是讓他不要因爲她的這點隱瞞而生氣,畢竟連父母她都瞞着呢。
上官千殺此刻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後怕,不如說是自責。軍隊從京都至此,奔襲數千裡,其中辛勞一般士卒都吃不消,也就是上官軍向來操練粗野慣了,經得起摔打;她就混在自己眼皮底下,他竟然半個多月都沒有發現!還讓她呆在一堆炊事兵裡,揹着行囊受着寒風,頂着一隻沉重的鐵鍋避雨!若是今日他還沒有察覺,等到了雲州之外,戰事一起,誰知道她在一堆士卒當中會遭遇什麼?
上官千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給她換另一隻鞋子。
孟七七撓撓頭髮,壓根兒沒想到戰神大人並不僅僅是生氣,她說了方纔那一句,感覺思路理順了一些,繼續小聲道:“我爹孃還以爲我如今在京郊梅園等着看早冬的綠梅呢……我來的時候只帶了啞公,沒有旁人知道的。啞公武藝高強……”
上官千殺捏緊了鹿皮靴上的布條,隔着靴筒在她小腿上大力繞了兩圈。很好,只帶了一個啞公。他是不是該爲她的膽大妄爲喝一聲彩?
“……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事兒,也沒人認出我來。哦,對了,前幾天被變態表哥識破了……不過他不肯告訴我是怎麼發現的。”孟七七感到有必要在戰神大人面前抹黑一下變態表哥的形象,“而且他還趁着我不敢暴露身份,變着法欺負我來着!”找戰神大人幫忙報仇,靠譜!
南宮府上的廚子,是了,這對錶兄妹一唱一和,將他瞞得真好。
那夜將營中,她躲在山淼身後,點頭承認是南宮府上廚子的畫面又浮現在他腦海中。上官千殺面無表情地給她將另一隻靴子也繫好,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手隔着靴筒拍在她左邊小腿上,發出清亮的一聲“啪”,示意她靴子換好了。
孟七七雙足落地,有了支撐點,忙前傾了身子,帶點討好的架起雙手,爲半蹲的戰神大人撐在頭頂擋雨,笑眯眯道:“雨有點大哈……戰神大人不要被淋壞了……”
上官千殺見她如此,一肚子的火氣都發不出來,吞回自己腹中都變作了啞火。他避開孟七七雙手,站起身來,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孟七七吃不准他究竟在想什麼,想要去牽他衣袖,卻又有些不敢,呆呆站在原地,猜測着難道是戰神大人還在因爲倆人此前的冷戰生氣?不會吧,戰神大人應該不會的……
兩個人沉默中,高志遠又跑了過來,這次卻是彙報將營已經搭好了。
上官千殺點頭就走,走了兩步,回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發呆的孟七七。
孟七七愣了一愣,“怎麼啦?哦、哦……”她連忙跟去上。
進了將軍營帳,旁人都識趣退下了。
孟七七跟着上官千殺轉,他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上官千殺揉了揉眉頭,指向主位一旁的虎皮毯子,“坐。”
孟七七瞅了瞅他的臉色,乖乖過去坐好了。
上官千殺掀開帳門走了出去,又很快回來,手中多了一方白的溼毛巾,毛巾還冒着熱氣。
他大步走到孟七七跟前,盯着她的臉看了一眼,臉色有點古怪,“閉眼。”見她依言照做,他便將掌中的熱毛巾蓋在她臉上,用了點力氣抹了兩下。
孟七七掙扎着哼了兩聲,“好燙……”什麼東西進了嘴裡?
她從毛巾底下掙脫出來,呸呸張了兩下嘴,吐出兩撇小鬍子來。
……忘了這一茬了!孟七七望着地上那兩撇小鬍子呆了一呆,捂着臉哀鳴一聲,不敢想象方纔戰神大人看到的是怎樣一張臉!
上官千殺見她羞窘,臉色總算緩和了些,輕輕爲她攏了一下鬢邊亂髮,淡淡道:“頂着這張臉過了半月,這會兒想起不好意思來了。”
孟七七就勢把臉挪到他掌心,撒嬌道:“見到你了嘛……”,姿態軟到不像話。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