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進了城鎮,直奔最繁華的主街道,只見兩邊商鋪林立,當中果然便有藥館。這裡是幷州,是她大姐經營了十年的地方。許多商鋪的匾額左上角有一朵七瓣花的印記,這樣的商鋪乃是孟七七名下的產業——由她大姐孟俊娣處轉過來的。
她面前的藥館匾額上也有這樣一朵花的印記。
“出診。”跟着孟七七來的一名校尉喊道。
藥館夥計走出來,笑道:“咱們藥館只坐診,不出診。有要看病的,把病人帶來。”
孟七七趕時間,便不理會那夥計,徑直闖入後堂,只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郎中正給人診脈,另有一個管賬模樣的人站在櫃檯後面打算盤。
見她闖進來,那藥館夥計急忙上前來攔,後堂幾人也都擡頭看她。
孟七七從袖中甩出一塊烏木牌,丟給那管賬的人看。
管賬的人一見之下,愣了一愣,打量了孟七七兩眼,小聲而恭敬地問道:“敢問您是張大總管的什麼人?”
他口中的“張大總管”乃是孟七七府上的幕僚張新敬。
孟七七不答,只是命令道:“帶上郎中。”
那四名校尉答應着,這便上前架起那郎中往外走去。
夥計立在門口張着雙臂,瞧着管賬的人臉色,不知道該不該攔。
管賬的人捧着那烏木牌子,示意夥計讓開。
老郎中惶惑問道:“這是要做什麼?”
孟七七溫和道:“得罪了,請您去給我的一位親人瞧瞧病。”她簡單說了南宮玉韜的症狀,又道:“您估摸着大約要用到什麼藥材,這便每一樣都包裹起來,一起帶上。”
老郎中寫了二十幾味藥材,那夥計一一取了來包好。
其間孟七七出了藥館,左右一看,尋了一間點心鋪進去,問那店主,“可有桂花糕?”
店主取了來,孟七七打眼一看,卻見做工粗糙,不由皺了皺眉,拈了一小塊在口中,甜膩中還有些澀。等她出了這家店,跟在她身邊的一名校尉道:“公主殿下要用什麼?屬下替您去張羅便是。”
孟七七道:“你不知道,他嘴叼着呢。”
那校尉倒是盡心爲主,還要再說,旁邊的同僚撞了一下他胳膊,先前那校尉回過味來,閉上嘴不再說話。
孟七七上馬行了兩條街,又看到一家裝潢精緻的點心鋪。
這一家的桂花糕卻是做得好,甜而不膩,潤而不澀。
孟七七揣着一包桂花糕回了藥館,帶上那老郎中與二十幾味包裹好的藥材,沿着原路往蒼蒼山腳下而去。
在她離開之後,這家藥館卻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的是個穿藍衣、戴綠帽的青年,他牽着一匹瘦馬慢吞吞停在藥館門口,又慢吞吞下了馬走入藥館內,最後慢吞吞走到了夥計面前。
“買藥材。方纔那女子所買的藥材,原樣給我包一份。”他慢吞吞地說,聲音有點奇怪,沒有男子該有的磁性,有點雌雄莫辨的感覺。
夥計擡眼看管賬的人,等指示。
那管賬的人點點頭,手中卻還捧着那烏木牌子,猜測着方纔那女孩是什麼人。這烏木牌子雖然是安陽公主名下店鋪間互認的憑據,但是那憑據卻並不是在這牌子上的花色或字樣,而是這牌子本身——烏木又稱沉金,小小一個牌子價逾千金,尋常人哪裡捨得用這樣大一筆錢僞造一隻小小的牌子?
而方纔那女孩將這牌子丟給他,卻沒有立時收回去,而是說作爲抵押,等她將老郎中送回來時再取回去,竟是渾然不以這烏木牌爲意。
孟七七不知道方纔藥館中的人正在揣度她的身份,她此刻也顧不上這些。
一番疾馳回到蒼蒼山腳下,孟七七不等馬停穩,便跳下馬背,往火堆旁跑去。在她身後,兩名校尉架着那老郎中跌跌撞撞追着,剩下兩名校尉則大包小包抱着許多藥材。
“表哥怎麼樣啦?”還隔着幾步遠,孟七七便大聲問上官千殺。
上官千殺坐在火堆旁,他的目光從孟七七臉上掠過,落在對面蜷縮着躺在毯子底下的南宮玉韜面上,淡淡道:“好些了。”這個時候正是燒得最厲害之時,過了這一會兒,就該慢慢好起來了。
孟七七已經半跪在變態表哥身邊,見他面色越發了潮紅,鼻翼急促地翕動;她心中一沉,伸手一探,他額上的溼帕子都變得溫熱了——這怎麼會是好些了,分明是熱度更高了。她扭頭看後面的校尉與郎中,罕見地露出了一點壞脾氣,“快點!你們還沒我跑得快不成?”卻是忘記了她自己跟着啞公學了這麼多年的輕功,疾跑起來一般人哪裡能追得上。
老郎中氣喘吁吁跑過來,把醫藥箱一放,沒敢先喘口氣歇一歇,便搭手去給南宮玉韜診脈——皮膚鬆弛的手還在顫抖着。
孟七七皺緊了眉頭,一會兒擔心地看看南宮玉韜的面色,一會兒又盯着老郎中橘子皮一般皺巴巴的臉想要看出點端倪來。偏偏那老郎中做了大半輩子大夫,診脈之時習慣性地要攢眉搖頭,給病人高深莫測之感。孟七七哪裡知道這是那老郎中的習慣?她見那老郎中診完左脈又診右脈,還不住的搖頭嘆氣,幾乎要懷疑變態表哥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一時間又急又擔心,臉色都發黃了。
上官千殺靜靜看着她,看着她爲了另一個人急切擔心的樣子。
他靜默地看着,手中機械地撿起一根半枯的樹枝,慢慢搭到自顧自燃燒得正歡快的火堆中。
火苗順着枯枝舔向他的指尖。
上官千殺隔了兩秒才覺出痛來,他收回手來,低頭一看,右手中指指尖已經燎起了水泡。
指尖被燒燙到,那痛是要令一般人跳腳尖叫,而後迅速尋來冷水浸泡減輕痛楚的。
上官千殺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受傷的指尖,好像只是知道有這麼回事而已。
那老郎中在診了一刻鐘的脈之後,終於確定了病症,顫巍巍開口了。
孟七七聽到他扯了一大堆醫書之後給出的“只是普通傷風”的結論,有點不敢置信,“你確定嗎?他可是十年多從來沒生病過——再說,真是普通傷風,你診脈怎麼會那麼久?”她估計真是絕症,也未必要診脈那麼久。孟七七雖然理智上懷疑郎中的話,卻早在感情上相信了——最好當然只是個普通傷風,她自是盼着變態表哥無礙的。她出言質疑,也只是希望郎中能有理有據地反駁她,讓她徹底相信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傷風而已。
老郎中擦擦額頭上的汗,他其實一搭手就覺得只是普通傷風,但是——只是普通傷風,眼前這把他抓來的女孩怎麼會是這副面色?肯定是還有什麼他沒看出來的。於是這一診就診了一刻鐘……老郎中最後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第一判斷,這就是個普通傷風啊。
孟七七見老郎中吭吭哧哧說不出話來,一咬牙,道:“先開藥熬藥吧。”
因爲燒得難受,南宮玉韜原本閉着眼睛挺屍,聽孟七七這麼說,他哼哼道:“不要喝藥……”
孟七七用手背又試了一下變態表哥額頭的溫度,聽他這麼說,輕聲罵道:“都燒成這樣了,不喝藥你想自燃啊!”
“……什麼自燃?”南宮玉韜迷迷糊糊的,倒還記得跟她拌嘴。
孟七七見他嘴脣都因爲高熱都泛着不正常的紫色了,便收回手道:“閉嘴歇着等喝藥吧你。”
南宮玉韜又哼哼起來,“不要喝藥……不要……”
“閉嘴!”孟七七捂住他的嘴,簡單粗暴地遏止了他繼續說話。
南宮玉韜安靜了一瞬,轉過身背對孟七七,頗爲委屈得小聲道:“表哥都生病了,你還對錶哥這麼兇……”
孟七七長吸一口氣,按住突突跳的太陽穴,健康的變態表哥快點回來吧!
這一病了,讓她擔心不說,還打不得罵不得,真是夠了!
兩名校尉熬好了藥,把藥汁瀝在碗中。
孟七七探頭看了一眼,舉起那盛藥的碗晃了一晃,見碗壁上還掛了些殘渣,便搖頭道:“再瀝一遍。”
老郎中撞着膽道:“藥渣也有益於病情的。”
孟七七無奈道:“那也得病人肯喝啊。”
上官千殺靜靜聽着,又撿了一根樹枝在手。這一會兒功夫火堆已經被他添柴燒得極旺。他便將這跟樹枝攥在手中,一時沒有動。
孟七七端着盛滿藥汁的碗,走到南宮玉韜身邊,喚他起來先把藥喝了。
南宮玉韜軟在毯子底下,哼哼道:“起不來……”
明知他在耍賴,此刻卻沒辦法同他較真,孟七七深呼吸又深呼吸,回頭向上官千殺求助,“戰神大人,你把表哥架起來,我給他把藥灌進去!”最後那個“灌進去”說得可謂咬牙切齒,有故意恐嚇之嫌。
上官千殺應了一聲,握着那根樹枝站起來。
南宮玉韜終於捨得睜開眼睛,他望着孟七七,可憐兮兮道:“好表妹,你知道我最討厭苦的東西了……”
孟七七當然知道,他連喝茶都只喝特製的香茶,那種茶其實就是正常的好茶葉用蜜醃過了。
上官千殺慢慢走過來。
孟七七暫且將藥碗放在一旁,對南宮玉韜無奈道:“可是生病了不喝藥怎麼好呢?”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哄了,好在她早有準備。她將方纔去請郎中時順路買來的桂花糕取出來,揭開上面的一層油皮紙,舉到南宮玉韜鼻子底下晃了一晃,“看看這是什麼?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哦,又香又甜的桂花糕哦……”
南宮玉韜眼睛亮了,“不枉表哥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說着就想接過來開吃。
孟七七把手擡高,一歪頭,笑眯眯道:“先喝藥。你乖乖喝藥,我就給你桂花糕吃哦。”她有點小得意,“我真是神機妙算,就知道你會不喝藥——特意去買的桂花糕來治你,還跑了兩家店呢,第一家做的桂花糕有點澀,還發膩,你肯定不愛吃……”
不知何處傳來輕微的一聲“啪”,卻是上官千殺將掌中的樹枝生生捏斷了。
晚安,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