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點頭微笑，他長相俊秀，雖然跟其他男子無異，但眉眼間透着一股陰柔之氣。
他是她，名叫索福尼斯巴.安圭索拉，熟人們都叫她索芙妮婭。
柯穆曼認識她，兩人同爲意大利倫巴第人，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又同到葡萄牙和西班牙打拼，互相都認識。
柯穆曼知道安圭索拉先是跟隨意大利壁畫師貝爾納迪諾.坎皮學習繪畫，搬去米蘭又在那裡學了三年繪畫。後來得到米開朗基羅的指點，畫技突飛猛進，名聲大噪。
1559年被邀請到馬德里，爲西班牙王室作畫，很快成爲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的第三任妻子和第二任王后，伊麗莎白.德.瓦盧瓦的親密閨蜜，是西班牙炙手可熱的大畫師，貴婦圈裡的寵兒，享譽歐洲文藝界。
怎麼女裝男扮，來到了遙遠的東方？
柯穆曼心裡許多疑惑，很想馬上與索芙妮婭交談，解開這些疑惑。但他知道輕重緩急，知道不能急在這一時。
“索芙妮婭，請稍等，我有很重要的事與侯爵和男爵大人商議，談完之後，我們再好好聊一聊。”
索芙妮婭笑着答道：“沒問題。曼努埃爾，我現在就在東方，在他們最快的船上，我們有足夠多的時間。”
柯穆曼點點頭，跟萊昂、馬塞洛和何塞進到中間的套間，關上門，在會客室裡兩兩相對地坐下。
四人八目相對，會客室非常寂靜。
千頭萬緒，有太多的話要說，可一時半會不知從哪裡開口。
柯穆曼想了想，還是先寒噓幾句，大家太久沒有見面，需要在交談中消除一些隔閡感。
“侯爵大人，男爵大人，聽何塞說，你們去聽審了轟動一時的小白菜案？”
“是的。”萊昂點點頭，“侯爵大人和我全程旁聽了。”
“感覺如何？”
馬塞洛答道：“非常震撼。正如何塞此前所言，這一場聽審，我們深刻認識到，明國人一直強調的依法治國的含義。”
“法治，是我們一直保持強大的重要原因。”
萊昂和馬塞洛一愣，“曼努埃爾，這句話是你的感悟？”
柯穆曼和何塞對視一笑，“不，這是《皇明朝報》刊登的皇帝陛下的一句話。”
“原來如此。”
馬塞洛想得更深，“政治，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一種權力平衡遊戲。擺平各方勢力，儘可能地滿足他們的訴求。
在我看來，法治是一種更爲高級的權力平衡遊戲。”
不僅柯穆曼覺得很驚奇，連萊昂和何塞聽了後也覺得很意外。
“侯爵大人，能給我們詳細說一說嗎？”
馬塞洛擺了擺手笑道：“這只是我在旁聽完小白菜案後，深有感觸，不停思考後的偶爾所得。個人意見，說出來大家不要見笑。”
其餘三人連忙說道：“侯爵大人太謙虛了。”
馬塞洛想了想，組織了一下字句，開口道。
“法治的根本是公平正義，這其實就是一個尺子，也就是一個讓大家都能看得到的標尺。我們歐羅巴也講公平、公正，說大家都是上帝的子民，神的羔羊，要一視同仁。
但實際生活中，貴族和平民，肯定是不一樣的對待。
葡萄牙、西班牙、法國、德意志、英國，連奧斯曼，所有的國家都有相應的律法。只是在具體執行時，平民違法，嚴厲執行；貴族犯法，網開一面。
我相信，大明以前肯定也是這樣。”
柯穆曼和何塞對視一眼，緩緩地點頭。
“是的，大明法律制定得非常嚴密，而且歷史非常悠久，從千年前的東西周朝和秦漢開始就有嚴密苛酷的律法，每朝刪增修改，沿用至今。”
“侯爵大人，你說的沒錯。我們大明有句俗話，天下烏鴉一般黑，大抵就是這個意思。”柯穆曼和何塞相繼答道。
我們大明。
聽到這句話，馬塞洛就像吃了一隻蒼蠅一般，卻又無可奈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天下烏鴉一般黑，說得沒錯，天下的貴族一樣的壞。我以前也對這個問題感到擔憂，因爲平民被壓迫到某種程度，就會爆發反抗。
德意志的新教戰爭，法國的宗教戰爭，本質上都是被壓迫的平民們，通過某種方式進行反抗。它可能像漫天的大火，把一切都焚燒。
如何緩解這種矛盾？我此前在審案過程中儘量保持公正，試圖以這種方式緩和這樣的矛盾，但是收效甚微。
到了明國，尤其是聽完小白菜這堂審案，我茅塞頓開。明國的皇帝用了一種更高明的手段來緩解矛盾。”
“緩解貴族和平民之間的矛盾？”
“對，不僅是貴族和平民之間的矛盾，還包括其他各方面的矛盾，都可以放到法治這個範圍裡來緩解。”
萊昂、何塞和柯穆曼三人眼睛猛地一亮，角度很新穎，好有道理啊。
“侯爵大人，如何緩解？”
“以前我們無法保持公平公正，根本的原因之一就是無法保持這個執法的標準。遇到平民糾紛時，公正執法。
遇到平民和貴族糾紛呢？再延伸下去，遇到小貴族和大貴族糾紛，遇到大貴族和王室糾紛，遇到貴族之間的糾紛，又怎麼辦？
執法標準就會忽高忽低，飄忽不定。沒有一個公平公正，大家都知道和接受的執法標準，誰都覺得自己吃虧了，到最後，誰也不服氣，就擺開兵馬，用實力說話。
誰實力強，誰就是公平正義的使者！
一切都亂了套，就像現在的歐羅巴一樣。表面看主要原因是宗教原因，新教、天主教，還有穆教，說是信仰的衝突，實際上是因爲利益衝突，沒有一個公平公正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大家一切以實力說話，用武力解決問題。”
說得太有道理了。
萊昂、何塞和柯穆曼三人對馬塞洛真是如高山仰止，
馬塞洛繼續說道：“現在明國提倡法治，就是拿出一個大家都看得到的解決問題的標準。一切以證據爲準繩，一切以律法說了算。
雙方有糾紛爭議，把證據擺出來，由中立的司理官按照規定的程序來評判。有錯就依法判定有錯，依法來懲罰。
爲了確保它的公平公正，明國還提出程序正義，以嚴苛的訴訟程序來確保整個訴訟審判的公正。”
馬塞洛頓了頓，繼續說道。
“我知道，把這一套確實執行下去，會困難重重，而且訴訟過程中也會出現一些舞弊的事情。
但是我個人認爲，這件事利遠大於弊。
通過獨立的司理院，獨立的檢法官，還有複雜嚴謹的偵辦、檢法、訴訟一整套司法程序，我看到明國皇帝執行法治的決心，以及種種行之有效的舉措。
久而久之，明國的平民、貴族、官吏、商人、農民、工人、富人、窮人，他們之間有了矛盾，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找檢法官，去司理院評個公道。而不是恃強凌弱，最後用武力解決一切問題。
我相信，明國的法治一定大獲成功。”
說到這裡，馬塞洛目光在萊昂、何塞和柯穆曼臉上掃過，心裡糾結了一下，思前想後二三十秒鐘後，還是決定講出來。
“明國的法治，在他們偉大英明的皇帝陛下引領下，建設成功後，明國國內的一切矛盾和問題，會有一個大家公認的公平公正的渠道和方法去解決，內部矛盾獲得極大地緩解，就再無後顧之憂。
他們可以全力發展，就像這艘飛翔的安陽號，乘風破浪，就如明國人常說的，一日千里，扶搖直上。”
萊昂、柯穆曼和何塞三人，被馬塞洛的話極大地震撼，陷入到沉思中。
柯穆曼和何塞的心是無比欣喜和激動。
明國的未來越光明，他們的前途越遠大。
何塞是根正苗紅的葡萄牙人，可是從小到大，葡萄牙同胞給予他的只有羞辱和鄙視，對葡萄牙的感情也就那樣。
原名曼努埃爾的柯穆曼都不是正宗的葡萄牙人，是意大利倫巴第小貴族出身，少年爲了求學，成年爲了養家餬口以及實現夢想，輾轉意大利、尼德蘭、法蘭西等國，最後在葡萄牙落腳，成爲一位大貴族的“代理商人”，遠赴東方來淘金。
家國和民族在他們心裡根本沒有什麼概念，只想着良禽擇木而棲。
馬塞洛一番話，讓他們在震撼之餘，更增添了更大的信心。
萊昂卻在震撼之餘極度地複雜和矛盾。
他對大明的這些舉措感觸很深，恨不得馬上在葡萄牙搬照施行，讓葡萄牙驟然脫胎換骨，華麗轉身成爲歐洲小霸王，不再被惡霸鄰居西班牙欺負，能夠獲取更多的國家利益，讓葡萄牙人過得幸福一點。
可是葡萄牙的現狀，萊昂心裡有數，明國的這些舉措，根本沒有施行的可能。
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一世沒有明國皇帝的魄力和手段，更沒有他那樣一言九鼎的權勢。
葡萄牙的實權掌握在貴族們的手裡，塞巴斯蒂昂一世只是貴族們推出來的代表。要是塞巴斯蒂昂一世敢侵犯他們的利益，手裡都有兵的貴族們會讓國王殿下知道什麼叫天降正義。
萊昂心裡有更深的憂慮。
剛纔馬塞洛的話，讓他後背白毛汗直冒。
大明的實力，幾年前他親身體會過。這次出使，前後對比，更深刻感受到大明變化之巨大，速度之迅猛。
馬塞洛侯爵有句話說得對，明國發展法治，極大緩解了內部矛盾後，可以心無旁騖地對外發展。
歐羅巴很遙遠，可是葡萄牙人能來東方，大明爲什麼不能去歐羅巴。
大明有飛翔的飛剪船，有可以摧毀一切的戰列艦，他們一旦去了歐羅巴，很容易就打敗了西班牙。
打敗之後呢？
葡萄牙如何面對這條從東方飛翔而來的巨龍？
四人沉默了一會，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馬塞洛最先擡起頭，開口道：“曼努埃爾，我聽何塞說，你對明國的銀行很熟悉？”
柯穆曼點點頭：“是的，我深入地瞭解過大明的銀行、保險以及有價證券等金融行業。”
馬塞洛和萊昂一愣，怎麼又冒出個金融行業？還有保險和有價證券？
兩人對視一眼，馬塞洛語氣更加謙虛地說道：“曼努埃爾，請給我們介紹一下。”
“好！”
柯穆曼滿口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