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強肯定是參與到了K3V2的研究裡面的。
所以，當弟子輕飄飄的說出了一句“不太行啊”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反駁：
“哪方面不行？”
他心說得給弟子好好上上課。
雖然知道他很優秀，是天才，但正因爲是天才纔不應該恃才傲物。
這款K3V2所有技術可以說都是時下……不說最頂端的吧，但也屬於絕對一線那種。
實驗室裡的人對這款芯片的野心都很大，它具備“面積小、16核GPU、反應快、信息處理強”的絕對優點，所有人都對它充滿了信心。
怎麼到你這就不行了？
可路遙卻說的愈發簡單：
“兼容性。老師，GC2000在國外的測試裡面，分數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VIVANTE他自己做的GPU架構表面上技術兼容了許多API，但實際上他就像是個呲水槍。水槍裡面裝再多的水，出水口就槍頭那一點點。能兼容再多的東西，可他的處理技術擺在那，無法兼容，對智能機而言，就是最大的敗北，不是麼？”
說着，他不等孫立強回答，拿着自己的手機繼續說道：
“別的不提，您看……”
他打開了屏幕，手機裡專門有一個文件夾裡面放着優酷、微博、愛奇藝等等國內的播放設備，甚至還有幾個小遊戲。
“較3G時代的手機而言，智能機相對於普遍用戶而言，其實大家不會去糾結你參數是多少，性能多優秀之類的。對大家提升最大的，是它作爲移動端的信息處理能力。以前，我想玩遊戲，想放鬆、看電影什麼的，我要去電腦上弄。但現在手機就可以滿足一部分的需求。
而這部分需求，其實是百分之80的手機用戶都會有的需求。他們不會看什麼跑分，不會去管我的手機到底有多麼高的配置……非發燒友的用戶，對手機的認知相當簡單。它在需要打電話時候能接打電話，電腦不在身邊時，拿手機我也能做一些娛樂活動，以及一些信息收發處理能力。而這些活動裡，又有百分之80的需求，都是需要通過GPU的圖像處理能力來做出反應。
GC2000去播放一些高幀數的視頻時，屏幕都花到百花齊放了。而且我還沒說遊戲呢，您看過它那個評測視頻麼，一個《憤怒的小鳥》它都在掉幀。說明它的兼容性爛到一塌糊塗，看似什麼都行，看似很高端，實際上相當不接地氣，屬於表面活。難道華爲沒意識到這件事？”
“當然考慮到了。但GC4000在這方面性能是全方位提升的。你說的問題，他們也在改。”
“可改來改去不也是換湯不換藥麼？……況且，老師，您沒發現麼？現在移動端平臺的東西正在飛速崛起啊。去年這時候，憤怒的小鳥纔剛出，火得一塌糊塗。結果你看看現在……”
他說着，從手機裡打開了可以說代表手遊迭代的最佳作品《無盡之劍》。
“您看這畫質……喬布斯不說了麼，無法想象這款遊戲竟然能在手機上運行。但您瞅瞅，他也是去年這時候出的，而這纔不到一年的時間，畫質已經迭代了兩次了。”
“……”
被弟子一連串的機關槍連珠炮說的略微有些懵，孫立強就這麼看着弟子在他的那臺HTC Sensation。
今年的新款。
看着手機畫面上那個穿着鎧甲的騎士流暢的對怪獸劈砍，他皺眉問道：
“CPU是什麼？”
“高通S3。GPU是Adreno 220。同樣支持OpenGL ES 2.0、OpenVG 1.1和DirectX 9.0c。填充率約88M像素/秒。三角形生成率約44M三角形/秒。2010年的GPU，在評分上，領先了GC200030多分。”
“但GC4000的填充率……”
“導師，咱們不是說了麼，VIVANTE空有數值，但沒兼容性。”
“……”
路遙說着，扭頭對聽倆人聊天的白瑤說道：
“筆記本。”
白瑤點點頭，立刻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來了筆記本。
路遙放到了腿上，打開後說道：
“我給您看一下油管上的詳細測評您就知道了……如果按照您說的，K3V2或許性能很強，但GPU如果是VIVANTE的話，那麼……我對這款U的性能持懷疑態度。並且……它是什麼尺寸？”
“40NM。”
“……40NM，4核 CA9架構？”
路遙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高通、三星他們已經開始發展28NM了啊。而且40NM的晶體管密度很低，能效比很差，芯片運行功耗一定會很高。功耗高，發熱量……應該也不低吧？”
“……”
孫立強無言。
因爲弟子說的是實話。
但他們覺得發熱量倒不是什麼問題，畢竟性能擺在這。
而等白瑤的電腦開機後，路遙熟練的打開了VPN，翻了牆。甚至油管上的賬號就是他自己的號。
打開了收藏後，他就把媒體評測的視頻點開，給導師讓他看，一邊說道：
“GC4000這款GPU在高負載場景下會消耗大量電能，導致發熱嚴重，搭配40NM的功耗……這芯片有專門的人做功耗管理和優化麼？”
“……”
孫立強還是沒說話。
這已經屬於保密工作了。
見狀，路遙想了想，繼續說道：
“而且，導師，您看我這手機。HTC的廣告上打的就是輕薄……並且今年從三星，到IPHONE，再到其他一些品牌。大家都開始在意起了手機尺寸。也就說，薄，是以後或者說未來幾年的主流趨勢。一旦手機做的薄，那麼它的散熱空間就會被擠壓的厲害……K3V2的機型有做這方面的考慮麼？”
“……”
“還有，系統調度、功耗管理、控溫策略這些是一整套的環節，如果華爲沒做好的話……再用上這麼一個GPU架構，好像……真的不太行啊。現在的鋰電池在高溫狀態下，鋰電子會在正負極之間加速移動，加速化學反應。它的運動速度越快，內阻會越低，放電速度也會越快。
長時間處於這種狀態會加速電池老化，智能機換電池可太麻煩了。大家現在都在學蘋果，讓電池內嵌，電池一旦老化，肯定會有人覺得換電池很麻煩，然後對品牌留下不好的印象。這些東西都是連鎖反應……牽一髮而動全身。唔，要這麼說起來，我的觀點是沒錯的。K3V2性能雖然聽上去很卓越……但似乎不算一個成功的作品呢。”
“……”
孫立強已經徹底無語了。
甚至已經皺起了眉頭。
因爲……弟子的話說的很對。
如果只是技術方面，他倒是能和弟子掰扯掰扯，就比如他提出的VIVANTE架構方面，雖然被弟子評價的一無是處，但它的優點也是毋庸置疑的。最普世化的解釋就是性能強，超頻高。
但從市場角度……這就不是他的專業了。
甚至，以一個普通消費者的視角來看，弟子說的東西都是對的。
這些東西確實是一套完整的連鎖反應。
一樣差，那真就是樣樣差了。
畢竟手機歸根結底就是巴掌大的東西，所有的高精尖都集中到了這麼大的一點區域，任何一個問題，都可能引發手機的整體問題。
他皺眉，思索。
同時一邊看着筆記本電腦裡的視頻。
看着這些以前他壓根不是特別能看得上的媒體，通過各種軟件來測試着幾款GPU架構，討論優劣……
而弟子說的一點錯沒有，VIVANTE GC4000雖然性能很強，屬於絕對一線，但在表現力上相當差。
他之前只負責芯片研製，而GPU架構卻不是他能做決定的。
是海思綜合根據授權費、成本等等自己的選擇。
但……此時此刻順着弟子的思路，他忽然也發現，這裡面似乎存在一個不小的問題。
一點點的把視頻看完後，他想了想，說道：
“一會兒到深城後，下午我讓人帶你們詳細瞭解一下。到時候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和他們那邊的工程師對接一下。把你的疑惑都問出來，得到解釋後，回去你儘快給我寫一篇報告。包括咱們今天討論的這些東西，你也寫上去，交給我。”
“好。”
路遙點點頭。
話，說到這就可以了。
K3V2雖然不是一無是處……但他必須要在自己這表達出一無是處的觀點。
因爲……
自己有更好的、更成熟的設計方案來代替。
但華爲肯定不會因爲自己的一篇報告就調整計劃……那不現實。
姑且不提K3V2的研製花了多少錢，就單說從時間線上而言，K3V2一定已經開始佈局在手機上了。一旦叫停，那麼整款，乃至整個手機系列都要被叫停。這種損失，是任何一個企業都不會去承受的。
更何況，要是沒有自己，華爲也是在K3V2上市後，才意識到了這些弊端。
然後開始調整戰略重心。
消費者呢，也不能說是被坑。
只能說這款CPU的表現讓人很失望，但如果是日常使用，它除了發熱量高一點，在其他方面的表現都挺皮實耐造的。
而且，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實在是45NM這個節點就很尷尬。
往小了說，ARM的Mali還未成氣候，Imagination的PowerVR也沒有對天朝開放架構授權。這是海思的第二次嘗試，經驗不足的情況簡直太正常了。往大了說，這是時代的制約，科技的制約。而GC4000這款GPU也屬於絕對的畫大餅。你光看它的數值，那真叫一個無敵。但問題是一旦溫度上來了，它就會降頻，降頻前是喬丹，降頻後直接成喬巴了。
這纔是它最坑的地方，也是爲什麼它哪怕是VIVANTE最高端的GPU，可在世界範圍內而言依舊是很冷門，並且授權費很低的主要原因。
資本主義社會都是很現實的。
東西好，自然就貴。
而東西不好，哪怕看上去很好，可賣不上價格，裡面一定有問題。
海思屬於純粹被自己的“物美價廉”價值觀坑了而已。
這世界哪有那麼多物美價廉……
尤其是資本主義社會裡面。
真的沒有。
想都不用想。
這時，商務艙VIP候機室的服務人員走了過來，提醒可以登機了。
於是，三個人不再多說，畢竟這會讓人多嘴雜的，聊也不方便。
各自收拾東西，一起離開了。
孫立強走在前，倆弟子走在後。
白瑤拉了拉路遙，湊到他耳邊說道：
“你剛纔懟導師的樣子……太性感了。”
“……”
路遙嘴角一抽。
無語的看着這個女瘋子，看着她那眼眸含霧的模樣……他可太懂了。
她動情的時候就這德行。
“你冷靜點啊，光天化日的……”
“嗯，我儘量。”
白瑤笑眯眯的點點頭。
跟着他繼續往前走。
只不過……路遙鼻子微動。
那股檀香味變得有些濃了。
……
2個小時到了深城後，在機場出口，三人就坐上了一臺來接的阿爾法商務車，接着來到了距離華爲總部不遠的阪田希爾頓酒店。
還別說，路遙對這個酒店還挺陌生的，因爲後世輪到他和華爲打交道的時候，華爲已經蓋好了一座專門用來接待的安樸逸居酒店，那酒店住着就很舒服。
但現在，華爲顯然還沒這個打算，只是安排到了距離總部最近的地方。
海思的科研相關肯定不在這邊，孫立強之所以帶倆人來，是爲了辦個門禁卡，以及填寫下資料，方便倆人以後過來和這些人打交道。
不過這些事情都放到了下午。
這會兒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孫立強直接帶着倆弟子去吃飯。
沒吃華爲安排的工作餐，而是去了一家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就是每次來必須吃一次的豬肚雞。
豬肚雞的味道不錯，導師請客，倆人大快朵頤。
而吃完後，就直接回酒店休息了。
這會兒是1點半，下午辦事是2點半集合。
就這麼一個小時的時間，白瑤還強行要了他一次。
他也是無語了。
最後，2點半，酒店大堂，孫立強有些納悶的看了白瑤一眼，不理解她中午洗什麼澡……
最後帶倆人進了華爲的總部大樓。
接着就有幾個人來接待路遙和學姐，帶着倆人去填寫了一下人事資料，接着不到十分鐘，倆人就拿到了臨時工卡。
有了這個工卡，就代表着倆人跟着孫立強可以出入華爲總部以及海思科研部門了。
當然了，這工卡其實挺難拿的，必須要有孫立強做擔保。
由此也能體現出他對倆弟子的信任程度。
甚至用白瑤的話來講“據我所知，跟着導師來華爲的師兄師姐不超過3個人。”
而算上他們倆後，這個數字才堪堪上升到了5個。
從總部出來後，直接坐上了一輛內部車輛，三個人便來到了就在華爲總部旁邊的海思半導體。
白瑤確實是第一次來，坐在車裡一臉好奇的看着這座目前而言，其實還不是特別顯眼的“工廠”。但路遙前世真的來了挺多次，甚至見證了基地的擴建。
一草一木雖然談不上了熟於心，但也並不生分。
所以在孫立強眼中，這個弟子簡直沉穩的過分。
“路遙。”
“誒。”
“在想什麼？”
“想那報告該怎麼寫。”
聽到這話，孫立強點點頭：
“嗯，也不急，回去後一個月內給我就行。今天讓你倆來，一會兒會有跟你倆對接的工程師，主要是帶你們來這邊轉一轉，認認門。一會兒你們就跟着工程師在工廠四處看看，參觀一下。看完了過來找我就行。”
他簡單交代了一下工作，接着，車子停到了海思的行政樓前。
剛下車，那邊臺階下面的幾個看起來歲數在三四十歲的男人就都湊了過來。
一共七個人。
其中一個喊道：
“老師。”
路遙和學姐立刻就明白了這人的身份。
而孫立強也點點頭，指着他倆：
“給你們介紹一下，黃峰，你們的師兄。小峰啊，這是路遙，這是白瑤。雙遙組合。”
“……”
“……”
在倆人的無語目光中，黃峰笑呵呵的伸出了手：
“你們好啊，師弟，師妹。你倆誰大？”
“……她。”
路遙一邊和他握手，一邊帶着幾分無奈的說道：
“老師，咱不說好了不用這個綽號了麼？”
“哈哈。”
孫立強的笑聲中，三人紛紛打完了招呼。
接着，黃峰說道：
“老師，那我讓人先帶師弟師妹去轉轉？”
“嗯。”
“好，白瑤，這兩位也是我們實驗室的工程師，這是劉衛羣，這是張海。小劉，你們帶我師弟師妹轉轉咱們這。”
倆工程師迅速點頭，和路遙倆人打了個招呼。
而黃峰則手一引：
“老師，咱們走吧。”
“嗯。”
目送這些人離開後，路遙也跟着這倆工程師的指引，朝着……唔，應該是光學中心吧，那個方向。
他和白瑤一起朝着那邊走去。
說老實話，海思工廠對路遙而言並不稀奇。
這些地方他早就看過不知多少次。
但對白瑤而言顯然還挺稀罕的，一路聊，一路轉。
轉悠了大概快一小時，見這倆工程師也不聊什麼有營養的話，都是一些公式化介紹後，他就沒了興趣。
於是主動結束了參觀，直奔辦公樓。
找到了孫立強所在的辦公室。
他敲了敲門，就看到實驗室裡包括導師在內，已經有七八個人在了。
而孫立強一聽動靜，看到了來人後，招招手：
“來。”
一邊說，他一邊遞給了路遙一份資料：
“你倆看看。”
路遙接過來一看，雖然資料上沒什麼內容，但他看到了幾個數值。
FPGA、射頻數據I\Q鏈路……
這是標準的射頻芯片數據。
他眉毛一揚，也不給白瑤看了，而是大概看了下這份資料後，說道：
“導師，這是想讓我優化這個LTE基帶射頻軟件的算法麼？”
“……”
“……？”
“……？？？？”
一時間，包括黃峰在內，科研室裡的幾個人同時扭頭，目光落到了路遙身上。
“……優化？”
孫立強下意識來了句。
就見路遙點點頭：
“對啊。”
他拿着這份資料問道：
“你們難道沒看出來這條LTE基帶的傳輸算法有什麼問題麼？”
“……”
“……”
“……”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挪不開了。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問話。
可他那奇怪的模樣，就像是再說……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你們真沒看出來吧？”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