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覺得自己這會兒臉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至於徐若初口中的“父親”……
徐國軍其實看起來與普通的中年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是實話。
身上也沒有什麼“不怒自威”、“睥睨天下”種種氣質。
他個頭大概在一米八左右，看着並不老，不帶眼鏡，皮膚屬於中等層次，不黑也不白，穿着也相當簡單，上面一件薄款的羽絨服，下面一條運動褲，以及一雙運動鞋。
整個人確確實實是不顯山不露水。
如果能拋開他那打量着路遙的眼神外，整個就是一個很尋常的中年人模樣。
不過依稀能看出來，徐若初的眉眼確實有幾分像他。
只不過結構更好。
不過這位中年人在年輕時，絕對也談不上醜就是了。
這是路遙的第一印象。
但反應過來後的他趕緊打招呼：
“徐叔叔，您好，我是路遙……初次見面，請……請多關照。”
他說話有些結巴。
沒辦法，實在太倉促了。
倉促到他壓根就沒時間反應。
不是……初姐。咱見“家長”能不能給點提前量？
哪怕你提前5分鐘跟我說下也行啊。
忽然就把人帶到我面前了？
他有些無語。
不過……徐國軍的態度卻很和善。
或者說：普通。
他對眼前這個大學生並沒有表露出什麼好感，或者惡感。
甚至都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談不上喜怒不形於色的平平無奇表情中，他微微點頭：
“嗯，你好。”
“呃……”
路遙瞬間就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不過好在這時候救星來了。
“……爸？”
後腳跟着過來的徐若晨一看路遙前面的幾個人，下意識的有些驚訝。
快速走過來時，眼裡還帶着濃濃的意外：
“你怎麼過來了？”
“來看看你們的演出。”
徐國軍用了“們”，顯然，不單單是來看徐若晨的。
很可能連路遙這份也算上了。
緊接着，他又看了路遙一眼後，纔對兒子問道：
“緊張麼？”
“……還行。有一點點。”
“不用緊張，我就在臺下坐着，怕什麼？”
明明是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可在徐公子這卻忽然有底了。
也是。
父親就在臺下坐着，就算演砸了，也不怕。
雖然從理性上而言，如果真演砸了，可能中年人也沒什麼辦法。
但……從小到大，作爲子女的徐公子從父親那總是會得到這樣一種支持。
無論做什麼事，父親的叮囑都是“別怕，我在”。
就好像天塌了，父親都能頂住一樣。
一句簡單的叮囑，瞬間就讓他有底氣了。
於是，徐公子用力的點點頭：
“嗯！嘿嘿……”
見兒子露出了笑容，他臉上也出現了柔和的意思。
但卻並不拖拉，直接說道：
“你倆去好好準備吧。”
“嗯，好……那我們走啦。”
徐若晨這才反應過來，路遙在自己家中扮演着怎麼樣一種角色。
趕緊要把他拉走。
而這次徐國軍沒拒絕，任由兒子把女兒的男朋友給拉走後，就聽妻子說道：
“怎麼樣，老徐，不錯吧？”
聽到林妙芸的話，徐若初反倒有些不太自在了。
下意識的看向了父親。
發現父親也在看着她。
至於點評……
看着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女兒，他微微點頭：
“嗯，小夥子還不錯。”
他沒有任何輸出自己看人的價值觀，以及怎麼看出來路遙還不錯的原因。
只是給出了點評。
徐若初下意識的避開了父親的目光。
……
“……”
看着沉默的路遙，徐公子問道：
“我爸都和你說啥了？”
“沒說啥，就打了個招呼。”
回神的路遙下意識搖頭。
可卻不自覺的搓了搓手。
原來……他手心裡已經滿是汗水。
接着，他主動拉低了聲音：
“爲什麼你爸會突然過來？”
“我哪知道……應該是小媽拉着他來的吧？好歹也是我的第一次演出。”
“……你高中時候他來過麼？”
“來過啊，高一我們表演節目，他來看過我一次。這次應該和那次也差不多，放心，肯定是來看我的，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看着一向都有些神仙姿態的老路這會兒那侷促的模樣，徐公子有些想笑。
路遙還想嘴硬說自己不緊張。
但……他手裡的汗水就一刻沒停下來過。
只好沉默以對。
不過好在繞了一圈沒找到人的魏芊芊這會兒及時出現：
“你倆趕緊啊，快開始了。快去換衣服~”
“哦哦，來了。”
……
舞臺前，架子鼓和鍵盤已經擺好了。
五個人站在後臺處，透過大幕的縫隙，往外看了一眼。
“……坐滿了？”
徐若晨滿眼的驚訝。
此刻，禮堂的一樓、二樓人頭攢動。
至少視覺上，看上去是真的坐滿了。
只不過大傢俱體也沒法統計，他們只是在網上和公告欄那邊掛了海報，並且是完全免費的演出……具體能來多少人還真不清楚。
而他的話沒得到任何人的迴應。
所有人都看到了觀衆已經滿了，可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有些……
“我……我緊張。”
張麗娜把大家心裡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連路遙都沒逃過。
上一次，是元旦晚會，那會兒不單單隻有他們，還有其他學長學姐的節目。
後臺鬧哄哄的，人多，倒不顯得那麼緊張。
可今天……他們是唯一的主角。
好壞都是他們自己來承擔。
說不緊張是假的。
而面對女孩的話……
“別怕。”
隊魂站了出來。
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夾克，踩着皮靴，看起來又酷又颯的魏芊芊忽然攬住了她的肩膀。
同時，她也擡眼看向了其他人。
雖然這會兒她的心跳也開始加速，可畢竟她從小到大參加過不少這種場合，有着一套屬於自己的應對方式。
“你們都別怕。”
她繼續說道：
“一會兒聚光燈打下來的時候，那個光很刺眼的。我們……都別亂動，只要不亂動，光就在我們頭頂。它照下來，很亮，我們看不清檯下的……你們就當大家都不存在。就……把這裡當成一個大的KTV，咱們過來唱歌的嘛。各位麥霸，加油！”
“……”
“……”
“……”
說實話，她的安慰之言其實挺蒼白的。
甚至稍顯笨拙。
但……
“行了，沒道理讓班長安慰咱們三個大老爺們。”
路遙深呼吸了一口氣，同時攬住了左邊的趙航和右邊的徐公子。
“就聽班長的，咱們就是來KTV唱歌的！按部就班的來……咱們的開場，是《WE WILL ROCK YOU》，觀衆情緒太散漫，可能進狀態比較遲。都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做自己！OK？”
“OK！”
徐若晨率先點頭。
緊接着是趙航，以及魏芊芊，最後是同樣深呼吸了一口氣，好像在憋着什麼的貝斯少女。
“好。”
路遙說着，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
還有一分鐘。
他直接關機了。
見狀，其他人紛紛如夢初醒，把手機關閉，防止一會兒忽然來個電話或者短信的電磁波干擾到了演出。
接着，魏芊芊伸出了手：
“來。”
五隻手同時迭到了一起：
“一，二，三！”
“加油！”
無人生還。
登臺！
……
“開始了開始了。”
於坤快速拍了拍在玩手機的劉明澤。
劉明澤下意識的關閉了屏幕，擡頭看去。
本能的來了句：
“路遙咋又穿上西裝了？”
看着臺上一身西裝三件套，並不像搖滾反倒像模特的路遙，他忍不住吐槽。
於坤卻有着不同的意見：
“多帥啊。好多人說老路颱風像竇唯，我覺得也是。”
“……好吧。”
對於這一點，劉明澤也同意。
畢竟人才輩出305裡，顏值最高的肯定就是路遙沒跑了。
而他的認知，同樣是這裡一撮人的心聲。
徐若初看到路遙登臺的剎那，眼睛就亮了起來。
面前架着一臺索尼攝影機的白瑤則把眼睛眯了起來。
看了一眼後，就趕緊調整起了攝影機的焦距。
但其實這裡是燈光師失誤了。
因爲按照先前的排練，應該是五個人登臺時，燈光先變暗，然後瞬間亮起。
結果……五個滿嘴說着“不緊張”的人，忘記了提前和燈光師溝通他們要上臺，就這麼很光棍的走了上去。
燈光師也懵了。
不是……
不說好先溝通的嗎？
你們咋就忽然上去了？
可這會兒看着他們又是背吉他又是調音的模樣，業餘燈光師也不知道該咋辦了。
就只能這麼將錯就錯的來吧。
於是，站在話筒前的路遙回頭看了看，見趙航那邊已經點頭後，又看了看其他人，確定大家都準備完成後，他對趙航微微點頭。
“咚咚噠。咚咚噠……”
皇后樂隊經典到不能再經典的《WE WILL ROCK YOU》節奏響起。
這首歌，其實只是過度。
樂隊剛開場時候，觀衆其實也才入場。
大家的精神都比較散漫，需要一個集中的過程。
所以，最好是一首大家比好耳熟能詳的歌放出來，兩邊一起進入狀態才最合適。
路遙的這個意見迅速被採納，選定了這首歌后，由於擔憂舞臺的後半段只有臺上的人自己在那“ROCK油”，所以這首歌只選擇了兩段進行過度。並且會在中間無縫穿插第一首樂隊自己的歌曲。
這個編排是徐若晨的主意。
大家同樣覺得可以。
而這麼編排的效果……卻異乎尋常的好。
主要是路遙的嗓子。
他那高亢時，就會充滿金屬氣息的嗓音質感，實在太合適唱皇后的歌了。
當《WE WILL ROCK YOU》的第一句歌詞響起時，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Buddy you're a boy make a big noise……”
高亢的嗓音把原本還有些躁動的現場迅速“冷卻”，同時，注意力直接就被他抓到了手中。
或許，他們知道路遙，知道無人生還，是因爲《鮮花》。
可此時此刻，路遙卻用“WE WILL ROCK YOU”的歌聲，告訴他們：
“無人生還不僅僅只有《鮮花》。”
“SAY WE WILL WE WILL……”
伴隨着路遙的指揮，觀衆席中，不算嘹亮，但確確實實開始迎合的“ROCK YOU”歌聲響起。
而當這歌聲響起的剎那，確定了不是自己在自嗨的五人組……心裡一下子就踏實了。
於是，在不停重複的“WE WILL ROCK YOU”歌聲中，所有人開始逐漸進入狀態。
很快，在最後一句副歌結束後，整個禮堂內響起了大家耳熟能詳的和聲：
“我的心啊~我的心……”
沒錯，開場歌之後，樂隊在“第一首歌”的選擇中，幾個人都選擇了《鮮花》。
而這首歌……
復華的學子們可太熟悉了。
兩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所有人跟着唱了起來。
於是，都不用路遙主動指揮，當他開始唱“彩虹裡面的人”時，臺下的歌聲就已經開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接着，他唱到“你們好嗎”時，臺下的校友們異口同聲：
“好！！！！”
路遙一愣。
接着臉上泛起了一絲燦爛的笑容，對着臺下招了招手。
“喔！！！！”
歡呼聲夾雜着歌聲再次開始擴散。
觀衆席裡，徐國軍無視了妻子那揮舞着手臂的模樣，而是頗爲好奇的左右看了看。
憑心而論，這臺下的來人裡，他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因爲歲數最大。
而看着周圍的人都跟着哼唱的模樣，尤其是聽着妻子的歌聲，他也微微張口，跟着哼唱了起來。
這首歌，他也會唱。
自己兒子作爲吉他演奏者，把一首歌唱到周圍的親朋好友都知道的地步。
他作爲父親，怎麼可能不去聽？
而如果不爲兒子驕傲，他又怎麼會在妻子問自己“小晨週五有演出，他們第一個LIVE現場呢，你來嗎”的時候，沒有什麼猶豫的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更何況……
“可惜我，可是我把車賣了！”
他一邊跟着哼唱，一邊看着舞臺上那個穿着西裝的女兒男朋友那高亢的歌聲，眼裡閃過了一抹感懷。
這首歌，是年輕人唱的。
是年輕人寫的。
沒錯。
可……到了他這個歲數，對於過去，對於曾經的自己，也總會有着一抹追憶。
年少時的夢想，那些求而不得，那些被埋葬了的激情……雖然能被歲月磨礪出的沉穩所掩蓋。
可那至死仍少年的心卻依舊存在。
他曾經也有自己的摩托車。
或許……也賣了。
或許亦沒有。
可無論怎樣，聽到這句最能引起共鳴的歌聲時，總會覺得有些悵然。
於是，在妻子那開心雀躍的歌聲中，他跟着繼續哼唱了起來：
“我的心啊，我的心~整棟出租~處處都給你~~~”
“種好的鮮花~~~~”
一邊唱，一邊把目光集中到了兒子身上。
果然，當第一段副歌結束時，兒子直接上前了一步。
“永遠開滿，永遠開滿~永遠開~~~~滿……SOLO！”
伴隨着路遙的話語，吉他手-徐若晨臉上是興奮而自信的笑容，搓着手裡那把二十多萬的吉布森，在人們的歡呼聲中，開啓了流暢而絲滑的吉他SOLO。
路遙就在旁邊，一手搭在話筒架上，一手指着友人的方向。
看到這一幕的中年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來。
那是他兒子。
優秀的兒子。
老父親的驕傲下，連帶着女兒的男朋友都變得有些順眼了起來。
嗯。
這場演出……不錯。
……
第二段《鮮花》的副歌很快結束。
到了最重要，也是被最多人喜歡的第三段。
中間的間奏中，鋼琴緩緩，娓娓道來。
路遙站在麥克風前：
“你好，復華。”
“喔！！！！！”
掌聲和歡呼聲瞬間響徹。
在所有人愈發期待的目光中，路遙說道：
“請給我們一點點時間。”
“和大家正式打個招呼。”
“大家好，我們是無人生還樂隊。”
“希望，今夜，享受演出。你我共此時。”
說完，他後退一步，充滿金屬質感的聲音再次響起：
“SAY ONE！”
“TWO！！！！”
都不用他繼續喊，觀衆自發的接到了他的聲音：
“ONE TWO THREE FOUR！喔！！！！！”
魏芊芊那充滿了生命力的聲音，與路遙高亢嘹亮的和聲，以及禮堂內的所有人一齊的高聲吶喊，在這一刻，匯聚到了一起。
無需更多的言語。
只需要在這充滿了熱烈綻放的歌聲中，抒發自己的情緒，就夠了。
舞臺上。
中年人的兒子接過了原本屬於路遙部分的SOLO。
在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的旋律中，一首歌，在演出的剛開場，便徹底點燃了復華的夜空。
夜空之中，煙花綻放。
徐若初和白瑤的目光卻在這璀璨的華美中，合二爲一。
落到了那個露出了暢快笑容的主唱身上。
不約而同的，嘴角上揚，徹底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