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脾氣?我怎麼記得是你的脾氣更差呢?”謝夙卿抽抽嘴角,“是誰那個時候恨不得殺了我纔好?現在這般客氣我是真不適應,要說你對我有陰謀我還能理解。”
謝雲婧一隻手點在謝夙卿的額頭上:“行了,臭丫頭,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面上表現得是一派溫和無害,底下不知道怎麼泛壞水呢。”
隨即,謝雲婧的表情柔和起來,她看着謝夙卿,嘆了一聲道:“前些天是五妹的忌日,雖然五妹去得不光彩,但是畢竟是謝家的人,怎麼也不能看上一看。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四妹……”
謝雲婧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不說也罷,但是那個時候我看見五妹的墓,又聽說四妹在婆家一直都過得不太好,精神一直都很不穩定,我就想,其實這謝家裡我真正的姐妹說起來也就只有你一個了。”
謝夙卿沒想到謝雲婧會這麼說,一時間也沉默了下來。
“那個時候我們都那麼年輕,年少輕狂的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們一樣,直到出來了,才知道原來生活是這麼不易,母親看起來永遠都是那麼優雅光鮮,可是我那時就知道她是非常不易的了,但是直到現在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真的站到了這個位置之後是多麼辛苦,”
謝雲婧靜靜地說着,眼睛看着謝夙卿,又像是透過謝夙卿看着別的什麼地方,“年輕的時候我們都太胡鬧了,想來也是讓人失笑。”
謝雲婧沒有再說下去,謝夙卿卻知道她想表達的。
若是能再來一次,她絕對會選擇將姐妹情誼握在手中,而不是一味地嫉妒羨慕陷害。
當看見故人墓前草已沒膝,那心中的悲哀又是怎麼樣的鋪天蓋地地襲來的呢?
謝夙卿沒說話。
確實,這番話打動了謝夙卿,但是她太瞭解謝雲婧了。
謝雲婧從來就不是這麼個會傷春悲秋的人,若是果真這麼纖細敏感,又怎麼會在那麼小的時候就毫不猶豫地對着她痛下殺手呢?
那個時候的謝雲婧纔是真正的謝雲婧,現在的謝雲婧固然是成熟了不少的,但是本性卻絕對是被包裹起來了的。
但是不管怎麼僞裝,謝雲婧還是那個謝雲婧,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謝雲婧從來不是個純良的人,純良的只有五妹謝秋水一個,可惜她早已經化作了墳頭的幾簇枯草。
留下來的都是謝家裡心思沉沉之輩,沒有什麼好人。
謝東臨大約算一個,但是他從前也是當做侯府繼承人來培養的,不管怎麼溫柔,也絕不會沒有一點心思。
謝雲婧究竟爲什麼會這樣說?
謝夙卿心中大概有個底,但是她不會開口說出來,這種要讓謝雲婧半求着她的事,謝夙卿纔不會自己開口,失了先機呢。
一樁買賣最好就是能將自己所有的東西的價值提到最高,讓人花了最大的價值買了還開開心心地覺得自己佔盡了便宜纔好。
謝夙卿不說話,謝雲婧那裡也就等着謝夙卿開口。
這件事可和謝夙卿沒有什麼關係,她說不說都和謝夙卿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果然過了一會兒,謝夙卿一杯茶都喝下去了半杯,謝雲婧終於耐不住開口了:“二妹,你可願幫你大姐一把?”
謝夙卿放下杯盞,鄭重地望着謝雲婧:“大姐,你應該是知道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官,太大的忙我也幫不上。但是既然大姐是帶着重修舊好的意思來的,我也不好拒絕大姐你的要求,大姐若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說,小妹我看着只要在小妹的能力範圍裡就定然會幫姐姐的。”
其實謝雲婧想說什麼,謝夙卿基本上是知道的。
之前藺陽候因爲犯了事兒,被皇帝冷待了好久,現在定然是想讓謝夙卿在這件事上開個口了。
這個新任的藺陽候到底是年紀淺了,做事不夠精當,難免會被底下的人騙了去,處理一些事不夠老練也是正常的。謝夙卿估摸着皇帝過了這陣想通了也就好了,完全不必謝夙卿說什麼,但是謝夙卿此時願意答應下來還是想讓謝雲婧欠她一個人情,爲自己以後做事行個方便。
雖然說她在入宮之前就在面上和謝雲婧和好了,但是她們彼此都知道這只是一個表象而已,究竟有幾分含金量,她們心中都知道。
若不是這樣,謝雲婧何必一上來還要費那麼多話,又是關心她又是謝秋水的,給謝夙卿打上這麼多的親情牌?
這是機緣巧合,讓謝雲婧先開了口,若是讓謝夙卿去求謝雲婧,只怕就沒這麼順利了,這位侯爺夫人身份不夠尊貴,做事就是要一個公允,一碗水端平了。
若是要謝雲婧幫忙,她定然是要衡量前後,思慮許久才能作出決定的。與其這樣,倒不如現在就給謝雲婧賣個人情,也算是給自己留個後路。
謝雲婧看見謝夙卿答應的這般爽快,也有些猶豫起來。謝夙卿由着她猶豫,就算自己這是司馬昭之心,她也不怕謝雲婧這個路人知道,反正她有足夠的籌碼。
就像是給一個快要餓死了的人面前放上一盤佳餚,不管那個即將餓死的人懷不懷疑裡面是不是有毒,謝夙卿都無所謂,反正東西就放在哪兒,要不要吃是你的決定。
最後謝雲婧還是開了口,拜託了謝夙卿這件事。
但是倒不是讓謝夙卿直接到皇帝面前去說這些事,這樣意圖未免太明顯,畢竟謝夙卿和謝雲婧的關係是人人盡知的,謝雲婧沒必要讓皇帝刻意想起這個來,而且說不定還會因爲這件事讓皇帝對謝夙卿產生厭煩心理,這樣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若是自己以後還想利用謝夙卿,就不能貪多。
因此謝雲婧的要求就是讓謝夙卿將藺陽候生前鍾愛的一個扳指戴在身上,並且讓皇帝“無意”之間看見了就行,至於皇帝究竟會不會念及舊情那就是另說了。
謝夙卿聽見這話頓時就冷汗涔涔了,這不是逼着讓她引起皇帝的注意嗎?
可是這件事並不太過分,只是將這扳指戴着讓皇帝看見就行,而謝夙卿也是一個正好能夠順理成章戴上這個扳指的身份。
謝夙卿早已經權衡好了利弊,自然沒有反悔的餘地。
她之前的想法是,能不動聲色地點上一分就點上一分,若是不行就算了,在明哲保身的時候能幫多少幫多少,但是謝雲婧這法倒是讓謝夙卿既沒辦法拒絕,又沒辦法陽奉陰違了。
只要隨便打聽打聽就知道謝夙卿有沒有戴着這個扳指,就算謝雲婧沒有特地去打聽,也總會有宮中的心腹注意到這個。
至於宮中的心腹嘛,謝夙卿知道一定是有的,不然她上一世是怎麼被謝雲婧的陰影一直壓着沒有翻身之地的?
謝雲婧看出了謝夙卿的猶豫,眸中暗影閃過,知道謝夙卿現在在想些什麼,頓時有些氣結,但是畢竟是她有求於人,偏生半句不能說。
謝夙卿接過那塊顏色奇特的紅玉扳指放在桌上,嘆了口氣道:“大姐你想必知道成爲了皇帝身邊的女官是什麼意思的,妹妹我並不是不想幫你,只是一直都不願意在皇上面前引起他的關注,能低調就儘量低調,連錯也不要犯。不僅僅是不想受罰,更加是不想讓皇上注意到還有這個人在他的御書房裡。”
謝雲婧的臉色變了一變:“成了皇上身邊的人也未必就不好了,這可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呢。”
謝夙卿靜靜地看着謝雲婧,一雙黑且亮的眸裡翻卷着說不出的悲涼和絕望:“姐姐當真認爲好嗎?妹妹別無所求,只願能夠在出宮之後嫁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過上普普通通的一輩,別再過這種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日了……但是如今,姐姐你卻讓我……”
謝雲婧對上謝夙卿一雙過於黑和亮的眼睛,一時之間沒了言語。
謝夙卿的眼睛很黑,是接近純黑的眼色,只有瞳孔處淡下去,但也是極深的深棕色。
但是就是這麼一雙眼睛卻總是煥着讓人無法逼視的光芒,那麼自信強大,讓人忍不住移開眼去。
謝雲婧忍不住想,其實當初是不是就是被謝夙卿這樣不經意之間的眼神所激怒,激起了她的攀比心來呢?明明是一個庶女,怎麼能有這樣一雙眼睛?
而現在,這雙向來都是光彩無比的眼睛卻被絕望和哀傷佔據了,謝夙卿沒有說話,但是這雙眼睛卻無聲地控訴着謝雲婧對她做的一切,謝雲婧也忍不住涌起一種強烈的內疚感,好似她真的剝奪了謝夙卿幸福的權力一般。?分手妻約?http://tcn/Rajjji
謝雲婧有些不適地別開眼去,不再看謝夙卿,只是輕輕道:“皇上未必會對你做什麼,你畢竟是晉安候的女兒。”
謝夙卿苦笑起來:“是嗎?你當真如此認爲?但是若是真的生了什麼呢?我還能找到一個好人家嗎?大姐,你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若是我死了,你大約也就是會像悼念五妹一般,對着我墳頭的草感嘆幾聲吧?姐姐啊,這就是我的好姐姐!”
謝雲婧被噎住了。謝夙卿這句話倒是讓她方纔爲了拉近兩人距離的話都變成了一種諷刺,謝雲婧不禁有種惱怒感涌起,她沒有讓謝夙卿做什麼呀,不過是戴個扳指怎麼了?
她剛想開口說話,就看見桌上的紅玉扳指被一隻纖細柔白的手輕輕釦起在指端。
謝雲婧看着謝夙卿,愣了一下,擡眼望去,只見謝夙卿一雙眸裡已經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是的,沒有了,不管是方纔的悲哀也好,絕望也好,控訴也好,此時都化作了無邊的靜寂,仿若一片無邊曠野的荒蕪。
謝雲婧不知道怎麼的,竟然好像被這樣的眼神壓住了心臟一般,竟然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