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
入夜後的歷城陷入一片詭異之中,宛墨染知道,表面上越是平靜,實則風起雲涌,她發現陛下急於召回各地的精英人士,似乎有一場難以避免的血戰,漸漸拉開帷幕。
重重簾幕垂下,明亮的燭火投射下來,宛墨染眉睫修長,她低着頭,眉睫灑下一片陰影。
幔帳被風吹着,劃開一層層漣漪,陸君漓與安王分坐兩側,兩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宛墨染坐在陸君漓身畔,她輕輕的凝視着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
過了不知多久,安王開口道,“景王殿下,陛下下旨要將你逐出北楚境地,如今兩國戰事在即,景王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他神情寡淡,深邃的眉眼透着凜凜之威,對陸君漓並沒有多麼尊敬。
安王一向囂張,陸君漓也不是好惹的,他肆意的一笑,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琉璃盞,“打就打吧。”
安王眉宇一皺,壓低了聲音,“殿下,若是打仗,對你我都沒好處。”
“難不成安王準備偷偷摸摸的逼宮?”陸君漓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道,“北楚與西秦開戰,不正是好機會?”
安王的髮際線隱隱滲出細碎的汗液,縱然他老謀深算,可對於沒把握的事情,他不敢妄自動手。
“墨染你覺得呢?”陸君漓突然看向她,意味深長的一笑。
“現在不適合動手,”女子深諳的眼睛如同古井般深不見底,神情淡漠,“陛下召回分散各地的精英,若是我猜得沒錯,他要爲傳位給顧祈雲做準備。”
提到顧祈雲的名字,她的臉色微微一白,緊緊握着拳頭,表面上毫無異樣,依舊平靜,“北楚與西秦開戰,陛下一定不會派顧祈雲領兵,一定會派遣顧雲澈或太子。”
他對顧祈雲不聞不問,實則是對他最好的保護,他一心寵愛顧雲澈,把他一步一步推上巔峰,只不過是爲了替顧祈雲作掩護。
“所以,開戰根本一點作用也沒有,事到如今,只能靜觀其變。”宛墨染眉頭緊鎖,下意識的看向陸君漓,眉宇變得愈發凝重。
安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陸君漓似笑非笑的樣子十分慵懶,倚靠着繡椅,而宛墨染一直低着頭,彷彿在琢磨什麼。
“墨染,你是我的義女,這次陛下下旨將你逐出北楚,因爲你是西秦人,不過我已經將此事擺平了。”他的臉上帶着老謀深算的淺笑,眯起狹長的眼睛,打量着宛墨染。
“多謝安王。”私底下,她並不稱呼他父親,她心裡清楚,他們只是互助互利的關係,毫無感情可言。
“至於景王殿下,大可在安王府住着,皇帝絕不敢派人搜查我的府邸。”語氣裡皆是霸道與自信,宛墨染與陸君漓相視一眼,她勾了勾薄脣,突然轉移了話題。
“聽聞過幾日禮郡王要娶妻了吧?”宛墨染彎着美麗的眉眼,“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周後的親侄女,周丞相的嫡女周淇
韻。”
周氏一族三代爲相,其妹入主中宮,成爲正宮,其女許配給禮郡王,是陛下親自賜婚。
宛墨染的腦海裡浮動着安重君俊朗的面容,詭異萬分,也許他根本不愛這個女子,可卻不能違抗聖命。
安王府大婚,上上下下籌備了很久,宛墨染身爲安王府三小姐,爲了安重君的婚事忙裡忙外,迎娶周淇韻的那日,安王府上張燈結綵,掛着大紅的綢緞,瑪瑙琥珀,琉璃珊瑚堆積如山,安重君穿着一身喜服,騎着駿馬迎接新娘,浩浩蕩蕩的新隊向着安王府前行。
十里紅妝,萬人空巷的大街上,擠着熱鬧的人羣,儀仗隊看不到盡頭,各種各樣的瑪瑙珍奇,綵鳳絲綢,恨不得讓老百姓們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安王府門庭若市,將新娘迎進門之後,喜宴正式開始。
大廳裡一派歌舞昇平,繁花似錦,宛墨染坐在席上,絲竹管絃聲響起,舞姬廣袖婀娜,搖擺身姿,霓裳羽衣彷彿如臨仙境。
坐在男賓席上的顧雲澈正目光復雜的凝視着她,故作不經意,可又十分明顯,他還以爲她已經不在北楚了,沒想到,她回來了,依舊氣定神閒,不卑不亢。
花園裡人羣涌動,安之棠緊跟着宛墨染,忙着吃珍饈美食,笑嘻嘻的衝着她道,“三姐,安王府已經很久沒這麼熱鬧了,大哥當年娶媳婦的時候,父親草草的辦了,哪裡像二哥這樣啊。”
安之棠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宛墨染笑道,“那是自然,二嫂是周相的嫡女,身份尊貴。”
“是啊,”安之棠偷偷的湊到她的耳邊,“方纔我見到二哥二嫂行李,二嫂嬌貴着呢,拜堂時居然嫌膝蓋跪着酸,喜娘勸了好一會呢。”
宛墨染聽着,面露淺笑,周後將嫡親的侄女送來安王府,又有什麼目的呢?宛墨染想到周後那一雙妖媚且陰毒的眼睛,恐怕日後安王府不得安生了。
顧雲澈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對其他女子投來的目光視而不見,一身紫色裘衣,滾繡金邊,玉帶生輝,風流俊逸,瀟灑更甚。
“我找你很久了。”顧雲澈旁若無人的開口道,滿臉的凝重。
安之棠見狀吐了吐舌頭撤了,宛墨染秉着謙和而疏離的微笑,“四皇子。”
宛墨染面色從容淡然,顧雲澈微微一愣,雙手背離,喟嘆一聲,“你妹妹的事我聽說了,對不起,我沒有阻止他,想必很多事你都知道了,”他突然擡起頭,一貫邪魅的眼中突然多了幾分無奈和乞求,“你會原諒我嗎?”
原諒?宛墨染冷笑着,“我從來沒在乎過你的感受,談不上原諒。”
比起恨,最傷人的是冷漠,她望着滿座談笑風生的人,最後將目光一點點的挪到了顧祈雲的身上。
“你恨他,證明你還在乎他,可你從不曾在乎我……”顧雲澈諷刺的輕笑着,他擡起頭,不讓宛墨染看到他眼睛裡的嘲諷,溫聲提醒道,“你殺不了他,沒有人可以殺得了他,除了他自己。”
宛墨染
面帶諷刺,“不見得。”
顧雲澈嘆了一聲,不再說話,誰又能懂他心裡的悲涼呢,明明知道一切是錯的,是一場戲,他還是沉溺其中。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宛墨染輕柔婉轉的聲音緩緩的飄進了他的心,卻凌厲如刀,一字一字的果斷乾脆,不留絲毫餘地。
顧雲澈終於一步一步的離開了她的視線,宛墨染看着他的背影,無可無不可的側過臉,安之棠見他走遠了才湊了來,“姐姐,四皇子對你很好啊。”
除了安王,府上沒人知道景王陸君漓的消息,安之棠還以爲宛墨染是一個人回來的,她笑嘻嘻的道,“你爲什麼不喜歡四皇子啊,四皇子可是歷城多少官家小姐求之不得的呢,聽聞啊,當年有一個官家小姐,爲了看四皇子一眼,曾經在四皇子府的後門守候了好多日,最後甚至不顧身份爬進了院子,差點被侍衛殺了,四皇子聽聞了這事,只是說,‘小小女子,不自量力。’這姑娘一氣之下險些投湖自盡了。”
宛墨染聽着並不動容,臉上始終掛着淡漠的笑,“姑娘家最重要的是自愛,她放下矜持,求見四皇子,四皇子未必會感動,相反打心眼裡瞧不起她。”
安之棠懵懵懂懂的聽她說着,就在此時,新娘換好了喜服,頭戴九鳳攢珠琉璃刺金簪,身着繡金綵鳳滾邊銀絲喜袍,儀態萬千的從院子裡走來,身後跟着一衆喜婆丫鬟。
按照北楚的習俗,新郎官接了蓋頭,新娘便要痛新郎官一起前來向諸位敬酒,宛墨染第一次見到周淇韻,那張臉清麗的美目中透着妖媚,像極了周後,尤其當她鳳目一勾,目光落在宛墨染身上的時候,隨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宛墨染知道,她在向自己示威。
敬過衆人,周淇韻端着酒杯朝着她走來,雙手捧杯,笑靨如花,“三妹,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了。”
“二嫂這說的什麼話,我們從今以後都是一家人,妹妹若做錯了事,還請姐姐多多擔待。”酒杯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宛墨染似笑非笑。
她知道,這個周淇韻……一定不是簡單人。
周淇韻保持着恭順謙和的微笑一一向衆人還禮,舉止動作挑不出任何錯處,這一切落在宛墨染的眼中,她平靜了抿一口酒,目光寡淡的掃過衆人。
酒過一半,衆人臉上爬滿了紅暈,喜宴還在繼續,花園裡人羣稀少,宛墨染仰頭望着一輪明月,她知道這條復仇的路充滿荊棘,她避無可避,必須迎難而上。
就在此時,身後的腳步一點點的離她近了,她沒有回頭,光憑沉穩的腳步聲她就能判斷出來,來人是他——顧祈雲。
“還活着?”顧祈雲神情冷淡,月光照在他的臉頰上,他始終沒有任何表情。
宛墨染回頭一笑,“沒死。”
遇到了這麼多這麼多的事,她能活下來,她並不感謝上蒼,她眉宇冰冷,凌厲的刀芒迸裂而出,“很失望吧,顧祈雲,真正的報復……現在纔開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