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軒告訴懷他要自己單幹。
懷的表情由驚奇到驚慌再到憤慨,最後怒不可揭地跳起來。
“你翅膀硬了,想要和我搶地盤?”
高宇軒做好的心理準備也被懷狂怒的舉止擊得七零八落。
“我也要賺錢養家啊!”他只能揀軟弱的話說,世上的男人都有相同的責任吧!
“只爲這個?”
懷有一點相信,宇軒還是沒有那些二道販子的精明。
“宇琪和亮亮都在念書,家裡的大棚又遭了災。”高宇軒思量着說,他現在還不能和懷翻臉,他手裡的批發商資源和懷是共享的。
“好辦啊,我給你開工資,怎麼樣?”
懷對高宇軒已經有了依賴,對他的能力也深信不疑,他纔不會傻到隨意放掉這麼好的幫手!
“懷哥,我不是要和你爭啥,我只想證明一下自己存在的價值,放棄學業我是羞愧難當。”
高宇軒提出單幹,也是很難苟同懷做生意的種種手段。
他給老人孩子缺斤短兩,嘴裡卻信誓旦旦保證,用一半個搭頭哄着離開。
賣不完的水果他捨不得賤價,就用道聽途說來的方法保存到第二天再賣。甲醛泡,硫磺薰,氨水洗,高宇軒的心總能懸在嗓子眼好幾天。
還有一次,一個老頭抱着孩子走過,孩子非要吃香蕉。
老頭可能是來給兒子或姑娘帶孩子的,身上沒有帶錢,高宇軒就做主給老頭拿了一把香蕉,惹得懷嘮叨好幾天。
最後老頭的家人把錢送來,高宇軒只收了本錢,懷又氣得罵高宇軒傻。
如此種種,在高宇軒看來都是不值得掛齒的小事,沒必要費心思。
挑戰了他底線的是懷開始趁着下班的人們時間緊迫,顧不上仔細挑選的空檔,把品相不好、價錢便宜的末等貨混進頭等的裡面賣掉。
他對懷提出義正言辭的抗議,懷都不以爲然地說,機會能有多少?不懂隨機應變的人賺不到錢的。
“好,好,好!”懷一連叫了幾個好,“你去找你存在的價值!”
高宇軒也不想和他廢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離開懷租住的小屋。
手裡只有一個書包的高宇軒無處可去,他得先找個睡覺的地方。他想起柳州市百花公園的湖邊有幾張長椅子。
柳州市地勢高,晝夜溫差大,太陽下山後寒意侵骨。
高宇軒滿懷希望地趕到百花公園的湖邊,傻眼了!
五張長椅子都已經被人佔據,鋪上破爛的棉絮,還有的用紙殼子把椅子後背擋起來,儼然一個舒適的小牀。
高宇軒欲哭無淚,這是老天爺要攆他回家的前兆嗎?
冷風一股一股鑽進他單薄的衣領,寒意越來越重,侵入肌膚,滲進骨髓,春天撕下溫情的面目,肆虐地捉弄無家可歸之人。
那些家屬樓的樓道應該比這露天暖和一點吧!
高宇軒不想去華鑫廠家屬樓,他怕明天碰見懷,他狼狽的樣子不想給懷授以把柄。
走出公園,高宇軒東摸西拐進了一棟家屬樓。
樓道里黑咕隆咚,窗戶用紙板子擋着,透進來微弱的燈光。樓梯拐彎處堆着雜物,還有一輛加重自行車。
高宇軒提起自行車靠到牆邊上,從雜物堆裡揀出一條破麻袋,鋪在地上,書包當枕頭,躺在麻袋上蜷起身子閉上眼睛。
樓道里偶爾有人經過,高宇軒儘量縮緊身子,貼着雜物一動不動。
“媽媽,媽媽!”一個清脆的男孩聲音,“這兒有個狗狗!”
“在哪兒?你小心咬着你!”
高宇軒睜開眼睛,剛想翻身起來,一道刺眼的光直射過來,他伸手擋住眼睛。
“啊!”一聲尖叫,響徹樓道。
“你是幹什麼的?”一聲厲喝從高宇軒頭頂傳來。
高宇軒睜開眼睛,藉着打在他身上的手電光,看清楚面前站着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以及剛剛把他當成狗狗的小男孩。
“我今晚沒有地方可去,暫時在這借宿一晚。”
高宇軒落落大方地解釋,一邊翻身起來,利索地疊好麻袋放到雜物堆裡。
小男孩走過來,好奇地看着他,“哥哥,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嗎?”
“快過來,毛毛!”中年男人一把拉過小男孩,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高宇軒。
高宇軒站直身子,用手梳理一下頭髮,把書包挎到肩膀上,朝小男孩擺擺手,轉身走出樓道。
這是一片很大的家屬樓,高宇軒不知道屬於什麼單位,但他打消了再去樓道里過夜的想法。
還有什麼地方可容身呢?
他忽然懷念起懷租住的小屋。
僅能放下兩張牀的小屋,低矮的門楣迫使他經常彎腰出進,放洗臉盆的架子和一張兩尺見方的桌子是全部家當,牆壁用報紙糊砌,牆角的土地居然長出一棵細腳伶仃的向日葵來。
就是這個破敗而簡陋的小屋,在他離開學校的兩個多月,給了他快樂和自信,讓他產生追尋夢想的力量。
要不然去學校混一晚上?高宇軒實在走投無路了,學校宿舍的哥們不會無情無義吧!
實驗中學距離市區有五六公里的路程,高宇軒甩開膀子緊趕慢趕,也被緊閉的大門擋在校外。
“翻牆進去!”做個飛檐走壁的危險人物,也比凍死在路邊強吧!
高宇軒繞着校園轉了一圈,找了個有樹的低窪地帶,後退兩步,猛地向前衝去。
“幹什麼的?”
就在他一腳蹬在樹上,一腳踩上圍牆的時候,身後一聲雷霆大喝。
高宇軒嚇得渾身一哆嗦,從樹上摔下來。
又是一道刺眼的手電光!
“天要滅我啊!”高宇軒長嘆一聲,背書似得又說了一遍相同的話:“我今晚沒有地方可去,想在此處借宿一晚。”
“哈哈!”對面的人忍不住大笑,“你小子當自己是亂世梟雄?”
高宇軒挪開擋住手電光的手,微眯眼睛看過去,是他的班主任張老師!
“老師!”高宇軒翻身起來,恭恭敬敬喊了一聲。
張老師對這個學生記憶猶新,他在他的化學課上沒有一刻能安靜下來,他像打了雞血似得興奮。
老師講授的每一個要點,他都能倒背如流,提出不同的觀點思路。
可是後來高宇軒沒有正當理由的輟學,讓他很惋惜。
“你沒有回家?”
張老師覺察出高宇軒的變化,高大的身形雖然還是單薄,卻有一股蓬勃的力量咄咄逼人。
他的眼睛在黑暗裡熠熠生輝,像兩盞雪亮的小燈泡。
“沒有,”高宇軒老實回答,想了想又說,“我在華鑫廠家屬區賣菜。”
張老師最壞的猜想是高宇軒家裡不讓他繼續學業,萬萬沒想到他還留在柳州市,並且獨自擺攤賣菜。
“你跟我先回家,”張老師生氣的樣子也像在哄人,“明天回學校上課。”
高宇軒不敢辯駁,跟在張老師身後一聲不吭。
當務之急找到住處,其它的事都可以從長計議,柳州市的夜晚實在太冷了!
高宇軒心裡盤算着,忍不住問道,“老師,你半夜三更來學校有何公幹?”
“明天演示課的講義有一章需要補充一下,我左思右想睡不着覺,就來學校做完。”
張老師並沒有說實話,他不想給高宇軒心裡負擔。
其實從高宇軒離開華鑫廠,他就一直跟着。
張老師以前是華鑫廠子弟學校的老師,教育系統合並資源後纔到實驗中學任教。
他去華鑫廠看望以前的老校長,而他的老校長恰巧住在高宇軒借宿的那棟樓。
高宇軒在樓道里的情形被剛出老校長家的他聽了個真切。
他覺得聲音很耳熟,一時想不起是誰,就一路追出來。
“我就住今天一晚上,你放心我不會賴皮。”
高宇軒看出張老師的不高興,小心翼翼地說。
他不能毀了到手的幸福啊!
他媽的,都是該死的自尊搗得亂!
什麼是寄人籬下,什麼是仰人鼻息,什麼是世界如此之大卻沒有我容身之處的悲哀!
高宇軒第一次罵了髒話,第一次產生自己還不如一隻螻蟻的感覺,而且否定了自己奉若神明的生存法則。
“你住着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家裡也沒有別的人,只有小女兒張靜。”張老師語氣不高卻含着威嚴。
“我現在華鑫廠擺攤賣菜!”高宇軒直言道。
他不想讓張老師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生出誤會或者遭到別人冷眼。
“我沒問你現在幹什麼呀!”
張老師不理會高宇軒的解釋,徑直帶着他回家。
高宇軒默默跟着張老師往家走,心裡盤算着明天如何批到菜,得另尋一片家屬樓區,和懷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咱爺倆下面吃?”
張老師邊開房門邊問,他看着高宇軒悶頭耷腦的樣子,猜測他晚飯都沒吃。
“啊?”高宇軒如夢初醒,擡頭看着鐵皮防盜門,“到家了?”
“你洗刷一下去衛生間,我煮麪條。”
張老師心疼地看着高宇軒疲憊的身影,他曾經得意的門生即便去賣菜,他也心心念念牽掛着。
高宇軒晚飯只吃了兩個饅頭,東奔西跑半晚上,早消耗乾淨了。
面前一大碗油汪汪的雞蛋麪,香味飄散,他再也忍不住,抓起筷子大口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