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匆忙,宋清妍把合約胡亂塞進包裡,公交車都沒坐,直接打車回去。
簡單收拾下,戀戀不捨的看下住了一年的房子,顛沛流離,如今纔是真的體會到了。
摸索着下了樓,天色因爲近於黃昏而更顯黑暗。腦袋頂上壓了密密實實的雲,風起了有些寒,可惜她身上連外套也忘了穿。
在這裡生活了一年,已經習慣了,下一個地方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安穩。若是夏城那邊的人不肯放棄,難道要一直這麼下去嗎?
走着走着,她又有點猶豫了。也許是自己太敏感,或者說太自以爲是。憑什麼認爲顧朝夕會來找自己呢?
僅僅因爲對方的廠家是自己曾經見過的,就這麼害怕,似乎沒必要。那邊的工作人員說不定都換了,誰還記得她。就算沒換,也不一定就和顧朝夕有關聯。或許是自己太杯弓蛇影了。
冷靜下來後,故作鎮定的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點零碎的錢,下意識的向街角的小超市走去。心裡碎碎的自我安慰着,都過去了,應該不必要這麼擔憂了吧。
可能夏城那邊的人早就忘了她,畢竟時間是沖淡情緒的最好武器。也許對方結婚了都不一定,她宋清妍沒纔沒貌,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依着顧朝夕的能耐,還怕沒人圍着他打轉嗎。
這樣想着,多少有了一些寬慰。寬慰過後,更多的是一種難言的失落與傷心。
也許那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找他也說不定。
一年的時間,長也不長,短也不短。即便她刻意隱藏行蹤,可是她又不是職業間諜,憑他的手腕又怎麼會遲遲沒有一點消息。矛盾的個體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吧,一方面心灰意冷的想要斬斷前緣,一方面又盼着某個人能夠衝破艱難險阻就像當初他們約定好的那樣再次回到她的身邊。
真悲哀。
如果被她知曉從頭到尾,那個傢伙都未曾像她所以爲的那樣執着的尋找過她。而她自己卻還在這邊自導自演着一場銷聲匿跡的鬧劇,謹小慎微的連原本的身份都不敢用。唯一僅剩的那點自尊心恐怕也會禁不住打擊立刻就變得支離破碎吧。
偌大的房間裡,光線顯得有些昏暗。和一般的總套沒有多大區別,不過是設計師刻意營造出的藝術效果。但是坐在躺椅上的男人眼中非但沒有一絲浪漫,反而覺得很空。
自從他的女人走了,房間越大,越是冷清,恨不得說話都能有回聲。待在家裡,就像與世隔絕一樣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生命中曾經有一個人說過。大房子沒有人情味兒,一個人住起來特別的孤單。會胡思亂想、覺得鬼氣森森,甚至還有可能患上抑鬱症。當時那個人就總是在說,如果能換一個小一點的公寓就好了。平凡一點,充滿了天長地久的溫馨。
失去她之後顧朝夕就總是在想,如果當時能早一些的換成小房子,說不定還能多給她營造出一些安全感、歸屬感。那樣的話,也許當初她就不會走得那麼絕望,一點點的信賴都不肯施捨給他。
回憶進行到這裡,淡色的薄脣緩慢的張開,嚥下一口又一口冰涼的烈酒。
宋清妍走的那麼突然,每每回想起她出走隔夜的反常,他就後悔自己的後知後覺。他應該猜到的,在她自殺未成之後,肯定會有別的動作。
她是捨不得捅死他的,但是在他身邊太辛苦,不得不離開。
一年了,三百六十五天,最終,他還是失去了她。
現在的他比當初的自己更有錢,也更有權勢。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她走後他去了那個寺廟。他們一起去求過籤的廟,從不信鬼神的他,竟然出乎意料的也去求籤。
只求她回來,相守,哪怕是他一無所有。
解籤的還是那個人,說他命裡富貴,一生下來就註定了是人中龍鳳。有些人囂張跋扈,是生下來就帶着的,到了八十還是這個脾氣。
而他,是註定孤單吧。
在沒有遇上宋清妍之前,顧朝夕並不覺得缺少什麼。冷漠或者孤單,又能怎樣。那個時候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爲,所以根本沒想到說要去改變些什麼,順其自然就好。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害怕一個人待着。
人生就像一個盒子,你永遠不知道打開的是什麼,會看到什麼。
“顧少,水放好了。”浴室的門被拉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羞澀的看着他。
“出去。”
喉嚨中咕噥了一下,他低沈的命令着。沈穩的聲線帶着一種莫名的沙啞,與看到誰無關,無非是酒喝多了而已。
“什麼?”
女的很驚訝,她進來後就很聽話,什麼都沒做啊。
“回去跟周凌落說,我很滿意,她不會責怪你的。”
“可是,顧少,我,我,”她臉紅着,“我是自願的。”
她才入行不久,在不夜城那樣美女如雲的地方,再美若是沒人願意捧,也是白費。好不容易得到周姐的青睞,認識夏城最大的財主。她爲此還被人羨慕了很久,怎麼會……
“自願?”他沉聲,“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我姐妹有三個,還有弟弟。”
“那你入行,是爲了家人?”
女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周姐只告訴她要聽話,逆來順受。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刁難,都要笑臉相迎。運氣好的,遇上個好金主,像顧少這樣的出手大方自身的外在條件也好。說不定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顧朝夕正是成熟韻味發酵升溫的年紀,脫去了年輕人的稚氣與狂妄。第一次見他時她就覺得這個人話不多人也冷,貌似不好相處。可他是顧朝夕啊,是夏城每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男人。
“不是,”她一張口就發覺他眉頭一皺,立即改口,“哦,是,我弟弟妹妹要上學。”
其實與家人無關,她只希望能過的好一些,而不是每個月只拿三千塊死工資。
這個傳說中的男人,真的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原以爲他年紀很大了,或者是禿頂有啤酒肚,誰知道這麼年輕。乾淨利落的短髮,深邃英俊的面部輪廓,就是眼神很陰沉。不過,能遇上這樣的金主已經是一種運氣。
顧朝夕當然知道她在撒謊,只不過他已經沒興趣去戳穿別人的把戲了。他那張略顯疲倦的臉上捕捉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傷感氣息。淡淡的,卻浸透了男人的骨血,和他融爲一體。因此,格外令人覺得心酸。
“回去告訴周凌落,以後不必再往頂樓送人了。”
“可是,我……”
“好了,下去吧。”
“顧少,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
女孩子不明白,還想再說些什麼。顧朝夕對她揮揮手,“正面看也不是很像,但是眼睛的輪廓有些類似。你過來,湊近一點……”修長的手指握着酒杯將它輕輕的放在桌面,男人將湊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微用力的攬進懷中。
耳邊聽聞着對方酒醉後囈語一般的呢喃,她沒有動,只是任憑對方看個心歡。顧朝夕迷茫着一雙醉眼,近乎夢遊的貼臉觀察着她唯一吸引了自己的地方。
“我不喜歡女人化妝,特別是脣膏,太濃,很醜。”不滿的蹭去了爲了吸引他特意塗上去的顏色,直到擦的對方有些紅腫。在怔忪了片刻之後男人臉上這才露出了一點笑容。
“好,顧少,對不起。下次我打扮好再過來。”
女人到這份上再聽不懂就傻了,她確定這個看上去無所不能的男人,是在爲另一個神秘的女人而神傷。難怪周姐指定要她上來,只是因爲和故人相似而已。
這也就說明爲什麼她覺得顧朝夕不一樣,那是一種失去自己最珍愛的東西之後,還要繼續振作精神活下去的人,纔會散發出來的淡漠以及憂鬱。不算陰暗得徹底,卻灰濛濛的一派死氣。
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還有堅持,沒有了歡樂,什麼都沒有。活着就像某種東西掏空了只剩下一層表象的軀殼,行屍走肉。但是這麼大的企業,需要一個掌舵者去指揮,並且能讓他不甘認輸的繼續生活。
“顧少,我什麼都可以做的,包括模仿你心中的女人。”
他一勾脣,“哦?”
“你要我穿什麼,我就穿。你要我怎麼打扮,我就裝扮起來。顧少嗎,我會很本分的,沒有任何額外的要求。”
顧朝夕搖頭,“不用了,沒有人可以代替她。你走吧,周凌落那裡不會少了你的好處的。”
他還懷抱着某種透明的希望,而他所有等待的價值就是爲了證明這個謊言並沒有不攻自破。
“我可以走,不過,能不能告訴我,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爲什麼要問?”
女孩子猶豫了一會,“因爲外界傳聞,你是個冷血無情的人。但是你會因爲一個女人思念成災,怎麼會冷血。所以我好奇。”
聽了明顯是討好的話語之後,似乎是陷入了某種沈思。顧朝夕沈吟了一會兒,臉上竟然開始綻放出從未有過的光彩。
“她喜歡我。無論我欺騙她、傷害她、囚禁她、威脅她、放棄她,到頭來她還是喜歡我。說要跟我結婚,過一輩子。你能做到嗎?哪怕是我錯到無可救藥,她還是寧可自己委屈,不願意我揹着枷鎖過一生。她要替我還清良心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