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夕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沒有什麼事比帶她回去醫治傷口更重要。
她受傷了,那麼大的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就這樣鮮明的呈現在他的眼前。讓他頓時感到自己的雙手已經染滿了愛人的鮮血,她的生命在流逝。
怎麼辦,怎麼辦?!
“你沒事就好。”
清妍苦笑一聲,勉強支撐着意識不睡過去。
顧朝夕原本已接近崩潰,心中懊悔、悲傷、痛苦五味陳雜。此時一聽到從女人口中居然說出擔心他的話來,那些簡單的語句宛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煞那間將他殘存的理智擊打得潰不成軍。
“你不能死!你敢死試試看!宋清妍,你撐住!”
他憤怒的像一隻雄獅,咆哮聲震盪着整條街。
宋清妍見他的頭髮開始在風中飛舞,兩條英挺的劍眉幾乎已經倒豎。英俊的面容此時陰沉的像密佈的烏雲,渾身的火氣像是隨便給他一張紙都會在他手心中立刻化爲灰燼一般。
她心裡明白男人已經徘徊在崩潰的邊緣,“顧朝夕,我不會有事。我不會死的。”
是的,她還沒有活夠。還有很多的事情沒有去做。
一到醫院裡人進了急診室,顧朝夕這才後退幾步,全身就像是被什麼給擊垮了一般,虛軟無力的靠在牆上。
過了片刻,顧朝夕卻陰陰的擡起頭來,表情陰毒的已不似常人。他扶着牆壁發出幾聲乾涸的笑,扭曲的面容宛如嗜血的惡魔。
他會讓傷她的人付出代價。
“顧朝夕,顧朝夕……”
清妍彷彿又回到了來時的山上,好冷!她又叫了一聲,在這一聲之中她的聲線有些顫動,顯然是某種情緒在滾動着異樣的波瀾。
“我在!”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沒有傷到要害,可是她昏睡了兩天了。除了做夢的時候叫他的名字,怎麼喊都不醒。
顧朝夕被他叫的心都碎了,只是持續向她伸出自己的手,盼着她能忽然醒過來。
“顧朝夕……”
叫到第三聲的時候,滾燙的淚珠已經順着她蒼白的面容滾落下來,一直滑到她仍在微笑的脣角。
“清妍,你到底要說什麼!”
男人受不了了,她的一舉一動簡直就是在對他進行着無休止的精神折磨。
她慢慢的呼出最後一口氣,像是完成了此生最後的託付。就在他仍然不明所以的片刻,她卻不說話了。
就好像手心捧着的彩虹棉花糖突然消失了一樣,那樣的突兀。
宋清妍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過來的時候,那些片段就像墜落的流星一般沒入深處不見蹤影。
頭好痛!忽然像快要裂開一般,她痛苦的用另一隻手抱住自己疼痛不已的頭顱拼命嚎叫。就在這時,她的眼前卻恍恍惚惚的出現了無數混亂不清的記憶片段,就像是陰魂一般繞着他的身體揮之不散。
“清妍……宋清妍……”
誰在叫她?好像有另外一個自己,從身體裡鑽了出來。
宋清妍整個人被水浸泡着,得不到半點活命的氧氣。姣好的容貌已經泛起死寂的慘白,沈重的病號服在透明的水液中卻像是蝴蝶一般飄出優美的姿態。
她並不掙扎,看上去像是任由自己放鬆身體,像一條安靜的人魚一樣在深水中睡着了。
宋清妍後來回想這件事,當時腦子裡怎麼想的她不記得了。只知道如果當時能就這樣優美的死去,那她一定會感激上蒼終於眷顧到了自己。
人生在世將會面臨無數種逼近死亡邊緣的可能,能爲了自己的愛人而慷慨赴死,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苟延殘喘到現在,她短暫而孤單的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莫過於這幾天跟顧朝夕隱居共同度過的日子。有快樂、有傷悲、有撒嬌、有誤會,但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鹹的到最後卻都讓她的生命變得更加真實。
至少顧朝夕曾經真心愛過她,把她當做玻璃娃娃一般捧在手心裡疼寵並且這一切都與她的容貌無關。
至少他承諾過要給她一個光明的未來。
至少,他的心裡有她。
所以她願意死,並且執迷不悔。
因爲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再也沒有什麼比得到一個男人的深愛而更加令人幸福和滿足的了。
只不過,在慢慢呼出胸腔之中的最後一口氣時,她腦海中卻仍然閃過一道刺眼的純白!
槍聲!還有那些匪徒,顧朝夕有沒有受傷?
這麼想着,宋清妍心中一冷,雙眸慌亂的睜開。整個人都陷入倉皇的矛盾之中。
她想張口呼救,兩手撲騰着水花,但是寒冷的液體卻像蝕骨的水銀一樣,隨着她嘴脣的開合而充盈進她的胸腔。水是最無情的自然,越是掙扎呼吸越困難,到最後不得不掐住自己的喉嚨以抗拒被水淹之時的痛苦。
他受傷了沒有?他死了沒有?他好了沒有……
宋清妍幾乎要在淹死之前就將自己的喉嚨扼斷。不安襲擊了她的心頭,讓她忽然之間一點信心都消失得蕩然無存。她好怕會是那種最壞的結局,她好怕自己死了之後他會做傻事。
迷迷糊糊的,她的眼前卻恍惚看見一個男人正在用力的向她游過來。在除了蔚藍還是蔚藍的水底,對方的出現卻帶來身後耀眼的光暈,讓人暈眩的宛如神冥降臨。
“顧朝夕……”
男人越遊越近,在她看清對方正是自己所擔心的男人之時,一條有力的臂膀便死死的纏住她,不顧一切的划着水將她往有岸的地方帶去。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在嗆了好幾口水幾乎快要昏過去的時刻,宋清妍仍然不信顧朝夕也跟着自己上了天堂。這跟她最初犧牲自己的設想完全不同,讓她感動,也讓她震驚。
顧朝夕只不過去警局一趟而已,回來的景象卻讓他腿都站不穩。他的女人躺在病房的浴缸裡,肩頭的傷口泡在水中依然在汨汨不停的流血。紅色的血花在水中化開變成一朵朵瑰麗的浮雲。
宋清妍醒過來時喉嚨中已經被嗆得說不出半句話,然而救了她的男人卻看上去並無大礙。除了溼漉漉的黑髮,與一雙過於幽深的黑眸之外,他看上去一切如常。
“嘔……嘔……”
顧朝夕緊抿着薄脣,沒有跟她多說一句話。雙手緊按着她的小腹努力將被她喝下去的水壓出來。
“嘔……嘔……”
持續乾嘔着,宋清妍無力的張着嘴脣,讓冰涼的水一口一口的沿着她臉頰的弧度流到身體外面。她那雙迷朦的美眸卻一瞬不瞬的緊盯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好些了嗎,啊?”男人輕打她的面頰,卻收不到半句回答“唔……”
下一瞬間,顧朝夕卻已經捏住了她的鼻子,將自己的薄脣重重的壓在她的*之上爲她人工度氣。
“嗯……咳咳……咳咳……”
來來回回被他灌了十幾口新鮮空氣,這纔算是救回了一條命。在對方的幫助下慢慢的撐起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
“你也死了嗎?跟着我上了天堂?”
不斷的輕喘着,宋清妍輕輕抓住他的手臂靠在他懷裡虛弱的說道。
哪知對方卻只是耐人尋味的看着她,黑眸之中閃爍的光芒充滿了複雜。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勾脣一笑,手指輕托起了面前女人的下巴將自己的俊顏湊上:“大笨蛋,還不想醒過來嗎?”
“唉……”
肩膀上纏着厚重的紗布,因爲翻身的動作而牽扯了傷口正絲絲的疼着。宋清妍發出自昏迷又醒過來之後的第一百零八次嘆息。
那天要不是他回來的及時,她死裡逃生了一回。此刻恐怕已經去見馬克思了,唉。
不過顧朝夕似乎很生氣,沒有像往常一樣又是感動又是寵溺的叫她傻瓜。他氣憤的不行,弄痛了她,害的她當場就驚厥了過去。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她已經被包紮完好的躺在病房內了。種種糾葛現在靜下心回想起來,比經歷一場夢境還要更加的不真實。
修養傷口的期間,老太太來看過她一次,而她也將所經歷的事撿主要的跟她說了。
聽着她講起自己孤注一擲的執着,竟是要用性命去換他的安全。那經歷過無數滄桑的老人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訝異之色,口中嚅嚅而唸的都是“好險……好險……你這女娃兒還真是大膽。”
嗟嘆過後,老太太長卻又打心眼裡佩服起這個看上去年紀輕輕的小娃兒。覺得這貌美的女人果然是不一般,將來絕對有能影響世人命運的大作爲。
只不過,她的外甥恐怕徹底沒戲了。老人卻在欣慰之餘又燃起一絲好奇的興味。
只是關於清妍好好的怎麼跑到浴缸裡去了這件事,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其實她自己都不記得了,顧朝夕也沒再問。
傷好之後她就回老人家那邊去住了,老太太做的一手好菜,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顧朝夕找了一臺電腦,這裡手機信號不好,處理公司的業務全指望着電腦了。
奇怪的是,她明明救了他一命,這男人竟然和她玩起了捉迷藏。她傷好的差不多了,也不見他過來照應。
清妍一方面奇怪,另一方面又因爲對他起了濃濃的思念之情而抑鬱。
怎麼回事呢……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她的心裡泛起了愁思。
無數次的夢境之中,那個溫柔細心的男人緊擁着她,說着纏綿的情話。可是夢到最後,男人卻攸的變臉,伸出一雙鬼爪般的大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