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東臨已經有了半個月,越往西行,天氣也就變得愈發灼熱,人都說七月流火,在這個時候,白墨冉深切的體會到了這個詞的含義。
“軟紅閣主,再往前不遠就是沙漠了,穿過那片沙漠,便是西漠國了。”
在前面領路的黑衣人語氣有些欣喜,在他身後的那些人雖然沒有說話,但從他們略顯放鬆的表情看來,他們的心情亦是高興的。
白墨冉也是從皇宮裡出來以後,才知道他們此行來了不少人,只不過這麼多人不便於出入皇宮,所以只是派了一個領頭來告知她罷了。
她也早就應該想到,莫子籬現在是一國之君,事關他的安危,怎麼可能就讓一個人單槍匹馬的就來尋她?怕是他們原本打算,若是她不願意,就算是來硬的也要將她擄走。
思及此,白墨冉心裡忍不住冷笑了幾聲,他們是不是也太多慮了些?她的妹妹都在他們手上,她會棄她於不顧嗎?更何況,就算是沒有這些,她白墨冉當真就是那種無情無義之人了?
她順着黑衣人視線看去,只見在不遠處,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金色大漠,在這樣炎熱酷暑的天氣,叫人看了就止不住想退縮。
駿馬飛馳沒過多久,一行人就已來到了大漠的邊緣,那裡早早就有人牽着駱駝等候在原地了。
“見過軟紅閣主。”那幾人身穿着黃色偏厚的布衣,頭上還戴着一頂蓑帽,見她從馬上下來,右手搭到左邊的肩上,對她友好的行了一禮。
白墨冉也客氣的對他們點了點頭,沒有多語。
他們也不在意,從駱駝的身上取下一個包袱,打開,裡面是幾件和他們身上同樣的衣物。
其中有一件明顯比其餘的衣服要精緻一些,表面是絲綢鍛造,袖口處也是由金絲納邊,來人將拿起來,雙手奉上遞給了白墨冉。
“軟紅閣主,在沙漠中行走不比陸地,沒有房檐樹木的遮擋,再加上烈日和灼沙,陽光傷人的厲害,雖然穿上這些衣物會感覺到悶熱,但是熬一熬也就過去了,總比傷到貴人您的皮膚好。”
“多謝。”
白墨冉也沒有推拒,直接將其遞來的衣服和蓑帽給戴上,隨手牽過一隻他們帶來的駱駝就想上去,卻被人阻止了。
“軟紅閣主萬萬不可,這駱駝雖然看上去笨重呆板,但是因爲是皇室衆人專用的坐騎,所以每一隻都是經過千挑萬選後訓練過的,外人在沒有我們的帶領下,它是萬萬不會給人騎坐在它身上的。”
“那要怎麼辦?”白墨冉蹙眉,如此高溫的天氣下,她的心境難免受到些影響。
“這恐怕要委屈閣主一下了,閣主還請與我們其中一人共乘一騎。”
說完,他往後一步,與其餘的幾人站成一排,像是等待着她的挑選。
白墨冉突然笑了,只是是被氣笑的。
共乘一騎?
她雖不像普通閨閣女子一樣看不得碰不得,但也知道這樣與別的男子共乘一騎意味着什麼!
她目光冷冷的看了這幾人一眼,在他們或訝異或驚恐的眼神下,突然翻身做到了駱駝的背上。
果不其然,她剛剛坐上去,駱駝就像是被刺紮了一樣,不停搖晃着自己的身子,鼻子裡也“呼哧呼哧”的噴着熱氣。
白墨冉見此並不慌張,而是驟然彎下了身子,湊近駱駝的耳旁低語了幾句,奇蹟般的,那隻駱駝竟然不再掙扎,很是溫順的站起身來開始馱着她往前走。
衆人見到這一幕,都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
“還不在前面帶路?”白墨冉回頭,語氣裡已沒了最初的客氣。
那些人自覺得理虧,倒是速度很快的分好了隊,各自都騎着駱駝趕上白墨冉走在了前面。
自從她在不歸關一站與藍沁她們再次相聚後,藍沁對她能夠號令百獸的能力就很是好奇,更甚至爲此翻遍了閣中的各種書籍,最後終於在一卷極爲古老的手札中才找到些有用的記錄,聽說那捲手札,還是從南疆的皇室子弟中泄露出來的。
她的這種能力,只在南疆的歷史中出現過,具體如何擁有,如何作用,卻是沒有半點的記載。
從前她有過承諾,此生不再撫琴,所以便也沒對她的這種能力有過研究,此番情急之下破了例,反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
所以在私下沒人的時候,她經常嘗試與一些動物交流,一開始是對視,後來是肢體上的接觸,再到後面,她會溫和的對它們說話,漸漸地,她奇蹟般的發現,只要她願意,這些小傢伙雖然不會對她百分百的順從,但是至少不會對她產生惡意。
這也是今日爲何身下這隻駱駝會對她如此順從的原因。
白墨冉與他們一路走着,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金黃色沙子,駱駝行走的速度又極爲緩慢,心情難得有些放鬆。
這半個月以來,她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路,怕是已經給那些隨性的黑衣人造成了一種錯覺,以爲她是擔心他家的主子才這麼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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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她只是不想讓自己有片刻的放鬆,只有這樣,她才能夠逃避去想關於那個人的事情。
雖然在東臨,她還勸說綠綺,讓她不要做無謂的擔心。
可實際上,她又如何能不擔心?在那樣的時刻她扔下了他一走了之,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怕是越來越遠了。
剛剛想到這裡,一陣劇痛猛地從心口處傳來,讓白墨冉疼的差點從駱駝的身下打滾而下。
走在她後面的幾個人察覺到她的異常,加快速度讓駱駝踱步到了她的旁邊,關心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被她冷聲打斷。
“我沒事,你們不用管我。”
幾人自討沒趣,見她臉色如常,想是沒有什麼大礙,便也就退到了後面繼續行路。
而白墨冉這時心底卻是一片涼意。
這樣的痛楚對她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趕路的半個月,只要她一動關於秦夜泠的念頭,這股劇痛就會隨即而降,令她立即轉移了念頭。
那時候她因爲疲累,只覺得可能是因爲頻繁趕路的原因導致的身體不適,現在想來,卻並非如此。
而她這樣異常的反應,是從離開東臨後開始的。
她徒然想起水韻那日打她的那一掌,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異樣,現在想來,定是她在她的身上做了什麼手腳,以至於讓她一旦想起秦夜泠,便會覺得生不如死。
“這片沙漠這麼大,要何時才能到得城池?”白墨冉意識到其中的緣由後,只得找點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現在正值晌午,怕是要到傍晚的時候才能抵達,閣主您要是覺得累的話,可以趴在駱駝的身上休息一會兒,有我們在前面帶路,您儘管放心!”
走在最前面的人回頭看了她一眼,以爲她是嫌駱駝的腳程太慢不耐煩,客套的出聲寬慰。
白墨冉倒也沒有與他客氣,一連奔波了這麼多天,她也的確是累了,如今已經到了西漠境內,她是時候可以稍加休息一會兒了。
白墨冉本以爲自己很難入眠,誰知道頭才擱到駝峰上沒多久,一股厚重的睏意就迅速來襲,多日的疲憊一起涌上眼簾,不一會兒,她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睡了一下午,她再次醒來,是被寒冷的夜風給凍醒的。
“軟紅閣主,您醒了?正好我們也快到了。”
她剛剛直起身就有人注意到了,心情愉悅的和她打招呼。
白墨冉聽聞,不以爲意的擡頭看了一眼,卻是被眼前的萬家燈火瞬間攝去了魂魄。
他們現在處於沙漠的高地,而在前方不到一千米處的黑暗中,閃耀着密密麻麻的燈光,在黑夜中與天空的繁星相對應,形成了一副曠世美景,令人心神盪漾。
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之後,竟然會隱藏着這麼一個與世隔絕的美好國度,也難怪這些人在即將歸家時,心情會是這樣的雀躍。
“真美。”面對這樣溫馨而震撼的精緻,白墨冉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多謝閣主的誇讚,您若是喜歡,我們隨時歡迎您在西漠住下來。”
白墨冉笑了笑,不可置否。
再往西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行人終於來到了陸地之上,走近了白墨冉才發現,她腳下所站立着的這片土地,其實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而西漠國,正是在這片綠洲的基礎上所建造出來的國家。
而西漠的房屋建築,則是與東臨的較爲相似,就彷彿是北寒和東臨的完美結合。
也難怪西漠與北寒同屬於資源稀少的國家,北寒被逼無奈出兵擴張國土,而西漠卻沒有半點着急的意思,原因就在於西漠以北有高山峻嶺作爲屏障,以東有這麼一大片的沙漠作爲掩護,又有這麼一片天然的綠洲養人,國家裡的人只需要自給自足,完全可以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
“閣主還請跟我來。”
到得靠近城門的地方,黑衣人突然開口將她帶到城牆根底下的死角處。
“你們要做什麼?”白墨冉見他們每人都從自己的腰間取出一根長繩,長繩一邊連着一個掛鉤,即使在漆黑的晚上,也能感覺到掛鉤端頭鋒利的光芒。
“軟紅閣主還請見諒,具體的緣由待事情解決之後,屬下等人自會向您解釋,總之,我們不便從城門進出,只能從這牆角翻越而過。”
說完,那人當先將掛鉤甩至城牆上,手上抓牢之後,藉助繩子的力量幾個翻越,便來到了城牆之上。
接着他又將繩子從城牆上放下,另一頭由他緊緊地抓在手中。
“軟紅閣主,你抓緊繩子,讓他將你拉上去就好。”在下面的人見她露出不解的神色,湊近她的身邊低聲解釋。
白墨冉聽到這番話,心中已是萬分無力。
難道是她最近表現的太過柔弱,以至於讓他們產生了什麼錯覺?
“你們口口聲聲稱我爲軟紅閣主,卻沒有將我的能力與這個稱呼所對應。”白墨冉回頭,視線一一掃過這些人,隨後足見點地,身形翩然如流雲,腳踩城牆,與之保持一個極爲驚險的垂直角度,不過一瞬,人已經安全降落在了城牆之上。
不借助任何一點外力,就這麼輕鬆地……上去了。
下面的一幫男人一個個都仰着脖子,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的確,在他們原先的想法裡,下意識地就將白墨冉放在了一個弱勢的位置上,雖然他們心裡清楚對方並非一般人,但是一來他們在此之前並沒有見識過白墨冉有何難耐,二來則是白墨冉這次太過順從他們,讓他們覺得對方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現在我人都已經到了西漠,你總該告訴我,你家主子他到底怎麼了?”
在城牆下的人一一翻越城牆的這段時間,白墨冉難得主動地開了口,再次向他詢問莫子籬的情況。
黑衣人卻依舊眼神閃躲,避之不提,“閣主,具體的,等您見到陛下,您自然就會明白了。”
白墨冉心中的不悅已經積壓到了極點,見他到現在還是這般說法,剛欲發怒,底下的人已經全部集結在了一起。
“閣主,既然您都隨我來了西漠,皇宮也近在咫尺,您又何必急於這麼一時?”
白墨冉眸光凜冽的看着黑衣人,任誰都看的出來,這次她是真的動怒了。
“很好。”她冷笑了一聲,語氣算不得氣憤,可說出的話卻直刺幾人的要害,“因爲你們,我再次確定了一點,當初與你們主子劃清界限,真的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說完這句話,她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徑自躍下了城牆。
她走之後,隨行的隊伍中有人忍不住擔憂出聲:“老大,我們這次私自這麼做,陛下要是知道,定當會惱怒我們。”
“你以爲,陛下現在這種情況,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黑衣人的一句反問,將所有人即將出口的話都堵在了嘴裡。
“走吧,當務之急,是將她護送到陛下面前,至於後面事態如何發展,已經不是我們所能顧及的了。”
“是。”
一行人紛紛應到,隨即一齊隨着白墨冉,堙沒在了黑夜之中。
夜色已深,等到白墨冉等人趕到皇宮的時候,三更已至,大多的宮殿都隱藏在黑暗之中,只隱約露出一個輪廓,唯有一處宮殿燈火通明,在這夜色中顯得格外的亮眼。
“娘娘,您就聽丞相大人的一句勸吧,再這樣堅持下去,不管是對您還是對陛下都不好!”
“好與不好不過是你們說了算,父親如此待我,那也早該想到必定不會順從他!這樣的手段,未免太過卑劣!”
“娘娘!”
白墨冉在越過這座宮殿時,無意中聽到了裡面人的言語,愈發覺得事情有些古怪,剛想要停下來仔細聽個真切,黑衣人卻似察覺了她的意圖,不斷的催促着她。
“閣主,陛下的宮殿就在前面了。”
白墨冉看了他一眼,目光裡已經有了質疑。
這次黑衣人沒有再移開目光,堅定地看着她。
“走吧。”
最終,白墨冉還是沒有留下來聽她們說完,黑衣人轉過身子之後,大大的舒緩了一口氣。
好險!
差一點,他們就要前功盡棄了!
“閣主,陛下就在裡面,只是現下整個宮殿被人嚴密看守着,屬下的武功有限,並不能避開他們,所以怕是隻能讓您一個人進去了。”
“他被軟禁了?”白墨冉就算反應再遲鈍,綜合剛纔聽到的兩三語,此時也看出了端倪。
“是,自一個月前屬下離開西漠時,陛下的行動就已經受到了牽制,現在的狀況怕是……很不好。”
黑衣人說到這話時,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我知道了。”白墨冉知道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所以也沒有和他多說什麼的打算,和他打了聲招呼,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突然飛身上了一顆茂密的樹上。
莫子籬所處的宮殿很大,三進三出的格局,她在樹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侍衛的兵力分佈,奇怪的是,宮殿外圍和最裡面的兩個院落有很多的侍衛在巡視看守,而最裡面的一間院子則空蕩蕩的一片死寂。
想來,那裡就是他的所在。
確認了位置之後,白墨冉再不猶豫,運起輕功靈巧的在屋檐間穿梭。
雖然裡面看守的人數衆多,但是對她而言,將他們一一擊退難,躲過他們的耳目還是很容易的。
“我說過,這件事情與你沒有半點關係,你不出現已經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白墨冉剛剛推開房門還沒有站穩,莫子籬清冷的聲音就已經從裡面傳來。
她凝神沿着出聲的方向看去,只見莫子籬背對着她站在窗前,長髮散亂的披在身後,映着他雪白的衣袍,讓他整個人顯得格外的纖弱。
“是我。”無論當初她心裡對他有多麼失望,但時隔這麼久,當她真正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的柔軟下來,只輕聲嘆道:“子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