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夜泠離開之後,車伕彷彿是感受到了車內低沉的氣氛,驅使着馬兒很快就來到了將軍府對面,一路上連大氣都沒敢再喘一下。
“白大小姐,墨府到了。”車伕停下馬車後幫白墨冉放好木梯,這才小心翼翼的出聲提醒,生怕自己被波及。
墨府,是白墨冉爲自己的府邸取的名字,直接沿用了她名字中的一個字。
隔了一會兒,白墨冉才從馬車上下來,神情並沒有車伕預想中的難看,一如往常般的波瀾不驚,還對他感謝的笑了笑,真誠道:“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白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氣,以後您要是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老奴,若是想出門去個什麼地方,就讓人來將軍府吩咐一聲便是,秦世子說了……”
“我知道了。”
沒等車伕把話說完,白墨冉便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的神色絲毫未變,就連脣邊的笑意都如方纔一般,只是任誰都能聽得出她聲音裡的幾分冰冷之意。
林琅和秋霜綠綺早就下車在一旁候着了,這時看出白墨冉異樣的情緒,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墨冉小姐,您認識世子的時間也不短了,世子絕對不會是莽撞之人,此番會貿然離去,肯定是有他的道理,還望墨冉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相信此後,世子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林琅雖然坐在他們後面的馬車,但是秦夜泠匆忙離去時那種急迫不定的氣息,他還是能夠感覺到的,他跟隨在秦夜泠身邊多年,多少也學了幾分他的本事,此刻見到白墨冉的異常,再聯繫到這事,倒是真猜對了幾分。
“是啊小姐,您應該比我們更加的瞭解秦世子,他一定是突然想起什麼急事,或者是察覺到了什麼纔會離開的,您不必這麼生氣。”秋霜聽了林琅的話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贊同的附和,不過隨後便反諷道:“秦世子纔不會像某些人,自以爲是!自鳴得意!自……”
“我再怎麼自以爲是也總好過某些人的不自量力!明明知道前面有坑還往裡跳,要不是秦世子讓我將某些人給偷樑換柱的救回來,並且還自作多情的幫某些人解了身上的毒,某些人現在那還能這麼自在的站在這裡!”
“你!”
秋霜被林琅這一番反駁的話給堵得毫無還擊之力,語塞之下只能睜大眼睛怒瞪他。
輸人不輸氣!
“綠綺,我累了,我們回府。”
在林琅和秋霜爭執的空蕩,白墨冉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絲毫沒有因爲林琅的安慰有着任何的作用。
綠綺也一直在旁邊悉心的觀察着白墨冉,此刻一見她開口,便立即來到了她的身邊扶住她,這才發現她的手竟然冷的驚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綠綺幾乎立刻就出聲道:“小姐你……”
“什麼都不要說,扶我進府。”
白墨冉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握緊了綠綺的手,對她傳音入密道,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綠綺猶疑了一會兒,終究是什麼都沒說,看了一眼在身後不解的看着她們的綠綺和林琅,默然的攙扶着她走進了府中。
“小姐這次看來真的很生氣,居然連我都不理了,秦世子到底是做了什麼?”秋霜看着白墨冉頭也不回的背影,頓時忘了剛剛還在和林琅鬥嘴,眉毛打成了一個結,自顧自的低聲呢喃。
“我們世子不是無理之人,放心吧,世子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給墨冉小姐一個交代的。”林琅見秋霜這麼苦惱,不由得出聲寬慰道。
“最好是這樣!”秋霜擡起頭看了一眼林琅,眉眼間多了些鄭重,“我可告訴你,儘管我很欽慕秦世子,但是如果秦世子真的做了什麼傷了小姐心的事情,我也是一定不會原諒他的!包括身爲他親侍的你!”
她可沒有忘記,她這次之所以會被小姐派出去是因爲什麼,不過在這些日子裡她也反思過了,這件事的確是自己的不對,自己身爲小姐的侍女,卻一心幫着別人家的世子,這算是個什麼事兒?
所以,她從根本上其實沒有做錯,錯的只是時間不對,這表示,等秦世子什麼時候成了自己家的世子時,她就可以隨心所欲的表達自己的崇拜之情了。
看着臉上洋溢着濃濃的仰慕之情的秋霜,林琅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最後一聲招呼都沒打,大刀闊斧的從另一邊回了將軍府。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就這麼門前一別,一連幾天,將軍府和墨府的人都沒有看到自家主子的身影。
這夜又到一月滿月時,月光盈滿了整個京都,同時也映進了將軍府的書房,溫柔的將在軟榻上休憩之人給籠罩。
那人卻絲毫沒有因爲月色的解意而得到絲毫的緩解,即使在睡夢中,一雙俊秀的眉毛依然緊蹙,彷彿是遇到了什麼解不開的難題。
他好似又回到了那段過去。
他奉聖旨離開京都,因爲有了他和幾萬精兵的加入,本來膠着的戰事在不久之後終於有了進展,將北寒的士兵打的節節敗退,想要取得完全勝利,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然後他卻高興不起來,面對眼前越來越可喜的局勢,他的心裡卻有種莫名的恐慌感,這種感覺在不斷地催促着他,回去、回去!
他的直覺向來都很敏銳,對着自己也有着絕對的信心,既然潛意識會給自己這樣的提醒,這就說明了在京都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在城牆上望着京都的方向站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當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縷日光透過雲間灑下來時,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要回京。
可就在這時,一匹快馬踏着日光而來,最終在城牆下停住,馬上的士兵飛快的翻身下馬,在看到他就在牆頭時,更是跪下身去恭敬的一禮道:“秦將軍,有您的信。”
信?
幾乎在聽到這個字的同時,他便從城牆上一躍而下,對着士兵伸出手,語氣裡難得的有了幾分急迫:“信呢?”
那士兵先是一愣,似乎是沒想到在戰場上一向冷靜從容的將軍,竟然會爲了一封信而着急。
但是他什麼也沒問,依舊恭敬的從懷中遞過那份信,只是神色間有了些不自然。
只是正字拆信中的他並沒有察覺,打開信筏後,映入眼簾的果真是他所熟悉的字跡,秀麗淡雅,一如其人。
自從他來邊關的那日起,每隔幾日,他總能收到來自於她的書信,但每次的筆墨都不多,想來是對方怕他忙於戰事,沒有太多的時間讀覽,所以將千言萬語都簡化爲了幾句話。
而這次,信的內容則是更加的簡短了。
上面一共只寫了六個字:“一切甚好,勿念。”
他將這幾個字又多看了幾遍,最後轉身回城,再也沒了回去的念頭。
他是相信自己,可他,更相信她。
可是就在這之後迎接他的事情,卻打的他措手不及,狼狽萬分!
在收到那封信後,沒過幾天,一位在京都將軍府的老人拼着最後一口氣趕到了邊關,滿身鮮血,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老淚縱橫道:“世子,世子還請您趕緊回京都!老夫人被皇上關入了死牢!將軍府除了老夫人以外,都已經被滿門抄斬了!”
說完這句話,那老人像是了卻了最後一程心願,連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就那麼帶着遺憾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他看着那老人,只依稀想起,他曾是父親麾下最有力的一名謀士,最後因爲欽佩於父親的爲人,在最後皇帝犒賞時婉拒了封賞,最後只成爲了將軍府上的一名園丁。
他身邊幾個隨行的副將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那老人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秦世子豈不是也成了……
“將……將軍,您是不是要立即回……”
其中一個副將的話還沒有說完,原本在他面前的人已不見蹤影。
他一路都用輕功趕回去,生怕晚一步,便是天人永隔,即使他知道過度使用內力所付出的將會是什麼代價,他也顧不得了!
這一路他想了很多東西,他想起那副將說話時侷促的神色,想起離京時祖母欣慰而驕傲的笑容,更想起幾日前的那幾個字:“一切甚好,勿念!”
可即使是這樣,有些事情終究還是來不及了。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在這一路的盡頭,等待他的將會是祖母的靈堂。
他的祖母,一生忠君愛國,爲這東臨國不知立下了多少赫赫戰功,到頭來,卻以勾結同僚通敵叛國的罪名入獄,最後……自縊於牢中!
而在這一天,往日裡門可羅雀的將軍府,竟然無一人膽敢前來悼念。
而在這同一天,一個來自於皇室的消息傳遍了街頭巷尾。
皇帝賜旨:右相府之長女白墨冉,不日後將會下嫁於太子,成爲太子妃,且聖旨上特意點明,二人是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
他跪在祖母的祠堂前,臉上竟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只是如果有人能看見,就會感覺到這個笑容有多麼的寒冷與……罪惡。
入了夜,風吹過祠堂,颳得紙錢嘩嘩作響,卻沒有能夠讓跪在靈堂前的人有動搖絲毫。
直到有一道女聲在這死寂的夜色中響起,憐惜中帶着幾分忐忑的喚道:
“夜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