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冉突然沒了聲音,站在一旁一直看着的長寧很理所當然地以爲,她被白易之嚇到了,她一定是覺得,白易之剛剛那番話只是說說而已,所以當他真的這麼做的時候,她終於知道害怕了。
長寧在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給白墨冉有後退的餘地了。
然而事實全然不是這樣的,白墨冉現在想的,全是秦夜泠在她下車前最後的那番交代,當時他看着她,眼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情緒,猶豫了好一會兒纔對她道:
“阿冉,這次你回去,你的父親很有可能發難於你,但無論他怎麼樣過分,你答應我,能忍則忍,可好?”
“爲什麼?”
白墨冉立即蹙起了眉頭,她當然知道在秦夜泠和自己的事情傳出去以後,白易之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可她也不怕他,要是他太過分,自己也沒必要還顧念着父女的情分了。
面對她的疑問,秦夜泠並沒有正面回答她,他只是看着她淡淡提醒道:“阿冉,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那個小時候疼你愛你的父親,怎麼會在一夕之間變化的這麼大嗎?骨血親情,就真的這麼不堪一擊嗎?”
“父親,骨血親情,就這麼不堪一擊嗎?”白墨冉想着秦夜泠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口中不自覺的輕喃出聲。
一直處於暴怒中的白易之身子驀地一顫,雖然極其細微,但還是被白墨冉悉心的注意到了,她想,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是她一開始就想錯了。
想通了這一點,白墨冉只感覺長期以來積壓在心中的那些東西輕鬆了不少,沒等下人真的拿來紙筆,她依舊冷着臉色來到白易之面前,聲音卻平靜了許多道:“若是您確定這麼做能讓九泉之下的母親安心,那麼寫好以後就讓人送來墨冉院吧,女兒隨時恭候着您的消息。”
說完她擡頭,想要再最後看一眼自己這位記憶中的父親,回來右相府的這些日子,她雖然時常能與他碰面,但每次見面不是冷漠以對就是爭吵,彼此竟然沒有好好地看過對方一眼。
她這一擡眼,正好撞上白易之低頭朝她看來的目光,待她在看清楚那眸光裡的含義時,白墨冉心中波濤洶涌,竟止不住的後退了幾步,回給他的,是萬分不解的質問。
接收到她眼神裡傳來的訊息後,白易之卻再也沒看她一眼,態度冷硬的轉了身,背對着他語氣寒涼道:“你要走便走,哪裡來的這麼多廢話?你放心,等我寫完文書後,你要做什麼我決不再阻攔你,從此以後,你與右相府也斷無半點關係!”
“既然這是您的選擇,那麼我等着您。”
白墨冉看着白易之的背對着她的身影,眸中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而後不再遲疑,堅定的邁開了步子離開了主屋。
她不知道秦夜泠對於她的那一番提醒有着什麼樣的深意,亦或是他知道些什麼卻沒有告訴她,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剛剛那一刻,她在白易之眼裡所看到的東西,足夠她明白一些事情了。
她現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安靜的等着他的決定,她想,這下他不管做什麼樣的抉擇,她都能夠安然接受了。
“小姐。”
她方一踏入院子,驚風的身影就不知道從哪一個角落裡竄了出來,雙手抱劍的站在她的面前,冷凝着臉看他。
見他這幅神色,白墨冉就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她瞥了他一眼道:“說吧,出了什麼事情。”
“是楊楓。”驚風言簡意賅,“在小姐去卿雲寺的這段時間裡,我一直遵循小姐的命令跟着他,就見到他獨自一人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拔劍就要自刎,我看小姐您並沒有要他性命的打算,便救下了他,現在正把他安置在我的房裡,雖然他的命是救了下來,但我看他卻是沒有半點求生的心了。”
“我知道了。”
白墨冉在聽到他的話的時候就已經朝着耳房走去,雖然還沒有見過楊楓,但她大概也能猜到他的心理。
他可能是覺得自己去卿雲寺的這一行兇多吉少,而他就是害她的罪魁禍首,從上次拿藥的事件她就能看出楊楓並不是狠毒之人,不然她也不可能放過他,現在他竟然因爲愧疚而選擇自刎,這着實是出乎她的意料,但也更加證明了,她沒有看錯人。
推開房門,白墨冉擡步踏了進去,作爲下人休憩的屋子,裡面的擺設極爲的簡單,她一眼就能看到被驚風點住穴道扔在牀榻上閉着眼睛的楊楓。
此時他聽到有人進來,睫毛動了動,卻仍舊是閉着眼,似乎對這世上的一切都已經失去了興趣。
“怎麼,你是認爲你自刎了,就能償還你犯下的所有的罪過嗎?”
白墨冉慢慢地踱步到牀前,見他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譏諷的開了口。
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楊楓霎時就睜開了眼睛,在看到她的時候,眼中盛滿了不可思議,隨即而來的便是無窮無盡的懊悔。
白墨冉看不得別人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她伸出手迅速地就解開了楊楓的穴道,再沒有半句廢話,“既然你連死都不怕,當初又何必要背叛?我派人打聽過,你家中的親人性命無憂,並沒有受到什麼人的威脅,所以不存在什麼受人所挾,那麼又是什麼理由能讓你選擇背信棄義?”
白墨冉的確是給了他一次機會,但那也是看在他沒有把事情做絕,尚有一絲良知的份上,但要不是她自己先發現了貓膩,事情的結果可就不是他有沒有下死手這麼簡單了。
如今他雖然會因爲愧疚而選擇自刎,但這卻什麼都不能說明,害了人就是害了人,不是你死了就能贖清的,要是楊楓這次不說出一個所以然了,她白墨冉雖然不是惡毒之輩,但也絕不良善!
“大小姐,此次出賣您是屬下的不對,現下您平安歸來,對屬下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救贖,至於原因,請恕屬下不能告知,屬下知道大小姐一定不會放任一個對自己不忠之人在自己身邊,所以屬下甘願以死謝罪!”
楊楓被白墨冉解開穴道之後,利落的從牀榻上起身跪倒在了白墨冉的面前,年輕的臉上滿是決然之色,儼然是存了必死之心。
“你沒有告訴方涵煙我會武功的事情?”白墨冉突然問。
“是。”楊楓沒料到她會突然轉變話題,稍稍愣了愣,誠實的回答了。
“你也沒有告訴方涵煙每日來往我墨冉院的是什麼人?”白墨冉又問。
“是。”楊楓依舊回答的老實。
“爲什麼?”白墨冉再問,眼中帶着一絲探究:“既然你已經背叛了我,那麼爲什麼還要幫我隱瞞這些事實?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做,不僅僅是對我的不忠,更是對她的不忠?”
楊楓被他問的一時語塞,臉色更是漲的通紅,結巴了半天才梗着嗓音道:“不是這樣的,屬下效忠的始終都是右相府,對方家小姐,我只有償還,本就沒有忠於她,而且她也只是讓我彙報您的行蹤而已,所以談不上背叛。”
“償還?償還什麼?”
白墨冉見自己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話,挑了眉看他,楊楓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漏了,頓時懊悔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那樣子,是再也不會讓自己多說半句話了!
白墨冉看着他這般有些孩子氣的動作,眼中波光閃動。
這樣的事情,換做任何一個人的身上,她都不會手下留情,可現在她面對的,是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從他的眼睛,她就能看出他的內心很純淨,還未染上這世俗的灰塵。
她想,或許她可以給他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心下頓時有了決定,衣袖輕輕一揮,楊楓整個人就已經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給託了起來。
“我現在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對方涵煙的償還結束了沒有?”
“結束了,早就在屬下將小姐的行蹤告知她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楊楓回答的毫不遲疑,在聽到白墨冉問這話的時候,心中隱約猜到了什麼,擡起頭來,目露期待的看着她。
“我已經不會再信任你。”白墨冉接下來說出口的話打碎了他的所有期冀,他的眼神登時黯淡了下去,整個人彷彿都被抽走了生命力。
“不過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證明自己,你值得被我信任。”白墨冉的話音又是一轉,讓楊楓一下子擡起了頭,驚喜的看着她。
雖然她的臉色依舊冷淡,但是卻熄滅不了他心中喜悅的火苗,他的眼睛裡都像是散發着光,極爲認真的看着白墨冉道:“我會的,我發誓在以後的日子裡,我一定會盡我自己最大的能力,讓小姐知道,我值得被您信任。”
窗外的陽光打了進來,白墨冉看着少年被燦爛的光輝包裹着的側臉,心中微動,什麼也沒說,從他的身邊走了出去,與他擦身而過。
楊楓卻是沒等白墨冉走出去,就已經快步的跟在了她的身後。
“小姐,這是老爺讓人送來的。”
從耳房走出來,白墨冉就見到綠綺手上拿着一張薄紙對她走了過來,她只是微微一愣神,已然猜到那是什麼。
“他終究……”
白墨冉的嘴角溢出一絲苦笑,從她手中接過那張紙,一目十行的掠過,大抵就是說她這般不忠不孝之人不配做他白易之的女兒,從即刻起與她斷絕父女關係,以後再不往來。
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紙上的最後幾行筆墨,上面寫着:
今日我白易之既然與劣女斷絕父女關係,那麼從即日起,白墨冉不得再在右相府中居住,需自尋住所,日後是死是活全憑天命,與我右相府再無半點干係,若是三日之內還未從府中離去,那麼將由府中護衛強行執行,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