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院廂房內,桌上堆積如小山般的銀票。
鬱寶兒飛快地清點着,一張張面額巨大的銀票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住了。
“十五萬……十八萬……二十一萬……二十五萬七千兩!”
鬱寶兒猛地擡起頭,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帶着顫音,“首席師兄!足有二十五萬七千兩啊!天哪……這……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她看着眼前這堆銀票,感覺頭暈目眩。
二十五萬七千兩! 鬱家要多少年才能賺的這麼多銀子? 陳慶端坐一旁,神色平靜。
他接過鬱寶兒遞來的登記冊,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着名字和數額。
當看到聶珊珊名字後面那三萬兩時,陳慶微微一頓,心中暗道:“出手就是三萬兩,癸水院首席的底蘊當真不凡。”
除了聶珊珊外,還有桑長老三萬兩,沈修永兩萬兩,他們三人幾乎佔了大頭。
陳慶仔細地將所有名字和數額刻印在腦海,合上冊子。
“都記下了?”
“嗯!一個不漏!”
鬱寶兒用力點頭。
陳慶的操作,簡直顛覆了她的認知。
短短一日就能湊齊二十多萬兩銀子,這難道就是首席大弟子的分量嗎? “這次辛苦你了,跑前跑後。”
陳慶抽出一張銀票,“這五百兩,是你的辛苦費,拿着。”
“啊?!”
鬱寶兒慌忙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首席師兄!這太多了!我…我就是跑跑腿,傳個話,幫師兄做事是應該的!”
陳慶直接將銀票硬塞進她手中,“收下吧。”
“謝…謝謝首席師兄!”
鬱寶兒滿臉認真的道:“師兄放心!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一定給您辦得妥妥帖帖的!”
此刻,她對陳慶的崇拜,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陳慶心思急轉。
這看似龐大的債務,在他眼中卻並非單純的負擔,反而是一種特殊的人脈紐帶。
借錢是門學問,他今日看似欠下了天價人情,實則不然。
他已經和名冊上這些人以債主和債戶的微妙關係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自己定要掌握好分寸。
兩日後,城西老刀把子客棧。
一座獨立後院。
陳慶如約而至。
院內江伯鴻,還有一對陌生的夫妻。
男子約莫四十出頭,身材高大魁梧,太陽穴高高鼓起,身着藏青色勁裝,腰間纏着一條軟鞭,鞭頭形似蠍尾,透着一股兇戾之氣。
女子則顯得溫婉許多,面容姣好,雙手骨節分明,指腹覆蓋着一層厚厚的老繭,顯然手上功夫極爲了得。
她腰間懸着一柄細窄的軟劍,劍鞘古樸。
“陳小友來了!”
江伯鴻笑着招呼,“來,給你引薦,這兩位是柳府新聘的供奉,嶽山,柳三娘。他們二位此次便是爲家中麟兒求取這易骨丹。”
陳慶目光掃過二人,心中微動。
柳家供奉?
自鄭家覆滅以來,柳家在雲林商會一家獨大,勢力急速膨脹,網羅衆多高手。
眼前二人真氣雄渾,絕非無名之輩,觀其氣勢,當是抱丹勁後期的高手。
但陳慶卻從未聽聞二人名號,想來並非雲林府本地人士。
陳慶抱拳一禮,道:“在下陳慶,見過二位。”
嶽山朗聲一笑,熱情道:“久聞陳首席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少年英雄!”
五臺派位列雲林府四大派之一,其五院首席弟子地位尊崇。
若能與之結識,自是一份人脈。
柳三娘則微微頷首,淺笑道:“陳首席有禮了。”
寒暄幾句,衆人便將目光投向院那座造型古樸的丹爐。
江伯鴻神色肅穆:“時辰已到,藥材齊備,老夫這便開爐煉丹!此丹煉製不易,火候瞬息萬變,諸位還請噤聲靜觀,莫要驚擾。”
嶽山和柳三娘立刻屏息凝神,眼中充滿期待與緊張。
陳慶也退後一步,目光緊緊盯着丹爐。
江伯鴻盤膝坐下,一股精純的真氣注入丹爐下方。
爐火“嗡”的一聲由暗紅轉爲熾白,周圍溫度陡然升高。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爐蓋,將早已處理好的三味主藥——陰凝花、地龍血蔘、三葉火心草,以及數十種輔藥,按照特定的順序和分量,精準地投入爐中。
爐蓋合攏,江伯鴻全神貫注,雙手如穿花蝴蝶般不斷變幻真氣,控制着爐火的強弱變化。
一股奇異的藥香開始從丹爐縫隙中瀰漫出來,時而清冷如霜,時而熾烈如火,時而渾厚如土,三股藥性在丹爐內激烈衝突又試圖融合。
時間一點點流逝。
嶽山和柳三娘額角見汗,雙手緊握,顯然心情極不平靜。
數年積累,這才湊齊的這三味主藥,其中艱辛與風險,只有他們夫妻自己知曉。
陳慶站在稍遠處,同樣屏息凝神。
突然,丹爐猛地一震,發出刺耳的“嗡嗡”轟鳴! 爐火劇烈搖曳,由熾白轉爲危險的暗紅,爐蓋縫隙中甚至噴出一縷帶着焦糊味的黑煙!
“不好!”
嶽山失聲低呼,下意識就要上前,卻被柳三娘一把死死拉住。
兩人臉色都是一變。
難道數年心血,就要在此刻化爲烏有?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江伯鴻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雙臂猛地向前一推! 一股雄渾真氣如同怒濤般洶涌注入爐底! 那原本黯淡的爐火如同被澆灌了滾油,“轟”地一聲重新爆發出熾烈奪目的白芒。
爐內傳出一陣密集如炒豆般的噼啪爆響,隨即,一股濃郁的丹香傳遍整個小院。
江伯鴻緊繃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鬆弛下來,大笑道:“成了!穩住了!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顯見方纔也是險之又險。
嶽山和柳三娘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是鬆了口氣。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江伯鴻手勢沉穩地一變,爐火漸漸由旺轉溫,最終徹底熄滅。
丹爐頂蓋“噗”地一聲自動彈開。
一股濃郁丹香撲面而來。
衆人急忙望去,只見爐底靜靜地躺着三顆溫潤玉色的丹藥,丹藥表面氤氳之氣流轉不息,散發着柔和而內斂的寶光——正是易骨丹!
“成了!三顆!”
江伯鴻長舒一口氣,“這易骨丹老夫一共煉製了六次,三顆產量不算高,但也不算低了。”
他用特製的玉勺小心地將三枚丹藥取出,置於一個玉盤之中。
“按規矩,成丹三粒,老夫抽五成,取一粒半,但丹藥無法分割,老夫便取一粒整丹,餘下兩粒,歸你們二人所有。”
他指了指其中一枚。
“多謝江大師成全!”
嶽山夫婦連忙抱拳致謝,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兩枚玉色丹藥,用一個精緻的寒玉瓶鄭重收好。
“江大師,陳首席,丹藥既成,犬子之事刻不容緩,我等先行告辭!”嶽山夫婦拿到丹藥,歸心似箭,立刻抱拳告辭。
“二位請便。”江伯鴻和陳慶拱手相送。
等到二人離去,江伯鴻這纔看向陳慶,笑道:“陳小友,這便是老夫允諾你的那一粒了,友情價二十萬兩,童叟無欺。”
陳慶深吸一口氣,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印子,“多謝前輩信守承諾,這是二十萬兩,請前輩點收。”
江伯鴻接過銀票,看也沒看便收入懷中,顯然對陳慶的信用極爲放心。
他將那枚易骨丹遞給陳慶:“小友收好,此丹藥性霸道,服用時切記尋找絕對安全之地,備好護持心脈、調和藥性的輔助丹藥,萬不可大意。”
“晚輩謹記前輩教誨!”
陳慶接過丹藥,隨後將其放入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紫檀木盒中收好,“此番多虧前輩費心,爲晚輩留此機緣。”
江伯鴻擺擺手,笑道:“小友客氣了,日後若再有寶藥,或需老夫出手,儘管來尋我。”
他久在江湖,深知多條朋友多條路的道理。
今日結下這個善緣,拓展自己的人脈網。
說不定日後就能用到。
陳慶心領神會,抱了抱拳。
陳慶懷揣着易骨丹,離開了老刀把子客棧。
“江伯鴻煉丹術高明不假,但這易骨丹的煉製之法,他是否盡知?藥性是否真如他所言穩妥?”
陳慶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心中念頭翻騰。
他在古籍上見過太多因急功近利、錯信他人而根基盡毀甚至身死道消的例子。
陳慶思忖片刻,隨後來到青木院後院。
“所謂何事?”
厲百川依舊盤坐在蒲團上,聽到腳步聲,他眼皮都沒擡一下。
“厲師。”
陳慶也不廢話,直接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那個裝着易骨丹的紫檀木盒,雙手奉上,置於厲百川身前的小几上。
“弟子偶得此丹,名曰‘易骨丹’,據聞有提升根骨之效,然此物關乎根基,弟子見識淺薄,心中難安,特來請厲師法眼一觀,此丹……可服否?”
陳慶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
厲百川淡淡地掃了一眼那精緻的木盒。
“是真的易骨丹,煉製水平糙了些。”
“藥性尚可,死不了人,想用就用吧。”
說完,他便不再言語。
“謝厲師解惑!這是弟子的一點茶水費。”
陳慶心中那塊懸着的石頭落地,隨後丟下了五百兩銀子,快步返回自己的居所。
厲百川本身便是煉丹高手,經他鑑定過,基本沒有問題。
陳慶剛踏入小院不久,一名內務堂的執事便尋了過來,道:“陳首席,王長老命弟子前來詢問,這院中是否需要添置幾名丫鬟僕役打理起居?或者安排一位手藝精湛的廚子?”
陳慶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搖頭道:“多謝王長老掛心,陳某習慣了清靜,獨來獨往慣了,身邊驟然多些人,反倒覺得束手束腳,諸多不便。”
那執事聞言,臉上並無異色,“好,那就不打擾陳首席了。”
說完便躬身退去。
陳慶關上院門,將外界的一切隔絕。
他深知自己身懷的秘密太多。
身邊多一個外人,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他寧可事事親力親爲,也絕不願在身邊埋下隱患。
進入靜室,陳慶盤膝而坐,將身心調整至空明狀態。
他取出易骨丹,隨後不再猶豫,仰頭將丹藥服下。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瞬間衝入四肢百骸。
起初是溫和的暖意,如同浸泡在溫泉之中,滋養着每一寸血肉骨骼。
但僅僅片刻之後,這股暖意驟然變得狂暴!
彷彿有無數細小的、帶着尖刺的滾燙洪流在經脈、骨髓深處奔涌、沖刷、穿刺! 改易筋骨是極爲痛苦的過程。
劇烈的痛楚並非來自皮肉,而是源自最深層的骨髓。
彷彿有無數只微小的鑿子,在瘋狂地敲打、重塑着他骨骼的根基。
每一次敲擊,都帶來深入靈魂的酸、麻、脹、痛,伴隨着令人心寒的“咯吱”聲在體內迴響。
氣血隨之劇烈翻騰,如同沸騰的岩漿,衝擊着經脈壁壘,帶來撕裂般的灼燒感。
他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間浸透了衣衫。
青木長春訣、玄冥真水決、九轉鎏金決三門心法被運轉到極致,雄渾的三色真氣在體內形成堅韌的護持網絡,死死護住心脈要害。
同時竭力疏導着那藥力,使其不至於失控。
他謹記江伯鴻的叮囑,拿出數枚調和氣血、固本培元的輔助丹藥服下,化作絲絲清涼溫和的氣息,中和着那撕裂骨髓的劇痛。
時間一點一滴,每一息都如同在煉獄中煎熬。
陳慶的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沉浮,全靠一股堅韌不拔的意志力死死支撐。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骼在藥力的沖刷下,結構正發生着某種玄奧的蛻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數個時辰。
那足以令人崩潰的劇痛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通透。
陳慶緩緩睜開雙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那氣息竟帶着一絲淡淡的灰黑雜質,在空氣中緩緩消散。
他細細體會着身體的變化,身體有種掙脫了無形枷鎖的輕盈感。
“這便是……六形根骨的感覺麼?”
陳慶喃喃自語,臉上露出一絲由衷的喜色。
根骨提升,使得他修煉速率又是提升了許多。
按照自己當下根骨,如果每月大部分時間都在琅琊閣修煉,或許用不了一年就能到達抱丹勁後期。
陳慶修爲到了抱丹勁後,那麼只要不遇到罡勁高手,基本便沒有任何危險可言了。
“放在五臺派內門弟子中,這六形根骨,已不算低了。”
陳慶握了握拳,“雖比不得聶珊珊、嚴耀陽那等天生七形甚至更高的天才,但也足以稱得上實至名歸的小天才。”
這二十萬兩銀子,花得值! “實力方爲根本!”
陳慶心中目標無比清晰,“離火、坤土二氣未成,如今根骨提升了,修煉速度想必也增加了不少,有時間便將這兩門心法練成。”
唯有實力足夠,方有資格追尋那混元五行真解的後續總綱。
更何況,那蟄伏暗處的魔門,便如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誰也不知道何時何時便會驟然發難,掀起腥風血雨。
湖心島深處,一處尋常弟子絕難尋覓的僻靜水灣。
定波湖的水在此處顯得格外幽深,倒映着兩岸蔥蘢古木。
五臺派掌門何於舟盤坐在一方青石上,手持一根看似普通的青竹釣竿,竿尖紋絲不動,懸於水面之上。
他氣息與周遭環境融爲一體,彷彿一塊亙古不變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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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無聲漾開,一個人影如同從水汽中凝結出來,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何於舟身旁另一塊稍矮的青石上。
來人同樣手持釣竿,身着素白長袍,身形頎長。
他的面容乍看之下極爲普通,是那種落入人海瞬間便會被遺忘的類型。
然而詭異的是,當視線移開,試圖在記憶中描繪這張臉時,卻如同抓了一把流沙,所有的細節瞬間模糊、消散,再無具體輪廓。
何於舟並未轉頭,目光依舊落在自己的浮漂上。
“前日大慶,湖心震盪,水柱沖天,動靜不小。可是魔門從中作梗?”
白衣人同樣目視水面,動作自然地拋竿入水。
“應該不是,我未收到任何與此相關的調動或佈置消息。”
何於舟沉默片刻,竿尖依舊紋絲未動,水面下的暗流似乎也未能驚動他等待的魚,“噬心呢?他此刻……不在雲林?”
白衣人回道:“不在,但他離開前的佈置已近收尾,算算時日……很快,他就會回來了。”
何於舟握着釣竿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分,隨即又放鬆。
“嗯。”
他應了一聲,道:“寒玉谷,冷千秋出關了。”
白衣人拋竿的動作有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停頓,沉默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緩緩道:
“冷千秋……出關了?”
這位寒玉谷的定海神針悄然出關,卻未對外發布任何消息……所圖爲何? 是魔門壓力?還是……另有所謀?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微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以及湖水輕拍岸石的細微聲響。
又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白衣人手腕輕抖,魚線在空中劃出一道幾不可見的銀弧,釣竿已被他利落地收起。
他站起身,準備離去。
“你的身份。”
何於舟目光看向了那人,道:“千萬不能暴露。”
“我知道。”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後,彷彿從未出現過。
何於舟依舊端坐青石之上,彷彿對身旁人的離去毫無所覺。
“地心乳泉眼,乃宗門命脈所繫,重中之重……千萬,不能出任何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