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蕭真一行離開廬州城,前往京城。
這次吳地之行,蕭真收穫很大,他找到了當年被他無意中救下,又無意中送入虎口的小姑娘,他幫甄五多找到了親人,他見到了一直放心不下的蕭嶽,他殺了鍾子揚,報了前世之仇,他剿滅了山門設在十里鋪的分堂,他多了一個外甥女!
蕭真想:等他回到京城,空閒下來好好想一想,一定能想出辦法,和甄五多解除父子關係。
此時,廬州城裡剛剛建好的大宅子裡,一個胖老頭,一個小少女,一邊喝着熱乎乎的紅棗桂圓茶,一邊吹牛。
祖孫兩人,各吹各的,卻又無比和諧。
這時,簾子撩起,沈觀月從外面進來,帶進一股涼氣。
“你們真會享受,這吳地的冬天又溼又冷,最適合在屋裡待着了。”
凌波把一碗熱茶遞給他,他捧在手裡,盤膝坐下,笑着說道:“你們猜廬州城裡出了什麼新鮮事?”
祖孫倆紛紛搖頭,這兩天冷,他們懶得動,就沒有出門。
沈觀月笑嘻嘻:“城裡有戶姓崔的人家,祖上出過一個大官,這一代也有兩個進士,是廬州響噹噹的人家。
就今天早上,崔府的三少爺跑到衙門告狀,狀告的是城裡一個姓婁的舉人,你們猜這位婁舉人做了什麼事?”
祖孫倆齊齊搖頭,最煩這種講故事還要賣關子的了。
沈觀月:“昨天晚上,崔三少沒帶小廝,獨自一人從城南迴府,當時天色已經黑下來了,他僱了一駕騾車,可那騾車半路上壞了,崔三少只好下車,步行回府。
可是走到半路上,卻被人從後面套了麻袋,然後他便人事不知了。
今天早上,他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是在小倌堂子裡,哈哈哈!
不僅如此,他還看到婁舉人躺在自己身邊。
這婁舉人在廬州小有名氣,崔三少見過他,因此一眼便認了出來。
據那婁舉人所說,昨晚他看到崔三少躺在路邊昏迷不醒,他出於好心,便把崔三少送到了附近的小倌堂子。
可那小倌堂子的老鴇卻說,崔三少是被婁舉人帶來的不假,可婁舉人是來賣人的,開價二十兩,老鴇雖不認識崔三少,可是見他衣着不俗,不像是低三下四的人,便沒敢收下,當時天色已晚,婁舉人又不肯走,只好讓他們留了一晚。
崔三少也豁出去了,他沒有回府,而是直接來到衙門,把那小倌堂子連同婁舉人一起告了。”
果然,沈觀月講完,祖孫倆顧不上吹牛,着急地問道:“後來呢,衙門判了嗎?”
沈觀月嚥下嘴裡的棗子,繼續說道:“婁舉人一口咬定他是做好事,助人爲樂,小倌堂子卻說他是來賣人的,崔三少則認定他們相互勾結,拐帶人口。
那官老爺也是一頭霧水,還讓人去把崔家的一位老爺請了過來。
那位崔老爺原本什麼都不知道,待到聽說那婁舉人竟把崔三少送去小倌堂子,便暴跳如雷,在大堂上把婁舉人揍得直喊救命。”
甄五多.
趙時晴.
“後來呢?”祖孫二人一起問道。
沈觀月一臉遺憾:“後來就退堂了,官老爺說此案疑點很多,一一查明後再審。唉,其實就是亂成一鍋,審不下去了。”
趙時晴笑道:“這個崔家也挺有意思,既然出過進士,那就是書香門第了,我見過的書香門第全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像崔家這樣的,還是頭回見到。”
被送到小倌堂子,這件事一旦傳出去,身體是不是受損暫且不知,名聲肯定是受損了。
可是崔三少卻還是選擇了報官,而崔老爺也很有趣,居然在大堂上便打人。
趙時晴看向沈觀月:“你是不是打聽到什麼了?”
沈觀月喝了一口茶:“又讓你猜到了,我還真打聽到一些事。
你們猜這崔家是什麼來頭?”
趙時晴:“你不是都說了嗎?祖上出過大官,這一代有兩個進士,書香門第。”
沈觀月搖搖頭:“不止這些,崔家先後有兩個女兒選秀進宮了。
一個是崔老爺的姐姐,崔三少的姑姑,這位崔大姑是太上皇的美人,她生不逢時,進宮不到一年,王皇后被廢,後宮也裁減了一批人,除了宮女內侍,現在的那幾位老太妃,便趁着這個機會,拔掉了一批眼中釘。
崔美人年輕貌美,也是眼中釘之一,於是她和另外幾個進宮不久的美人,被送去了紫竹觀。”
身爲記名皇女,趙時晴是聽說過紫竹觀的。
當年太祖皇帝龍御賓天,太后娘娘與幾位太妃想去寺廟修行,太宗皇帝便在距離皇陵五里之處修建了一座慈恩寺,從此以後,慈恩寺便成爲皇室女眷帶髮修行的地方。
到了德宗皇帝的時候,他生了一場大病,被天境山的一位真人治好,從此,德宗皇帝改修道家,他自己沒能出家當道士,便修建了一座紫竹觀,用來給皇室的女眷修行之用。
不過,德宗皇帝的兒子,也就是太上皇,顯然比他有魄力,太上皇修建了長壽宮,自己修仙去了。
雖然從德宗到太上皇,兩代君王沉迷修道,但是皇室的女眷並沒有完全受到影響,有禮佛的,也有修道的,因此,慈恩寺和紫竹觀,全都有皇室女眷帶髮修行。
崔大姑,目前還在紫竹觀裡。
沈觀月繼續說道:“除了這位崔大姑,崔家還有一位姑娘參加選秀,不過,她服侍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子,這位便是東宮的崔選侍。”
無論是趙時晴,還是甄五多,都是一怔,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廬州城裡,竟然還有太子的人。
是的,崔氏女既是太子選侍,那她的家族便自動歸爲太子黨羽。
趙時晴問道:“崔選侍可有子嗣?”
沈觀月搖頭:“崔選侍有一女,剛滿週歲。”
太子不受寵,連帶着太子的子女也不受重視,就連沈觀月這個從小在京城長大的孩子,也不知道太子如今有幾兒幾女,他還是剛剛在衙門外面聽路人說起,才知道崔選侍的女兒剛滿週歲。
崔選侍雖然只是一名選侍,可若有朝一日,太子榮登大寶,崔選侍有很大可能會成爲四妃之一,到了那時,崔家地位也會水漲船高,那婁舉人拐帶崔家小少爺,當場就會從重判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氣得崔老爺當場打人。
趙時晴問道:“那位婁舉人又是何許人也,只是區區一個舉人,竟然這麼大的膽子。”
沈觀月說道:“婁舉人就是一個普通舉人,早年很窮,屢試不第,連媳婦也娶不上,後來走了狗屎運,無意中救下一個女子,那女子不但漂亮,而且家裡也很有錢,爲了報恩便嫁給了他。
自從他成親以後,就像是開竅一樣,第二年便考上秀才,後來又考上了舉人。
他家裡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可也不缺錢財,動不動就和人一起湊份子搞詩會茶會,因此,他雖然只是一個舉人,卻在這廬州城裡小有名氣,否則崔三少也不會一眼就認出他來。”
趙時晴說道:“這位婁舉人看着也不像是爲了二十兩銀子便鋌而走險的,除非他有特別的理由,否則決不會拐帶崔三少。”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不過也只是各種猜測,畢竟這案子雙方的人,他們誰也不認識,和廬州城裡大多數人一樣,只是把這件事當做茶餘飯後的八卦。
趙時晴有點怕冷,加上甄五多也認爲女孩子就應該怕冷,所以最冷的這幾天,她全都縮在家裡,沒有出門。
就在她縮在家裡的第五天,廬州城裡出了一件大事。
婁舉人死了,而且死的不只婁舉人一人,他那古稀之年的老孃,連同回孃家暫住的妹妹,以及家裡的一名僕婦和一個丫鬟,也沒能倖免。
全部都是一刀致命。
現場唯獨沒有發現婁舉人妻子的屍體,次日,衙門便貼出告示,懸賞捉命婁舉人的妻子張氏。
出乎意料的是,對於婁妻張氏,衙門也只能查到她孃家姓張,是南桂餘縣人氏。
其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就這些也還是她在廬州落戶時,衙門裡備案的內容。
她姓張,在大雍朝,張是一個大姓,姓張的人口是最多的。
至於名字,沒有,她登記的便是張氏。
這年頭有很多女子沒有自己的名字,即使有名字,也是諸如招娣、帶金或者大花小花之類的名字。
因此,當張氏說沒有名字時,沒有人吃驚。
而張氏的相貌,周圍鄰居竟然沒有人見過她,偶爾見到她,她也是用帷帽遮臉,看上去很害羞。
她嫁給婁舉人整整十年,鄰居們卻甚至沒有和她說過話,打過招呼。
因此,那張告示上就只有乾巴巴婁門張氏四個字,名字、畫像統統沒有。
趙時晴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她忽然發現,她漏了一點東西。
她忘記按照五十六的描述給翠娘畫像了!
現在當然也能畫,但是會畫畫的蕭真走了。
趙時晴當然也會畫,可是她的畫筆顯然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是對着人臉去畫,也能畫得毫無關聯,更何況還是隻憑描述便畫出人像呢。
沒錯,趙時晴懷疑,婁舉人的妻子就是翠娘。
殺手們在十里鋪冒充普通百姓潛伏下來,而做爲分堂堂主的翠娘當然也可以隱藏起來。
單身女子想要藏於芸芸衆生之中,最穩妥也最方便的辦法,就是找個人成親。
至於路引,當然可以造假。
趙時晴的那些侍衛們,手裡拿的路引還是白鶴村呢。
如果只看路引,他們只是一個名叫白鶴村的小村莊,只會掄鋤頭的種田漢子。
誰能想到,他們真正的身份是王府侍衛呢。
所以那所謂南桂地餘縣的路引,並不能代表她的身份。
而現在,她殺了婁家全家,就是要將自己在這裡的所有痕跡徹底消除、殺人滅口。
趙時晴和甄五多說了自己的懷疑,甄五多越聽越是心驚,是啊,這位張氏,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翠娘。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婁舉人爲何要拐帶崔三少呢?
難道這是翠娘指使的?
趙時晴忽然發現,她沒有像蕭真那樣離開廬州是正確的,廬州果然有大事發生。
而現在隨着婁舉人的死,他生前與崔家的那起案子便不了了之。
沈觀月和泥鰍爲了滿足那對祖孫的好奇心,兩人喬裝改扮,到街上打聽消息。
秀秀自告奮勇,她也要去。
現在的秀秀,已經不是在張廚子店裡打工的醜女人,搖身一變,變成活潑開朗的小姑娘了。
她不但一起去逛街,她還給沈觀月和泥鰍連帶自己全都畫了妝。
趙時晴無限感慨,論天賦的重要性。
她的天賦,不足以支撐起秀秀的易容絕技。
喬裝改扮的三人去了街上,這幾天降溫,來來往往的行人,有錢的穿着皮裘,沒錢的則是一身笨重的舊衣裳。
而他們三個,穿得並不厚,一路打打鬧鬧。
很快便來到婁家原來的房子。
現在,婁家已經成了案發現場。
而婁家與崔家的官司,在婁舉人死後,便也無聲無息了。
不得不說,廬州城的百姓不但閒,而且還很多嘴。
此時婁家門上還貼着封條,可是門前卻圍着一圈兒看熱鬧的小老百姓。
“造孽啊,婁家哪裡對不起她,她說殺就殺了?”
“太可怕了,以前我還以爲她是個好說話的,還找她借過銀子,誰能想到,她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秀秀走到這位老太太身邊,柔聲說道:“大娘,您說那婁家娘子和您見過銀子,說過話,您不怕嗎?”
老太太傲然,怕什麼怕,那個時候那婁家娘子還在假裝溫柔。
“若說這婁家人的缺點,我覺得第一個就是愛貪小便宜,以前婁舉人還不是婁舉人的時候,她娘不但偷東西,還會罵街。”
“偷東西?還罵街?”
“有一次婁老孃當街罵人,把人都給得罪光了,按理說他家這樣根本娶不上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