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侯爺耽擱了很久才進宮,永嘉帝已經失去了耐心,朕派人召他進宮,他卻姍姍來遲,分明就是對朕不敬!
朱侯爺上殿之後便低着頭,目不斜視,因此,他沒有看到躺在門板上的燕俠。
他恭恭敬敬行了大禮,便聽到頭頂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朱愛卿好大的架子。”
朱侯爺一怔,知道壞事了,連忙俯身磕頭:“聖上息怒,臣罪該萬死,可臣真的是聽到傳召便趕來了,一刻也不敢耽擱啊。”
“呵呵!”一聲冷笑傳來,朱侯爺心道,哪個老匹夫膽敢嘲笑本侯,等下了朝,看本侯怎麼收拾你。
可是緊接着,朱侯爺便聽到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朱侯爺,昨晚沒有宿在侯府吧,是在百花樓,還是軟玉館,哦,對了,傳聞朱侯爺新得了一對姐妹花,還在紅袖衚衕置辦了外宅,該不會是從紅袖衚衕趕來的吧,那裡確實離得遠。”
朱侯爺.
他在紅袖衚衕置辦宅子的事,衛國公是怎麼知道的?
他正要開口否認,便聽到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原來如此,是朕錯怪朱愛卿了。”
朱侯爺.
他再次趴在地上磕頭:“聖上沒有錯怪臣,是臣自己腿腳太慢,讓聖上久等了。”
永嘉帝微微頷首,說道:“衛國公,現在寶慶侯就在這裡,你有何話說?”
衛國公一揖到地,接着便高聲說道:“臣狀告寶慶侯治家不嚴,縱母行兇,意圖斷絕開國功臣血脈,居心叵測,其心當誅!”
朱侯爺怔住,忍不住擡起頭來:“啥?”
不是說的朱玉被抓的事嗎?怎麼卻變成他縱母行兇?再說,燕俠一個晚輩,被老太太打幾下又怎麼了?還行兇?衛國公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燕俠又沒死!”
朱侯爺已經看到燕俠了,雖然躺在門板上,可是活人死人他還是分得清的,燕俠活得好好的。
聞言,衛國公看向永嘉帝:“聖上,您聽到了吧,寶慶侯還在遺憾犬子未死,犬子現在還能活着,這是太祖爺保佑,是閻羅王開恩,這纔沒讓犬子死於歹人之手。”
朱侯爺氣得七竅生煙,衛國公口中的歹人,那分明是自家老孃。
“聖上啊,您要相信臣啊,寶慶侯府與衛國公府無怨無仇,又豈會故意傷害,那就是誤會,對,是誤會,家母年事已高,老眼昏花,錯將燕世子當成自家孫兒,便小小的訓斥了幾下,真的,就是小小的訓斥了幾下而已。”
衛國公怒目圓睜:“姓朱的,既然是誤會,那你也讓我小小的訓斥幾下,行不行?”
朱侯爺忙道:“衛國公你不講道理。”
衛國公:“我兒子都要被你老孃活活打死了,和你有何道理可講。”
朱侯爺:“你兒子明明還沒死。”
衛國公:“你敢咒我兒子,我和你拼了!”
兩名內侍連忙一左一右扶住衛國公:“國公爺,您消消氣,莫要驚了聖駕。”
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永嘉帝喝道:“朝堂之上,成何體統?”
兩人不情不願地跪下,永嘉帝說道:“朱愛卿,寶慶侯老夫人打傷燕俠,可有此事?”
朱侯爺想說沒有,可是他不敢,燕俠不是獨自一人去侯府的,他帶了那麼多人,自家老孃打人的事不是秘密。
“確有此事,可是”
永嘉帝可不想聽他解釋,一邊是對朕忠心耿耿的衛國公府,一邊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總給朕找麻煩的寶慶侯府,朕向着誰,這還用問嗎?
朕不給魏老夫人治罪,便已是給麗太妃的面子了。
永嘉帝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可越是如此,便越是令人心中忐忑。
所有人下意識屏住呼吸,殿中鴉雀無聲。
永嘉帝的手指輕叩在龍案上,只是輕微的響動,卻讓跪在下面的朱侯爺的身子跟着顫了顫。
“朱愛卿,你可知參你縱子橫行的摺子有多少嗎?摞起來比你們寶慶侯府的門庭還要高!”
朱侯爺汗流浹背,趴在地上不住磕頭。
永嘉帝冷哼一聲,道:“不過,朕今日才知,那些御使們還是參得太輕了。”
朱侯爺的額頭已經滲出血絲,後背上的袍子更是被汗滲溼了大半:“臣教子無方”
永嘉帝打斷他的話,說道:“只是教子無方嗎?”
朱侯爺心知肚明,燕俠還躺在那裡,他當然不僅是教子無方,燕俠的傷是被他老孃給打的,可他也管不了自己的親孃啊。
“臣教子無方,治家不嚴,臣願領罰。”
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那就不是大事。
永嘉帝沒有理他,而是看向衛國公:“燕愛卿怎麼看?”
衛國公抹一把眼淚:“可憐我的兒,如今生死未卜,臣沒用,更是連給兒子買人蔘吊命的銀子都拿不出來。”
朱侯爺咬牙切齒,聽聽,這個不要臉的,就是想要銀子啊。
“那就讓寶慶侯府多賠些銀子吧,燕愛卿,你說呢?”永嘉帝說道。
衛國公忙道:“聖上聖明,犬子傷得太重了,沒有五萬兩,怕是治不好了,唉,刑部還有案子,等着犬子去辦呢。”
朱侯爺氣得想罵娘了,你也真敢要啊,張口就是五萬兩。
永嘉帝點點頭:“既然如此,朕就罰你一年俸祿,責你約束家人,整肅門庭,燕世子因令堂受傷,朕命你賠償衛國公府五萬兩銀子,不得拖延。”
皇帝金口玉言,朱侯爺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只能認下,還要和衛國公一起高呼“謝主隆恩”。
朱侯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宮的,他回到府裡時,魏老夫人已經回來了,見他來了,忙道:“你怎麼自己回來了?玉兒呢,你沒去刑部接玉兒?”
朱侯爺怔了怔:“麗太妃允了?玉兒沒事了?”
魏老夫人哼了一下,擡起手上的赤金鑲紅寶石的指甲套兒看了看:“不就是莊子裡挖出一個死人嗎?這有何大不了的,交個兇手出去不就行了?”
朱侯爺鬆了口氣,笑着說道:“兒子就知道,只要有娘出馬,就是天大的事兒,那也不叫事兒。”
他又有些好奇:“對了,娘,您從哪兒找的兇手?”
魏老夫人睨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這還用找嗎?那個賤人是被誰弄死的,誰就是兇手,反正這事,和咱們玉兒沒關係。”
朱侯爺又是一怔,忽然想到了一個人:“牛嬤嬤?”
魏老夫人嘆了口氣:“老牛跟了我幾十年,誰能想到竟然是個狠的,唉,出手就要人命啊,這下子,誰也幫不了她了。”
朱侯爺連忙安慰:“娘,您別傷心,爲這種低三下四的東西不值得,她不配,對了,娘,您把燕俠打傷了,今天聖上罰了兒子一年俸祿,還讓咱們賠給衛國公府五萬兩銀子,您看這銀子.”
寶慶侯府還沒有分家,雖然在朱侯爺看來,侯府的銀子全都是他的,可這次的數目有點大,一下子拿出這麼多來,老二不會說什麼,可是老三和老五,還有在外地的老四,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那年朱玉只不過是把老三家的閨女抱到自己屋裡了,那老三媳婦就吵着要去告御狀,也不怕丟人現眼,攔着不許她去,她就裝瘋賣傻,拿着刀要去砍朱玉,被老夫人扇了幾個耳光這才安生。
不過從那以後,老三媳婦就和長房撕破了臉,動不動就指桑罵槐,若不是祖宗有令不讓分家,早就把三房掃地出門了。
朱侯爺想想就煩,只好硬着頭皮找魏老夫人要銀子。
魏老夫人啪的一拍桌子:“反了,都反了,什麼時候輪到咱們寶慶侯府賠銀子了?”
可是話雖如此,魏老夫人心裡清楚,若是今天她沒有進宮也就罷了,可她剛從宮裡出來,若是爲了這五萬兩再去找麗太妃,怕是這人情也不好用了。
“那就先拖着吧。”魏老夫人沒好氣地說道。
可是理想與現實往往相差甚遠。
魏老夫人和朱侯爺剛剛做好“拖”的準備,衛國公府便來上門催債了。
來的是衛國公府的四位老爺和十一位少爺。
衛國公兄弟五人,都是一母同胞,四個弟弟素來以衛國公這個大哥馬首是瞻,有其父必有其子,燕俠是大哥,下邊的弟弟們也同樣全都聽他的。
至於他最小的弟弟,還在吃奶,暫時忽略。
沒錯,京城裡今年有兩位老蚌生珠的,一位是佳宜長公主,另一位便是衛國公夫人餘氏,佳宜長公主如願生下一個女娃娃,而餘夫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她做夢都想生個女兒,可是卻又生了一個男孩。
衛國公府最缺的就是女兒,無奈兄弟五人全都沒有女兒。
燕俠這一代的男丁共有十六人,除了受傷的燕俠,六歲的老十三、五歲的老十四、三歲的老十五,以及還在襁褓中的老十六,餘下的全都來了。
衛國公府其實早就分家了,還在府裡住着的只有衛國公一家五口,可是聽說燕俠受傷了,四位叔叔便帶着兒子們一起來了。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要打架,那就一起上,這是衛國公府的家訓。
現在,這大大小小十幾號人全都站在朱侯爺面前。
給錢!
院子裡,朱侯爺剛說了一句:“你們看能不能先緩緩”
四位燕老爺什麼都沒說,就是看着他笑,笑得他直發毛。
偏偏這時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鷹,竟然站在朱侯爺對面看起熱鬧來,那小眼神,一副它什麼都懂的樣子,看得朱侯爺想跳腳。
他正想繼續找個理由,就聽燕五老爺對身後的十一位燕少爺說道:“孩兒們,看你們的了。”
燕二少燕遠大聲說道:“得嘞,您請好吧!兄弟們,上!”
燕二少一聲令下,只見那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便爭先恐後爬上房,其中最小的燕十二隻有八歲,是被哥哥們拽上去的。
朱侯爺懵了,這些猴崽子們上房幹啥?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那四位燕老爺紛紛後退,緊接着,朱侯爺便看到有什麼東西被從房上扔下來,直到那些東西落到地上,朱侯爺纔看清楚,那居然是瓦片!
丫鬟小廝嚇得四處躲藏,就連那隻看熱鬧的鷹也飛到半空。
好鷹不立危牆之上,這是做鷹的準則。
朱侯爺躲閃不及,肩膀被砸了一下,燕二老爺見了,衝着房上高聲吼道:“臭小子們,看清楚點兒,別砸到人!”
“二伯,你放心吧,我們手上有準頭,砸不到人!”燕三少笑嘻嘻說道。
燕二老爺板起臉來:“砸不到人,砸到豬啊狗啊也不好啊,你們看,這不就砸到朱侯爺了嗎?”
朱侯爺:我草(是一種植物)你祖宗!
“誰讓你們掀瓦的,全都下來,下來!”朱侯爺大聲喊道,見燕家幾個老爺還是笑呵呵看着,他只好喊道,“來人啊,把他們拽下來,快來人啊!”
寶慶侯府的家丁頂着不斷扔下來的瓦片往上爬,無奈燕家的小子們雖然年紀不大,可卻都是從小練武的,看到家丁們眼看要爬上來,便飛起一腳,把人踹下去。
只聽屋裡傳來嘩啦啦的聲音,朱侯爺不用看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瓦片被掀掉,屋頂的土啊沙子啊全都掉下來了。
十一個小子,最大的十八歲,最小的八歲,都是力氣使不完的年紀,不過片刻,就把這幾間房子的瓦片掀得差不多了。
他們又跳到旁邊的房子上面,繼續上房掀瓦大業。
寶慶侯府的侍衛們趕過來,他們武功不弱,可是剛伸出手去,那四位燕老爺便大呼小叫:“寶慶侯府打人啦,以大欺小,打了一個還不夠,這是要讓我們老燕家斷子絕孫啊,你們姓朱的太狠了!”
朱侯爺快要被氣暈了。
不能打,還真不能打。
昨天打了一個,今天就要賠五萬兩,現在上面有十一個,這就是十一個五萬兩。
這姓燕的太不要臉了!
瓦片被扔的到處都是,眼看又有一間屋頂被掀得差不多了,朱侯爺咬咬牙:“不就是五萬兩嗎?給你們,現在就給!”
話音剛落,那隻看熱鬧的鷹便拍拍翅膀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