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蕭真和趙時晴沒有急着回山上,他們忙忙碌碌一晚上,而那一夥人也在城裡,肯定也不會閒着。
童州以前是沒有宵禁的,這兩日開始,因爲四皇子要來,臨時有了宵禁。
兩人出了州衙,便看到一隊巡城馬,兩人躲進一條巷子裡,估摸着巡城馬已經走遠了,又等了一會兒,兩人正準備出來,便看到兩條黑影先他們一步,從他們藏身處跑了過去。
趙時晴揉揉眼睛:“如果不是我還站在這兒,真會以爲那兩人是咱們。”
蕭真忍着笑,說道:“走吧,跟上去,看看這兩人是怎麼回事。”
趙時晴沒動,吹了一聲口哨,小乖不知從哪裡飛了過來,趙時晴和他耳語了幾句,小乖拍拍翅膀飛走了。
約莫兩盞茶的時間,小乖飛了回來,趙時晴對蕭真說道:“走吧,小乖已經找到那兩人的落腳地了。”
兩人跟着小乖走過兩條街,遠遠便看到有個人站在巷子口。
兩人找了一處地方隱藏身形,小乖見他們不跟着走了,便落到趙時晴肩頭。
趙時晴和它說了幾句,它便再次飛走。
這一次很快就回來了,湊到趙時晴耳邊一陣低鳴,趙時晴拍拍它的腦袋,對蕭真說道:“小乖說那兩人去的院子裡,有很多人(其實小乖說的是八個,不過小乖不識數,八個就是很多個的意思),而且還有刀,巷子口和院子外面都有把風的人,我懷疑那裡就是那夥人的落腳處。”
蕭真說道:“知道地址就行了,我讓人盯着。”
兩人沒有逗遛,連夜回到山上。
次日一早,城門剛剛打開,四封書信便被送出城去。
而那道遷民告示並沒有貼出來,一是上面蓋的是私章,二是貿然遷民,百姓們也不會配合。
不過,經過昨晚那件事,錢知州不會再以妖言惑衆抓人了。
這一次沒有挖出刻字的石像,童州水患的消息是從街頭巷尾傳出來的。
“知道爲啥城裡忽然管得這麼嚴嗎?是四皇子要來了。”
“真的嗎?皇子爲何會來咱們這裡?”
“還不是因爲要發洪水了,聖上聽說咱們這裡要發洪水,就派了四皇子過來治水,不僅是童州,還有白縣三地,都要被洪水淹沒。”
“真的假的,不是說是謠言嗎?衙門還貼了告示闢謠。”
“年輕人,這你就不懂了,以我幾十年的經驗,只要衙門闢謠的事,多半是真的。”
“沒錯沒錯,我小舅子的岳家的鄰居的表親,就是衙門裡當差的,皇子要來童州的事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以前是空穴來風,可這一次,有了四皇子來童州的事,水患這件事就越發可信。
消息傳到衙門,錢知州坐立不安,現在連他自己也開始相信了,洪水莫非真要來了?
他沒有出告示闢謠,也沒有派人捉拿造謠的人,開玩笑,那首暗諷錢夫人的詩稿上面還蓋着他的私章呢。
他敢抓人,那首詩就會送到京城,送到岳家,別看他現在有了馮恪這個大靠山,可這只是表面上的,在岳家面前,他還是那個寒門出身的窮女婿,就連馮恪,都是岳家引薦的。
而此時的高平知州何博,剛剛看完錢知州的來信。
錢軟飯想讓他打開城門,收留災民?
什麼災民?童州的嗎?
何知州的脾氣的確不好,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雖然升遷無望,但時至今日仍能坐在知州的位子上,全都來自他的政績。
高平自古匪患猖獗,加之民風剽悍,有十戶九匪之說,曾經發生過多起官員遇襲和貢品被搶的事件。
本地沒得搶了,便搶過路客商,就連走路顫巍巍的老太太,也要拄着柺杖來官道上碰瓷。
軍隊來了,青壯早就跑了,抓到的都是老弱病殘。
何知州沒來之前,這裡人人避之不及。
而何知州之所以會來這裡,也是因爲得罪了人,受到排擠。
何知州來到高平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剿匪。
因爲剿匪,他的兒子被人綁架後撕票,妻子受不住打擊,懸樑自盡;因爲剿匪,他用光多年積蓄,連祖上傳下的家業也用得七七八八;因爲剿匪,他曾多次受傷,落下一身傷病。
而高平也在他的治理下日趨安寧,百姓安居樂業。
有了政績,就有人要來摘果實,可是他前腳剛被調走,後腳匪患又起,新來的官員差點死在任上,無奈之下,只好又把他調回來。
這些年,傳言不少,傳得最多的就是說他官匪勾結,否則那些匪人爲何只怕他,不怕別人?
不過,傳言歸傳言,何知州家破人亡卻是真的,如今他光棍一條,更是誰也不怕,誰的面子也不給,一來二去,這位子越坐越穩,從上到下,沒人敢打高平的主意。
何知州雖然得罪了不少人,可是在京城也有一兩個故舊。
四皇子來童州的事,是和京中盛傳童州水患的事,一起送到高平的。
如今收到錢知州的來信,何知州覺得混吃等死的錢軟飯總算做了一件人事。
高平別的不多,就是荒山荒地多,否則也不會窮山惡水出刁民。
錢知州想不到的是,何知州不但歡迎童州移民,而且還想把這些移民留在高平。
這些移民大多都是老實本分的百姓,讓他們留在高平開荒不好嗎?
就在錢知州轉圈圈的時候,何知州已經叫來下屬商量如何安頓災民了。
這些下屬都是跟着何知州走過刀山火海的,都是他的鐵血班底。
於是,四皇子還在半路上,高平已經打開城門,並且推出了一系列開荒政策,歡迎災民的到來。
錢知州收到何知州的來信後,整個人都傻了。
不是,他沒有看錯嗎?
這年頭還有歡迎災民的?
他就不會!
如果出事的是其他地方,大批災民來到童州,他肯定會緊閉城門,不讓災民進城。災民是什麼?
就是隱藏的小偷和兇犯,是打家劫舍的流寇,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他還想安安穩穩等升遷,除非是像那晚一樣,被人用刀指着,否則他絕不會讓災民進城。
可是現在問題來了,遷民是大事,四皇子還沒到,他就讓百姓遷徙,四皇子知道後會怎麼想?
錢知州繼續轉圈圈。
蕭真和趙時晴已經等不及了,水患的傳言已經從城裡傳到了城外。
小王莊。
一名挑着擔子的貨郎正在向一羣嬸子大娘們道歉:“你們能多買就買一些,以後可能要有好長一陣子,我都不會來了。”
嬸子大娘:“爲啥不來?你不是已經成親了嗎,莫非是你媳婦要生娃了,生娃的是你媳婦,難道你要陪着媳婦一起坐月子?”
貨郎:“不瞞你們說,我媳婦確實大了肚子,不過我不是要陪她坐月子,而是陪着她去高平,你們還不知道吧,童州水患,四皇子已經帶着工部的官員在來的路上了,到時候不但童州要淹,就連白縣餘州也要變成一片汪洋,這個時候不走,還等什麼,唉,你們也走吧,高平那裡已經貼出告示,只要是拿着路引的良民,都能在高平落籍,而且那邊有的是荒地,誰開了就算誰的,好了好了,不說了,我要回家收拾收拾,明天就要啓程了。”
貨郎說走就走,顧不上只賣了不多的擔子,他只要在村子裡說上一番話,就能白得一兩銀子,今天他已經走了三個村子,這就是三兩銀子,以前他走街串巷一個月,走爛幾雙鞋也賺不到三兩銀子。
另一個村子裡,村口的大槐樹下,老頭老太們望着貨郎遠去的腳步,正在商量着要不要也去高平。
“誰愛去誰去,我反正不去,我家世世代代都在這裡,祖墳也在這裡,我還有十畝地,這村裡除了老財主,就屬我家田地最多,我死也要死在自家田地裡。”
“你這老不死,是沒帶着耳朵出來嗎?剛剛那貨郎都說了,被洪水泡過的田地,不養上十年八載根本長不出莊稼,你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也要爲後代子孫想一想,長不出莊稼怎麼辦?你忍心看着你的大孫子活活餓死嗎?”
“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我活了幾十歲,什麼沒見過?”
“我呸,你見過發洪水嗎?我聽我爺說了,他們當年就是因爲老家發洪水才逃到這裡來的,如果老家能待,爲啥離鄉背井來這裡?”
這時村長走了過來:“大家都不要吵了,明天讓我家老大到城裡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城裡。
這兩天來了很多打聽消息的,都是附近村子裡的。
皇子來童州治水是真的。
童州水患也是真的。
甚至還有人說起早些日子,有人挖出石像的事。
“你們知道嗎?那石像上刻了字的,上面寫着某年某月童州水患,百里汪洋,十室九空。”
大槐樹村是第一個逃難的村子,因爲村長的兒子在城裡打聽到了消息,回來當天,村長便召集了全村人,大家一致同意一起逃難。
男女老少搶收糧食,能帶走的全都帶走,無論這傳言是真是假,他們都要選擇相信,大不了就是出去避一避,田地留在這裡也跑不了,若是真的發洪水也就罷了,若是沒事,他們還能再回來,至少,人還在,家當也在。
大槐樹村的媳婦們,臨走之前都給孃家送了信,於是其他村子也有人跟着一起走,有岳家跟着女兒女婿走的,也有出嫁的女兒女婿跟着孃家走的,有的村子心齊,看到有人走了,也跟着走,有走的,當然也有不走的,有的是覺得沒啥大不了,還有的是自作聰明,覺得自己是個大明白。
童州通往高平的官道上,時不時就能看到拖家帶口逃難的災民,有的是一個村子一起走,也有是同姓同宗族一起走,有些獨姓的,不想落單,便跟在大部隊後面,這樣如果路上遇到情況,也能有照應。
他們全都聽說了,那高平出名的土匪多,不過最近這些年好些了,沒聽說有劫道的,不過人離鄉賤,誰知道那裡的人會不會欺生,人多在一起,總歸會好一些。
小石村地方偏僻,距離最近的村子也有幾十裡,一年到頭也沒有貨郎會來這裡,今年破天荒來了貨郎,只不過貨郎帶來的卻是壞消息。
小石村沒人相信,他們很少見到外地人,更不相信外地人。
他們破口大罵,認爲貨郎別有用心,貨郎差點捱打。
次日,小石村裡最有本事的後生從城裡回來了。
他是個牙人。
十二歲時被後爹趕出家門,吃了很多苦頭到了城裡,因爲嘴甜,被一家鋪子的東家看上,留在鋪子裡當了小夥計,他能言善道,長大後憑着一張巧嘴做了牙人,風風光光回到小石村,成了小石村裡人人羨慕的出息人。
他這次回村,是來接老孃的。
不是接老孃去城裡享福,而是要帶老孃去高平。
“你們知道嗎?咱們這裡要發洪水了,有人挖出了石人,石人上有上天的示警,哎呀,你們愛信不信,我是一定要把我老孃接走的。”
牙人沒管自己的後爹,背上老孃就走,後爹的家人阻攔,他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卻依然揹着老孃離開了小石村。
“天吶,他都被打成豬頭了,還是要帶走老孃,莫非這裡真的要發洪水了?”
“肯定是真的,他是牙人,村長說了,牙人是在衙門裡登記上冊的,認識官老爺的,他一定是從官老爺那裡得了準信,冒着捱打的風險,回到村裡接老孃。”
“我看不僅是在官老爺那裡得了準信,他不是說了嗎,老天爺顯靈,石人示警。”
“要不咱們也出去避避?”
“能去哪裡呢,咱們出了村子哪裡都不認識。”
“那天的貨郎不是說可以去高平嗎?”
“高平在哪裡,我都沒有去過,也不認路。”
“鼻子下面有嘴,不認路可以問啊。”
誰也沒想到,第一個離開村子的人家,竟然是牙人的後爹家,自家婆娘走了,有出息的養子也走了,他們當然要去找,不就是高平嗎,他們也要去高平。
看到他們走了,有人去找村長,他們也想走。
而此時,泥鰍和沈望星,陪着沈觀月一起,已經到了高平。
他們不是空手來的,他們帶來了二十車米糧。
高平收留災民,災民能開荒,可是也要至少明年才能種出糧食,這一年裡,沒有朝廷的賑災糧,災民們吃什麼?
何知州望着站在面前的小小少年,以及少年身後的二十車糧食陷入了沉思。
“小公子,請問尊姓大名?”
“就叫我觀月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