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幾日之後,侍衛們收到消息,又發現了新的線索,兆亭鎮唯一的客棧裡,曾經接待過四位年輕客人,兩男兩女。
於是侍衛們浩浩蕩蕩前往兆亭鎮,二小姐,您可千萬不要走啊!
而此時在樑地,聶氏也看到了邸報。
邸報上只寫了趙廷暄御下不嚴,被聖上斥責,並且禁足加罰跪。
聶氏和大多數後宅夫人們一樣,很少會看邸報。
這一次,還是遂寧宮裡的一名內侍,去給聶氏取藥時,無意中聽到兩位王府官員在小聲議論,聽到那兩人說到二公子和邸報,內侍回來後便告訴了聶氏,聶氏不放心,讓人去把最近的邸報全都取來,這才知道京城裡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在此之前,樑都各府都已經看過邸報,再通過他們各自在京城裡的親戚朋友,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然而聶氏並不知道。
聶氏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過客人了,她是寡居,又是在孝期,且,趙雲暖早就放出消息,說她病了,不讓人去打擾她。
趙廷暄雖然每隔七日便會修書一封,但也都是報喜不報憂,更何況是這麼沒面子的事呢,趙廷暄不說,聶氏便不知道。
現在聶氏從邸報上看到的,也只是趙廷暄被罰的事,至於這御下不嚴是怎麼回事,邸報上沒有細說。
聶氏心急如焚,可是她卻沒有想過要問趙廷暄本人,而是讓人去叫趙雲暖過來。
趙雲暖一進遂寧宮,聶氏便劈頭蓋臉質問:“你是做長姐的,弟弟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你卻不聞不問,你還有沒有親情?”
趙雲暖冷笑:“阿暄被聖上斥責,母妃認爲是因我而起?”
聶氏一怔,她當然知道十個趙雲暖也沒有本事左右永嘉帝,可是她還是說道:“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你和那個喪門星從中作梗,阿暄又怎會去京城,平白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聶氏說着說着,便又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的阿暄太可憐了,她太可憐了。
趙雲暖冷冷地看着她,喪門星?到了現在,她竟然還要往晴晴身上潑髒水!
“阿暄之所以會被聖上斥責,是因爲你孃家的兩個侄兒品格低下,污辱了衛國公祖上,原本只是一件小事,賠禮道歉就能翻篇,可你的好弟弟自稱皇親國戚,勾結御史,給衛國公府羅織罪名,並且主動將此事上達天聽,鐵證如山,聖上明察秋毫,還衛國公府清白。
你要感謝衛國公府看在親戚的面子上沒有追究,否則你現在就不會還有閒情逸致來教訓我了。”
聶氏怔了怔,怎麼可能,聶家清貴,二堂弟和兩個侄兒都是飽讀聖賢書的,豈會是趙雲暖說的這樣?
啪的一聲,聶氏手裡的一串小葉紫檀被她拍在小几上:“休得胡言!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他們是你的舅舅,是你的表弟,你竟然如此污衊他們?
你忘了從小到大,聶家如何對你了?
逢年過節,你外祖家送來的節禮中都會有單獨給你的一份,你的親事一直沒有定下來,你的幾位舅母心急如焚,不時就會寫信過來關心你,還有那年,你打傷你青表哥,你二舅舅一家也沒有和你計較。
可是你呢,你又做了什麼?
你還有沒有良心?”
面對聶氏那張既柔弱又堅強的臉,趙雲暖索性坐了下來,對聶氏說道:“他們的確每年都會送節禮過來,他們送一車,樑王府還十車,他們也的確每年都會給我單獨送一份,送的是什麼呢?
青表哥的扇面,上面題了他寫的情詩,年年都是,看的我想嘔吐!
還有,我的親事輪不着舅母們操心,她們也不用把她們的兒子、孃家侄子和外甥塞過來,我看不上!
至於我打傷青表哥這件事,母妃你心裡沒數嗎?
青表哥出言輕挑,他不該捱打嗎?
我掰斷他兩根手指這是輕的,還有下次,我廢了他的爪子!
至於親情和良心,從母妃默許聶瓊華禍害父王骨肉那時起,你就已經不配再提這幾個字了。”
言畢,趙雲暖起身,一腳踹翻聶氏面前的小几,揚長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聶氏捂着胸口,哭成淚人兒。
她想了想,提筆給喬貴妃寫信.
趙雲暖走出遂寧宮,猛然回頭,望着這座從小到大,一次次希望而來失望而去的宮殿,她下定了決心,聶二必須死!
京城。
聶二老爺死了,和一個恩客打架,死在名伎柳如煙的香閨之中。
案發京城,本應由京兆府受理,但是死的人是樑王的舅舅,因此,此案便由刑部接管。
來查案的是燕大俠。
不過,這確實是巧合,刑部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事關權貴,都由燕大俠出面,至於原因,當然是因爲他爹這條大腿夠粗。
且,燕俠此人,雖然睚眥必報,但是卻從不拖泥帶水,有仇當面報。
他和聶家兄弟的恩怨,永嘉帝既然已經處置了,對於燕大俠而言,這件事便翻篇了。
不過這個案子非常簡單,無論是證人的證詞,還是仵作驗屍的結果,全都證實是聶二老爺先動手的,而且雙方是互毆,甚至就連兇器也是聶二老爺自己的。
柳如煙號稱京師第三風塵才女,她的風頭雖然比不上排在前兩位的白浣清和呂品品,可也令無數風流才子爲之傾倒。
在柳如煙的衆多知己當中,聶二老爺連前二十都排不進去,沒有柳如煙的邀請,他連人家的面都見不到,更別提鴛鴦帳裡翻紅浪了。
也就是說,他那樑王便宜舅舅的身份,在柳如煙的衆多恩客當中,排到二十之後了。
案發當日,聶二老爺忽然來了,而且直衝柳如煙的香閨,龜奴阻攔,聶二老爺說是柳如煙請他來的。
龜奴攔不住,可是柳如煙房裡已有客人,聶二老爺就這樣闖了進去。
於是聶二老爺便看到,他的女神正在和另一個男人做着他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情。
那男人比他年輕,比他英俊,而且看上去比他有錢有勢。
聶二老爺二話不說,抽出一把匕首便朝那個男人刺了過去。
那男人猝不及防,被聶二老爺刺中了屁股。
男人大怒,便給了聶二老爺一拳,聶二老爺卻像是不知痛一樣,拿着匕首繼續刺,可是這一次那男人已有防備,捏住聶二老爺的手腕,硬生生將他的手連同手裡的匕首掉轉方向,刺進了聶二老爺自己的咽喉!
仵作驗屍時驗出,聶二老爺在來這裡之前,服用過五石散!
龜奴和柳如煙也證明,聶二老爺進來的時候滿臉通紅,大汗淋漓,明明是冬天,卻敞開衣衫,露出胸膛,符合服用五石散的症狀。
早在太祖年間,五石散便是禁藥,但是自從太上皇修仙開始,五石散便又出現了,又因爲五石散價格昂貴,普通百姓消費不起,民間根本買不到,但凡服用五石散的,便非富則貴,因此,衙門便睜隻眼閉隻眼,不查不管。
燕俠派人去樑王府詢問,樑王府的人都說並不知道聶二老爺有服食五石散的習慣,不過他經常出去參加詩會文會,是不是從那裡服食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做爲兇器的匕首也找到了出處,這是古物,出自京城最大的古董鋪子。
掌櫃記得很清楚,這柄匕首是三天前被聶二老爺買下來的,當時開價五十兩,聶二老爺擡出樑王爺,掌櫃給他打了折扣,以三十兩的價格成交。
而那位和聶二老爺互毆的恩客也來歷不凡,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寶慶侯世子朱玉。
這位寶慶侯世子,便是輸掉一條街,後來開了金寶賭坊,又讓年僅十二歲的蕭嶽輸掉所有家當的那一位。
如果評選名聲最臭的紈絝,寶慶侯世子自稱第二,京城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他的名聲太臭了,臭到連永嘉帝都知道,當年靳御史風頭最勁時,差一點就讓永嘉帝擼了他的世子頭銜。
寶慶侯爲了替這個兒子保住世子之位,含淚打斷他的一條腿,永嘉帝這纔沒有繼續追究。
他在牀上躺了兩個多月,腿傷好了,他便繼續瀟灑,這偌大的京城,已經不夠他瀟灑的了,他跑到定安府玩了十幾天,水土不服,上火了。
於是今天剛回京城,連家都沒回,他便來找柳如煙泄火,沒想到還沒泄完,便鬼使神差成了殺人兇手。
寶慶侯世子不服,寶慶侯也不服,寶慶侯府的老夫人更不服。
其實老夫人有好幾個孫兒,可她最疼的就是朱玉,現在聽說燕俠把朱玉帶去了刑部,老夫人二話不說,便進宮去見麗太妃了。
寶慶侯府老夫人和麗太妃,是同宗的姐妹。
只不過當年兩人出身不同,老夫人出自伯府,她是伯府小姐,京城貴女。
而麗太妃的父親官職不高,又不在京城,因此,她們雖然是同宗姐妹,卻並不認識。
直到後來,麗太妃參加選秀來了京城,住進伯府,兩人這才第一次見面。
後來她們一個進宮,一個嫁入寶慶侯府。
爲了各自的利益,雖然隔着一道宮牆,但她們的關係卻比以前做姑娘時更加親密。
因此,得知朱玉惹了官司,死的是樑王的便宜舅舅,麗太妃笑着說道:“小事而已,我和皇帝說一聲,不會讓玉兒有事的。”
寶慶侯老夫人心滿意足地走了,麗太妃也沒有食言,待到永嘉帝來給她請安時,她便說了這件事。
聽到朱玉又惹事了,永嘉帝眉頭鎖起,這個朱玉,就沒有消停的時候,他不是在惹事生非,就是在惹事生非的路上。
不過,和朱玉相比,更令永嘉帝生氣的其實是麗太妃。
這些年來,因爲麗太妃,他已經不記得給寶慶侯府善後過多少次了,寶慶侯父子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
麗太妃見永嘉帝臉色不好,便抹起了眼淚:“我姐姐最疼的就是阿玉了,阿玉生下來時身體就不好,太醫束手無策,我姐姐好不容易尋了一個偏方,可卻要用人血做藥引,我姐姐二話不說,就用自己的血給阿玉做了藥引。
阿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姐姐定然無法承受。
我爲的不是阿玉,是姐姐啊!”
麗太妃越哭越傷心,永嘉帝無奈,只好說道:“母妃放心,朕會讓刑部詳查,只要那人確實死有餘辜,朕便不會再追究了。”
麗太妃竊喜,皇帝的意思便是隻要那人該死,無論這人是不是被朱玉殺的,皇帝都不會給朱玉定罪。
麗太妃悄悄鬆了一口氣,那個朱玉也真是太頑劣了。
麗太妃眼中閃過厭惡之色,那個朱玉,從小就很討厭。
她從未見過比朱玉更淘氣也更討厭的小孩子。
朱玉五歲時,便砍死了乳孃的女兒,只是因爲他看到乳孃抱着自己的女兒,這讓他很生氣,在他看來,乳孃是他一個人的,乳孃不能抱別的孩子,哪怕那是乳孃自己的女兒,也一樣該死。
朱玉八歲時,跟着寶慶侯老夫人進宮,摔死了麗太妃養的一隻貓。
朱玉十一歲,姦殺了年僅八歲的庶妹,次年上元燈會上,他擄走一個七歲幼女,在望月樓上把那幼女糟塌後掐死扔下來。
那幼女的父親是個七品的小官,此事後來到了御前,是麗太妃讓皇帝壓下的,給那幼女的父親連升兩級,寶慶侯府又給了五千兩封口費,那幼女的父親改口,說他女兒是淘氣,自己從望月樓上摔下來摔死的。
此事過去不到三個月,朱玉故態復萌,對自己的堂妹下手,好在恰好被人撞見,小女娃僥倖逃過。
後來,朱玉身邊便全都換成了小丫鬟
再後來,朱玉長大了,他學會了賭錢,寶慶侯索性買下一家賭坊給他玩。
他設套坑了蕭嶽的銀子,此事鬧得街知巷聞,蕭嶽雖然是爛泥,可他畢竟出自長公主府,永嘉帝聽說以後,把寶慶侯叫過來罵了一頓,讓他管好自己的兒子。
朱玉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陣子,可是沒過多久,現在又惹上人命官司。
麗太妃咬牙切齒,戴着赤金指甲套的手指戳着自己的掌心,如果不是因爲當年那件事,那寶慶侯老夫人抓住她的把柄,她才懶得去管寶慶侯府的這些爛事,一次次的,讓她在永嘉帝面前沒臉。
這個朱玉就是禍害,老天爺是瞎的嗎?怎麼不來收他?